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也怕这是一场梦。
看到眼前的人,男子的眼睛亮了亮,重瞳孔在浸润的日光下熠熠生辉,顿时松了一口气。
娥皇笑了笑,男子看到娥皇脚上沒有穿鞋,顿时皱了皱眉头,打横抱起就走,语气里满是无奈宠溺,“都多大了,怎么不穿鞋?”
娥皇也不介意,大大方方的搂着他的脖子,“小女子年方十八。”
男子一顿,有些失神,娥皇自然是知道的,自己走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对话。
“都多大了,怎么不穿鞋?”
“小女子年方十七。”
三个月里跨过了一个年头,娥皇很多次想说,我不穿鞋是因为我把心遗落在你身上的时候,你正给我穿鞋,正如尹先生大寿,正如九歌吟舞,正如你从夜色中拿着鞋子向我走來。
娥皇被放在榻上,男子蹲下身去,一如潇洒流利的拿起一只鞋,凝视了许久的鞋子,才缓缓的为她穿上,不发一言,不问一句。
娥皇认真的看着蹲下去的人,开口道:“重光,我若是真的死了,你当如何?”
男子身形一顿,沒有抬头,“别胡说,净说些不吉利的话,真是孩子气。”
娥皇一愣,原來都是些孩子气,她明明比他大了一岁整。
娥皇咽下了涌上來的想法,自言自语的说道。
“三个月,我第一个月在生死徘徊,怎么也醒不过來,我听不到任何声音,当有了一丝意识的时候,也是剧痛,然后被无尽的黑暗吞噬,然后接着沉睡。
第二个月,我有了意识,我想睁开眼睛,可是我睁不开。我能听到别人说话了,可是沒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在想,你怎么不叫醒我呢?我睡了这么久。
有人在我身上扎针,很痛很痛,给我吃药,很苦,沒有糖。
第三个月的时候,我醒來了,才知道,原來你不在那里。我什么也看不见,他们把我困在一个地方,什么也不说,只知道是那天伤我的人救了我。”
娥皇浅言徐徐道出,男子一直静静的听着,保持着单膝下跪的姿势,眉间锁不紧的愁绪。
良久,男子抿了抿嘴唇,干涩的说道:“娥皇,我会对你好,我只会爱你一个人,你、能等我吗?等我把江山送到你面前。”
娥皇升起的一抹艳丽终于在光艳明媚的日光中,消失殆尽,嘴角的微笑还來不及收起,僵硬的挂在惨白的脸上。
他沒有说他会娶她,沒有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诺言,沒有重复那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承诺。
他说,你能等我吗?用你的青春,你的深沉,你的爱,等着我得到了江山,送到你面前,届时,我有你,有江山。
她在一百多个日夜里,日日念念的人儿,想过了无数次相见无声的情景,从沒想到自己费尽心机跑了回來,明知道前面的路有多难走,她也义无反顾的飞蛾扑火。
可是他已经把心分成了两半,一半给了江山如画,一半给了阿蔷如她。
不,也许一直都是两半的,他从沒放弃过江山如画,也沒放弃过阿蔷如她,只是那个时候比较光明正大,因为她可以名正言顺的和他并肩,站在天下间,说着夫妻情话。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还是他,可她不再是周家的娥皇,他不能为了她放弃唾手可得的江山,他不能名正言顺的让她站在天下人面前,说一声:“这是我的发妻。”
看着久久沒有回应,男子抬头,眼里满是愧疚难当,和着浓浓的爱意,不敢却逼着自己凝视着眼前的女子。
只觉得心疼怜爱,伸出手去想去摸一摸那绝色倾城的小脸。娥皇一撇头,躲了过去。
伸出的手凝固在那里,眼里却还是藏不住的愧疚和铺天盖地的伤悲。
娥皇咽了咽嗓子里涌上來的血腥,声音也略微带着颤抖,眼里怀着一丝希冀,“重光,若你他日当了帝王,可会立我为后?”
只要他一句“是”,她便甘心陪着他天荒地老,不是为了一国之母的荣耀,只是想有一日,他有打算把她放在和他平等的位置上,呵护疼爱,与尊重。
她需要他能给她别人企及的的尊重,提起她,会说一句,“哦,这是他的妻子。”而不是提起她,“看,这是他的小妾。”她是风华绝代的周娥皇,她不是甘做无名氏的卑微妾室。
哪怕不是真的,哪怕最后他做不到如此,多年烟云过后,他歉意的对她说一句,“我付出了诸多努力,对不起阿蔷,我沒能让你成为皇后。”她也会抿唇一笑,“沒关系,从你许诺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是皇后了。”
可是事实总是相反的,他干涸的声音把娥皇的心压的愈來愈重,如同一块很大很重的石头,掉入了万丈深渊,深渊下面是深不可测群黑的潭水,沒有泛起一丝波动,平静而可怕的吞噬了所有。
“对不起。”
对不起,你不能做我的皇后,我的皇后该是周府的长女娥皇,可你不再是她了。
娥皇咽了咽口水,忍着不断翻涌上來的血腥,动了动嘴唇,却不知再说什么。
一厢情愿的是她,甘之如饴的也是她,一腔痴心错付,终成断肠人。
“江山对你來说,重要吗?”这一句问了娥皇就后悔了,自己的不知为何还问出來,若是不重要,又怎么会处心积虑呢?
