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却穿着宫监的服饰站在这里颔首微笑。
摘去了掩饰面容的帽子,显露出熟悉的轮廓,刚才还佝偻着的身子仿佛一瞬间都舒展开來,那样的身形容貌,再也不可能认错。
姬少重眨眨眼睛:“我想,你的警惕性还需要再提高一些,刚才如果说谎的不是我,而是别人……”
他沒有继续说下去,因为那个刚才还直愣愣盯着他看的少女已然快步走了过來,几乎沒有要停下的意思,重重地撞上了他的胸口。
微微沙哑的语声传入耳中:“不要一回來就教训我,好不好?”
姬少重微微抿唇,颊侧酒涡隐现。略微停顿一下后,他微微俯身抱紧了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道:“那么,说些别的……我很想念你。”
千里奔波,昼夜不眠所带來的疲惫,都在说出那五个字的时候,烟消云散。
为了这次的相见,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知过了多久,大约对于久别重逢的人來说,哪怕是日日夜夜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一瞬间,更何况是这本就短暂的时间。
需要用到极大的勇气,才能让李长歌从他怀中抬起头來,努力找回在踏入这道门前所拥有的理智。
“你怎么來的?燕国的情形如何,你过得还好吗?”和前一个问題相比,李长歌显然把关心的重点放在了后面两个上。
姬少重露出一点忍俊不禁的表情:“我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么?”
长歌微微皱眉,以目光细细描摹他的轮廓,却发现除了消瘦了一些之外,他并沒有其他大的变化。如果说是有的话,那就是他的目光更加明亮了,更接近于她印象中的那个少年的眼神。
她永远也无法忘记第一次看到他时的情景,满地尸骸鲜|血,而他就静静地站在月光沐浴下的丛林中,瞳眸像他的弓箭一样漆黑,眼神却坚定如最锐利的刀锋,带着能劈开一切的勇气。
她勉强试着微笑:“有很多凶险,是表面上看不出來的。”
姬少重的目光闪动了一下,语气骤然凝重许多:“但是我能看出來,你已经快要被压垮了。”说话的时候,他伸出右手轻轻拨开她的额发,好能更清楚地看清她的眼睛。
“我沒有。”李长歌本能地反驳,却沒有任何底气。
他的目光温柔而怜悯:“你应该好好哭一场的,不是无声无息地流泪,而是真正的,出声的哭泣。”面对她抗拒的眼神,他不容置疑地伸手按住她的后脑,让她把脸颊贴近自己的胸膛。
“……我不需要……”她仍然在挣扎,然而,当感觉到脸颊处传來的温暖时,她终于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一开始还有些压抑的声音,过了片刻便被完全释放。
他的气息的温暖就像是蛊惑人心的毒药,让她忘记了周遭潜伏的所有危险,在这里失声痛哭。那是在守灵时她都不曾彻底释放的哭声,事实上,在那守灵的三天中,她一直像雕塑一样跪在父皇灵前,偶有泪水流出,也是无声的。
自从这一世从痛苦中睁开眼睛时,她就不曾如此肆无忌惮地哭泣过。
并不是因为不悲伤,而是因为无论什么时候,身边总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而她的敌人亦站在不远的地方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在这座皇宫中,她不可以露出丝毫的破绽,甚至连弱点都不能有。
每一次情绪的流露,都有可能成为被敌人利用來对付她的武器。
所以无论喜悦或是悲哀,愤怒或是烦恼,都必须被好好的压抑收藏。然而那些无形的情绪,积累在一起久了之后,却仿佛有了实体一般,沉甸甸压在心头,压在四肢百骸每一处所能感觉到的地方,直到周遭的一切都变成了铜墙铁壁,让她无路可逃。
但是,他來了。
像是一支利箭那样穿透周围的禁锢,给了她一个宣泄的缺口。而他,亦是唯一一个能让她觉得可以安心的人。
窗纸上传來细微的声响,姬少重连眼睛也沒抬,手指已弹出了梭镖。秦川在外面咳嗽了一声:“别忘了是谁把你放进來的,过河拆桥未免也太快,”短暂的停顿后,他又好心提醒道,“那些老学究还在大殿上等着公主呢。”
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來的,却让李长歌猛然抬起了泪痕斑驳的脸。
“我……我得先去处理一些事情,才能……你等我。”她几乎语无伦次,虽然说着要走的话,一双手却本能地抓紧了他胸口的衣衫,丝毫沒有放松。
姬少重抬手温柔地覆在她手上:“我只能停留一小会儿。”
“那么……”长歌的目光有些慌乱,“我应该……我要……”握住她的那双手微微紧了紧,她抬眸对上姬少重的双眸。
“你要成为唐国的女皇。”他一字字道,神情虽然温柔如初,语声却斩钉截铁。
长歌的眼眸陡然瞠大,人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挣开了他的手:“你说什么?”她的声音陡然平静下來,语气也冷了许多。
“我说,你必须成为唐国的新皇。”他把刚才的意思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的语气更加坚定,已近乎于是命令式的语句。
长歌微微摇头,继续后退,仿佛无法理解他说的句子。
她一直以为,他是了解她的,知道她根本不想要那个皇位。与皇位相比,她更珍惜与太子哥哥的兄妹情谊,尽管今世的情谊隔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已经淡漠许多。但是……他始终都是她的兄长,不是吗?他是皇宫里除了父皇之外,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亲人。
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她终究还是沒能挽救父皇的命运,那么,琰哥哥的存在就更为重要了。
但是,姬少重却踏前一步,第三次重复道:“你必须这样做。”
仿佛经历了长久的沉默,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想挽救李琰的性命的话。”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