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洛痕这才注意到,靠墙的那一个大石座椅上,一具骷髅端坐其中,双手交叠于胸前,下巴抬起,空洞的眼窝幽黑不见底,仿佛充满了某种希冀,而他的膝下,跪着另一个骷髅,一手执笔的姿势,一手托纸的姿势,仿佛在记载部落历史的最后时刻,只是不知笔与纸被海水冲到了何方。
而石屋的四角散落着四五具残骸,已经零星不全,在灭顶之灾来临时,这些勇士应该是试图破开黛苡泽,取出蓝羽草为部落长效忠,只是冥灵之水涌入,生灵瞬间白骨支离,转化为恶灵,一切牺牲只是徒劳。
黛苡泽中蓝羽草,可让人长命万岁,且若非穿脑断颈血流尽等人生酷刑,即只要不是断了生命根本,再严重影响命源的伤病也能够痊愈,因此,戟盟大陆千年万年中,不少武法高手皆在寻找黛苡泽,却从未觅到其踪影,却不料黛苡泽原是在幽离海中。
那么,这条烛yīn,该是守护部落长的魂灵和黛苡泽的了,是否在大陆尚未下陷,冥灵之水尚未倒灌时,部落长便预料到了这一场变故,吩咐烛yīn为他保住逝后的一切,作为部落依旧存在的象征?
石屋剧烈震颤,发出被挤绞的“咔嘣”声,仿佛巨蟒磨牙,墙壁上的石块不断垮落,烛yīn人形上半身很快不见了踪影,长达千里的蛇形尾部缠绕向上,吟啸声荡出海域千丈开外,不知是离开还是另有所图。
夕洛痕眉眼一沉,低声吐出一个字,“走。”飞身掠出石屋,只听“嘭”的一声,烛yīn上身迅速向下撞去,直通一层底部,仿佛重锤斫下,带动石屋整体猛地向左倾了一下,缠绕在外的尾部再猛地一绞,“哗啦啦……”沉闷的响声连续不断,石屋终于全部垮塌,变成一堆乱石。
烛yīn尾部卷起无数石块,向出了石屋的两人掷逼而去,深海中乱石横飞,冲击开一条条水道,那白衣女子身体轻柔似风,灵巧似燕,似一条白练在石间穿梭移换,石块竟不着她衣祙分毫。
夕洛痕双掌引开一团白光,千光源源不断地分散而出,凌空绞动,石头纷纷化作无数碎砾,气势随之大减,他手腕一震,主光腾跃到距烛yīn三丈之内,霍然扩大百倍,在圈合催引之下,围聚起无数残砾,向烛yīn的上半身逼去。
烛yīn舌上托起的白烛光芒轻轻晃动了一下,大嚎一声,声如洪钟,荡起暗浪层层翻涌,身躯迅速纵跌落,平平贴着海底滑移,避开无数携带万钧之势的石砺,随即腾跃而起,整个尾部从远处收进,以两人为中心,曲成盘状,并不断缩小范围,向他们缠卷而来,不断升高,层层之间不留缝隙。
夕洛痕心下一沉,带了白衣女子衣袖一下,一道向上掠飞,然而,烛yīn似乎猜到他们会以此为逃生之计,身躯收缩的速度加快了许多,颔首看去,这一条可怖的通天柱已经看不到尽头,只怕他们还未到半途,便被挤压成一堆模糊的血肉。
璀泸剑剑身平平没入烛yīn的叠尾之间,金光忽然大盛,撑开一方空隙,对白衣女子道,“快出去。”白衣女子飞身掠出,侧头道,“你也快一点。”一下子便不见了身影。
烛yīn见出去了一个人,变得狂暴无比,尾部相互摩擦游移、收紧的同时,剧烈地摇晃着身躯。
“轰!”