“我从小比太子聪明机灵,他虽有治国的胸怀,却无容人之量,母后又是偏向他的,若不是从我懂事开始,便收起了所有的锋芒,寄情山水,我也早就和几个皇兄一般,英年早逝了。
父皇一直不允我参政,就是为了有一天,能等待一个时机,偷天换日,将江山交予我。”
娥皇本已经惨白的脸色,嘴唇也沒有丝毫的血色,紧紧的抿着干燥的唇瓣,不发一言。
“我和你的婚事,是父皇和周相早就定下的,我很早就知道,我将來的妻子是誉满河山的才女,周娥皇。”
娥皇眼睛一动,面色灰白的看着眼前跪着的人,哀伤而绝望,透彻的解释。
他能把什么都说出來,就是为了娥皇不再纠结谁是妻子的问題。他很明确的告诉她,他要娶的是周府的长女,不一定是她。
哪怕当年的邂逅有多么的巧妙,他的入戏有多么的深刻,他的承诺有多么的深情,那不是对她的,只要是周家长女,是谁都可以,这场戏里,哭的最惨的永远是自己。
他彻底把娥皇的最后一根弦剪断了,哪怕最后最初的美好,最美的时光,最光辉的岁月,也抵不住他的几句话,他彻底把她摔进了万丈深渊,连同她的尊严,都在他的江山如画的蓝图里,不可替代。
为什么要坚信他会爱自己呢?为什么在宁妃的事情里她不趁早的解脱反而一发不可收拾呢?所以的人都是旁观者,自己在像一个小丑一样深情流泪,旁边的人在嗤笑自己竟然入戏太深。
“娥皇,我真的喜欢你,你说过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想过我可以给你,一开始我不知道,你失踪了三个月,我却无时无刻不再想你,娥皇,我爱你,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吗?等着我……”
“等你坐拥天下,我只是你华丽江山上的一抹成就,重光,你从不明白,我爱你和你爱我是不一样的。
我不需要等着别人的施舍去渴求真爱,你从看不出來吗,我是用尊严再爱你,尊严对我來说,是我至高无上的信仰,高于我的生命。”
娥皇伸出手,始终沒有抚摸上那令人痴恋的双眸,眼里的绝望透露了她现在多么可笑。
男子眼里蓦然灰白一片,看着那张曾经一颦一笑都风华绝代的脸,已经渐渐远去,是什么在剜他的心肝一般喘不过气,他有什么做错了吗?这么多年的坚持错了吗?
他给不了她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他能给她一辈子的疼爱珍惜,如同皇上珍爱宁妃一般。
她不是娥皇了,还是她的阿蔷。他会小心翼翼一如往常的把她捧在手心,抚琴弹唱,填词写诗,莫不姻缘良好静安。
待他君临天下,许她江山如画。
“重光,愿你安好,后会无期。”
娥皇蓦地站起身來,张了张嘴,忍住了满嘴的血腥,咬着牙说出了这么几个字,嘴上撕扯出一抹干涩的苦笑看着他,带着对他绝望的祝福,后会无期,此去经年,黄泉相见。
男子眼中流露出些许恐慌,神色紧张的站起來,与她对视,紧张的握着她的肩膀,“你要去哪,你又要离开?”
“重光还需要两个娥皇吗?世上再无娥皇此人,唯有周家长女是你的妻,我留下來,若是有一天事情败露,不说我这个娥皇会为你抹黑,你欺骗天下之罪,又作何解释?”
娥皇目光诚诚的看着他,而后看到他说不出话來,便垂下眸子,死灰一片。
“我为你隐姓埋名,我……”
“我不愿,娥皇一名,取自上古部落的湘君小字,斑竹一滴干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这是我最后的骄傲,要么万世流芳,要么万古缅怀,我就是娥皇,可以不为周家长女,但不能折腰求全。”
娥皇定定的看着男子,一步也不肯退让,想让她委曲求全,面对天下人伏低做小吗?
男子无奈却又悲痛的看着她,手里的力道不曾松开,却被女子眼中的坚毅震惊了,他从沒见到她这个样子,他一直以为她是温婉多情的,她是谨小慎微的,她是周全大度的,她是细腻周到的,不曾见到她眼里的猩红的坚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