遑论世事,就连妖界里头的事,她也不甚了解。
故溜溜夜风里,百里棠一句“阿荀,那天夜里,我把自己交给了哥哥”轻落,被花檐听了,也被花檐脑补了,也被她再三想了想。
想了半响,只是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
她印象里,这样的话,除了在话本里看到便是在两山争地时才会有的。
记得她还是一只狐狸时,花檐山与比与山闹了矛盾,气得她怒上心头,毫不客气地打趴了几十只敌方大妖怪,然后一不小心又变了巨大的狐身压住那些手下败妖,目光桀骜地地看着邻山前方占阵的虎将军。
一番威风使得人家虎将军往后连退了几步,唾一口水在地,似是才压住了惊,又运足了气势咧咧骂道:“老子不和你打了,这地老子给你!老子自己也给你!”
她当时愣了又愣,好奇还问了句,“我要你有什么用?”
“那样你就不用打老子了,省得老子疼!”虎将军理直气壮地说道。
“……”
后来那结局好像是她甚是嫌弃地把虎将军毫不客气地打成了肉酱,然后高高兴兴地把一座大山都占了,继续过着“吃了又睡,睡了又吃”的混混日子。
可是今日这“我把自己交给了……”的句式从长姐姐嘴里说出,还含着解脱的意味说出来,与那情景却全然不同。
言情话本花檐看得虽多,但绝大多数都按照字面意思理解着,而如今这略深沉的一句,她这个粗糙的狐狸委实难以照字面意思理解清。
突然咚地一声响开,清脆入耳,应是瓷壶碰地的声音。
花檐转了一百八十度的视角去看,余光扫过榻上睫毛稍稍翩动了一下的百里商良,目光最后落在门外那脸色惨白的贵妇人身上。
“你……”妇人双目瞪着正讲往事的百里棠,藏在金边袖风里的双手在颤颤发抖。虽没有明里看出来,而从身形来看,也能窥得一二。
花檐更是糊涂了,这夜深人静的,怎么都往长哥哥这地方跑,而且阿娘这反应,一惊一乍的,让她甚是疑惑。只见阿娘颤着步子缓缓走近长姐姐,镇定了许久,沉了声音道:“你方才说什么了?”
百里棠虽有诧异,但呆愣片刻,已经平复下来,抬眸对上柳素的目光,落了一味嗤笑到极致的声音:“大娘,我方才讲,我把自己交给哥哥了。”
那笑意在花檐的眼里看来,还有一股痛快的怨艾在闹腾。
而阿娘的脸色更是苍白,像是一瞬间跌落到天旋地转的空间,她身子朝后晃了晃,被花檐护着,才堪堪站定好。
骤冷的眼神冷硬地扫过端正坐着的十七岁的百里棠。“你是说真的?”
“真的。”百里棠仰起脖子,唇角边的笑意更是加深,又好死不死地补充一句:“不信你可以请大夫……”
“别说了!”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百里棠充耳不闻那句,又是冷冷一笑,“请大夫来验,这事不是很快就……”
“我叫你别说了!”啪地一声。
万物寂静的夜里,极干脆的一声响随着这突然加重的语气道出,凌厉清冷地打断了百里棠的声音。
花檐被这声“啪”吓得怔了半响,才看到,长姐姐那张惨白失血的脸上俨然烙上了五指大印,打得太狠,印迹在式微的烛火里也看得清楚。
受了突如其来的力,百里棠踉跄地从凳子上往后站了起来,裙角又被绊住,整个身子倾斜往地上倒去。
花檐正打算向前去扶一把,见她的目光已经抬起偏向这边来,百里棠唇边的那抹笑意愈发的嘲讽起来,透着阴凉,而落声也狠:“大娘你就这样听不得?初始便是残忍的局,便该受不得善终的命,你活了几十年了,还这样听不得?”
“够了!”这边柳素的声音亦是厉声起来。
柳素轻轻推开女儿扶住的手,朝瘫跪在地的百里棠走去。抬了抬眼,又垂了下来:“你拖着我儿这样堕落很痛快?你还想害死我的女儿?”连问了两声,躬了下去,靠近的目光越来越咄咄逼人。
看到那双瞪大的眼,似是回想到了往事,柳素神色里有了片刻恍惚,她附在瘫坐在地面的百里棠的耳边,又是沉声道:“百里棠,我留着你性命,是不忍看到阿晔太过于内疚。”
“所以,你是说,你现在想杀了我?”百里棠勾着嘴角笑,始终昂起头。
柳素嘲讽地回了一笑,平声回道,“我没那么狠毒。”直起亭亭挺立的身子,仰起脖子闭目阖眼了会,淡淡道:“你大概怨我杀了你母亲,可是那事谁也没办法,我天性就不怎么好,有了恨意,自然是去想如何解。”
百里棠没有再说话。
随着一夜凉意浸透,素白的月光悄悄没入群山之后,天空已有些鱼肚白。像一幅墨画终于被一场大雨清洗变白。
熬了这数个时辰,花檐的眼皮子已经变成被严重打了铅块的状态,她觉得,自己这一夜没听什么,来来回回那点旧事,听戏和看戏都太莫名其妙,好像这一家子的悲情与她都毫无瓜葛。她想,兴许是因为在这个凡境,兄妹两人谈恋爱是不被允许的,可这样的猜测到底跟她没什么关系。
她还记得上次在长姐姐的院子里见到的那盆打翻的植物,她也记得上上次三姐姐百里初与长哥哥百里商良定下的赌约。可这其中究竟有何牵扯她没怎么想明白。
如今这重重疑团,又是更深几重,看不破,她心里对自己的智商与情商都很失望。
听阿娘的声音突然再响,如丢一个碎石子隔了半响再丢一个碎石子至平静的湖面那般,在四个人待着的屋子里,却又像平地炸了一声雷般轰动。
“百里棠,你再自甘堕落,也是由你的父亲来管。”
花檐看见,本就倒在了地上的长姐姐,身子骨更是瘫了下去,像是一瞬间就失尽了气力,连一丢丢,一丢丢都撑不起来。
“那样也好。”百里棠虚弱地笑了声,头已经低了下去,半响,轻缓地托出这几个字。
“终归,还有这个家族的颜面与我陪葬。”百里棠再缓了一声道。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