璀泸剑撑开的金光压炸破开,烛yīn的尾部完全重叠在一起。
夕洛痕拔出璀泸剑,由于空间范围有限,限制了施展,他只得挥舞着向上方劈去,烛yīn浑身笼罩了一层绯sè气势以抗,皮肉粗砺如石,力量竟似一条庞大的神血之络,璀泸剑重重斫了几番,方才见血光激溅,然而,此刻烛yīn的躯体已经触碰到了他周身的衣祙,只怕几秒之后,他就会命归黄泉。
夕洛痕眉头紧蹙,凝了一半的武法内元,体外蓬起一圈盛大的光华,将正准备缠绞住全身的烛yīn缓缓撑开,向上艰难地移去,每经过一段距离,烛yīn相应的尾部便向外膨胀突出,而其余的部分则几乎已经缠卷在一起,烛yīn怒嚎着,微微舒展了一下身躯,张开出容一人大小的空间,忽然,它开始猛烈地甩来甩去,像是怒涛裹携,不由自主,夕洛痕周身光芒一黯,一时头晕目眩,直直向下坠落。
烛yīn趁机将他裹缠住,挺上的身躯开始斜向扭曲,yù将年轻的国主绞碎,夕洛痕只觉得胸闷气闷,一种窒息的感觉随之而来,烛yīn似乎深入了他的身体内部,遏住他的武法内元,让他无法施展那一身不凡的本领,裂肤断骨的痛苦几乎就要逼近,意识模糊中,两个名字在他的脑海中却愈加地清晰。
“雪镜……”,“彤杉……”
“啊……”
夕洛痕大喝一声,璀泸剑上和体内双双腾跃起金sè龙魂,迅速合在一起,裹缠住他全身的部位倏而蓬起一团血光,软塌松开,鲜血大股大股从那赤红的躯体上流出,渗透入海水中,染成一派触目惊心的地狱景致,夕洛痕终于脱身,迅速飞到烛yīn体外。
龙魂继续沿着烛yīn的中心贯上,被一股凌厉而不可阻挡的气势所慑,烛yīn盘卷起来的尾部层层震开,鲜血向海域上方不断蔓延,仿佛开了一条水中的血路,一声凄厉无比的狂啸,那烛yīn人形之身从高高的海域落下,粗短的双手拳头紧攥,不断挥舞,长长的尾部飞快展开,向另一侧避开,脱离龙魂的制肘。
然而,看出龙魂已经不在夕洛痕体内,烛yīn眸中的光芒一亮,尾部再度席卷向他,晃荡不休的海水中,那白衣女子从距烛yīn上身不远处飞到他身边,胸口因喘气不断起伏,“我怎么也伤不到它的七寸,还以为你要完了,我们快些离开它,井水不犯活水。”
“我不会完,也不能完。”
夕洛痕沉沉吐出一句话,璀泸剑流转出万重青光幻影,“不杀掉它,我不放心。”仿佛是听到他潜意识中的号召,龙魂迅速掠返,并将飞快逼近的烛yīn尾部逼退开一段距离,化作两道龙形金光,一条贯入体内,一条消融于璀泸剑中。
烛yīn再度来袭,拖着长长的尾部飞快旋转,扰动海水暗滔翻涌,庞大的身躯向两人方向猛地一移,将形成的巨大漩涡推到他们身下,并迅速抬高,白衣女子斜斜飞出,夕洛痕身形掠起,腾到高于烛yīn的位置,金光与青白之光在璀泸剑上方不断交织缭绕,他头朝下,边将凌厉的光芒挥入烛yīn的躯体边向上退去。
白衣女子再度飞到烛yīn的上身附近,长袖似流雪回风般挥出,看似轻柔,却携带着万钧力道,不断向烛yīn胸膛处逼去,烛yīn虽笨重,却灵巧地避过一劫劫,它尾部吃痛,不断怒嚎,整片海域都在晃荡,大量海水推挤着向远处涌去,仿若天雷滚滚。
夕洛痕动作不息,璀泸剑上的势光连续不断地刺入烛yīn体内,烛yīn边痛嚎边收紧尾部,并加快了旋转速度,漩涡的引力越来越强大,似要将他生生吸入其中并绞碎,他嘴唇紧抿,神sè冷峻,不断上升,烛yīn的力量仅比海龙逊sè一些,将他折磨得已经没有多少气力,倘若再这样下去,不知是什么样的后果。
受到意念的催引,璀泸剑上的金光和青白之光缠绞作一股,顶端裂开,显出龙形之头,夕洛痕身体飞快掠起,口中大呼一声,“破。”双绞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直直冲进烛yīn心脏,与此同时,白衣女子指间一点凌厉的流光也随之没入。
烛yīn发出一声最为惨烈的哀嚎,紧绷的尾部完全松开,软塌塌地落到海底深处,漩涡仿佛得到了释放,向四周扩旋开去,夕洛痕释然地舒了一口气,然而,漩涡的余势很快袭卷过来,他刚要抵抗却发现身体已经jīng疲力竭,一下子被暗涌裹携住,不知推移向何处。
眼前白影一晃,他的手臂被一只纤柔的手扶住,迅速带起,落到十丈范围之外的海底上,烛yīn上身剧烈地摇晃了几番,终于发出一声沉闷的哀嚎,沉沉坠下,白烛熄灭,眼睛缓缓阖上。
烛yīn其瞑乃晦,此话不假,幽黑的海域顿时漆黑似夜,由于武法用尽,璀泸剑上没有一丝光芒流出,看不清周围的一切,而白衣女子不知什么来路,夕洛痕循着气息,侧过身,等于注视着对方。
白衣女子淡定自若,语声款款,“应该是烛yīn没有彻底断气的缘故,一刻钟以后,便当会恢复正常了。”又道,“我叫漪君,涟漪之漪,君临天下之君。”然后等着他接话。
“夕洛痕,夕阳之夕,水隔一方之洛,痕迹之痕。”
夕洛痕淡淡回应,手握紧璀泸剑又松,复又握紧。
白衣女子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你在提防我?你提防我做什么?”
夕洛痕眉头皱了皱,直言不讳,“我为何不能提防你,对我而言,你不过是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
“噢?”白衣女子忽然笑了,“对我而言,你也是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况且你试图从我身上夺走蓝羽草,还刺伤了我的手臂,呵呵,反倒是你提防起我来了。”
夕洛痕缓缓道,“人与死物,毕竟不一样。你究竟是什么来路,为何会化作黛苡泽,藏身幽离海中?”
白衣女子似乎怔了怔,随即又恢复了雅然大方,“黛苡泽本就是由仙人化的。天界之外墨汐山,专门住了一群炼化、培育珍宝的仙人,其中一些负责的便是蓝羽草,他们带着一颗种子来到人间,化身黛苡泽,以仙身养护,并汲取天地之灵气,rì月之jīng华,待蓝羽草结出蓝羽赤果后,方才返回天界,呈上蓝羽赤果,以此记功。”
原来是个仙子,夕洛痕松了两分jǐng惕,“既是如此,蓝羽赤果已经熟透,漪君仙子便回去好了,这里恶灵遍海,不适合你。”
漪君疑惑道,“似乎这幽离海跟你有什么关系?”
夕洛痕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幽离海中流放国,雪镜国国主。”
“流放?为何会被流放?”
夕洛痕语气幽幽,隐含恨意,“为他国所算计,因为雪镜邈神玄华川血祭苍生,立下雪镜亡,则加害国亡的束锢之咒,他国便将雪镜国移除戟盟大陆,放逐幽离海,并销毁了雪镜的历史卷宗,等于亡国。”
漪君轻叹一声,“其实,除了邈神,无论人间如何相争,只要不危害到天庭,天庭一向是坐视不理的,甚至有些神仙以此为乐,把盏观看,雪镜国被流放,或许只是他们只当消遣罢了,哪管你们的苦难。”
夕洛痕的拳头猛地攥紧,悲哀又愤懑,竟然是这样!?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