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贲郎将赵十住,古北口镇将、检校安乐太守郭绚,双双出迎。
李浑心情阴郁,神色倨傲,面对热情出迎的赵十住和郭绚,一脸冷漠,甚至连个笑脸都没给,勉强点点头,一言不发进了城。
陇西成纪李氏乃陇西第一豪门,权势倾天,而李浑的父亲李穆乃本朝开国特等勋臣,声名显赫,李浑本人也是卫府大将,战功累累,如此家世、身份、地位,高人一等,远非赵十住和郭绚可比,因此两人对李浑颇为敬畏,对李浑的傲慢轻视亦不敢有丝毫愤懑,而尤其重要的是,李浑是齐王的坚定支持者,政治上已明确站队,正在新一轮皇统大战中“冲锋陷阵”,赵十住和郭绚避之唯恐不及,哪敢献媚攀附,自寻祸事?
到了馆驿,李浑并没有立即会见赵十住和郭绚,而是休息了一个时辰,不紧不慢,云淡风轻,与其一路狂飙,风驰电挚而来的急切心情迥然不同。
赵十住和郭绚候在馆驿外面,不敢离去。他们很难做,进退维谷,既要与李浑保持“安全”距离,不能表现得太热情,又要谨守礼仪,小心伺侯着,不能平白无故得罪人,毕竟齐王和李浑都是实力强横的大权贵,高层政治风暴又太恐怖,他们这种人物一旦卷进去,一个浪头就没了。然而身不由己,现在古北口已成为一个“热点”,上上下下的目光都盯在这里,除非远离这块是非之地,否则必然与以齐王、李浑、李子雄、李风云为首的政治势力发生密切交集,最终百嘴莫辩,难证清白。
只是他们两人高估了自己,在李浑眼里他们就是路人甲,草芥蚁蝼一般,根本不入眼,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这两人不论立场、态度如何,对李浑的未来命运和此行任务,都没有任何帮助。
对于今日不利处境,李浑早有预料。实际上自圣主和改革派开?打击以齐王为首的政治势力以来,他和陇西成纪李氏就是主要打击对象,但圣主和改革派为了发动东征,为了东征的胜利,需要最大程度稳定内部,团结所有可以团结的力量,所以对李浑的打击也就暂时搁置了。
然而,该来的终究要来。随着东征的连年失利,随着杨玄感发动兵变,随着齐王积极北上谋求发展,随着改革和保守这对核心矛盾大爆发,两京政治危机加剧和国内地方形势的日益恶化,圣主和中枢陷入了内忧外患之困局,圣主和改革派对李浑和陇西成纪李氏的打击也就终于提上了日程。
圣主先是借故将其调离东都,到行宫参与国防战略的商讨,接着突然任命他为新成立的安东都尉府的副都尉,名义上是委以重任,授予大权,主掌安东都尉府,全权负责经略安州和东北,实际上就是给他挖了个大坑,要求他把安州和东北纳入中土版图,帮助圣主和中枢建立开疆拓土之武功。
在不相干的人看来,这个坑太大,根本跳不出来,李浑死定了,陇西成纪李氏将为支持齐王角逐皇统这一错误决策付出惨重代价,甚至都有族灭之危险,而在熟知内情的人看来,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对李浑和陇西成纪李氏来说,是危险也是机遇,一旦避开了危险抓住了机遇,则陇西成纪李氏必将迎来又一次辉煌。
但是,话容易说,事太难做,李浑无意怨天尤人,只想竭尽全力战胜命运,所以他接到诏令后,二话不说,离开行宫,日夜兼程飞驰古北口,甚至过涿郡首府蓟城而不入,只留下几个亲信进城筹建安东都尉府。
他能否完成安东都尉府的使命,关键不在长城内,不在圣主或者齐王,而在塞外,在出塞作战的李风云、李子雄和他们所率的那支叛军队伍,所以他首要之务是赶到古北口,与李风云、李子雄取得联系,建立合作。
有时候仔细想想,圣主还是非常睿智。这个目标对绝大部分高层权贵来说都难以完成,因为合作的基础是信,与李子雄一个人建立信任或许容易,但加上李风云,那个神秘的白发贼,基本上就不可能了。你连人都不认识,还谈什么信任?李浑也不认识李风云,素未谋面,但杨玄感兵变期间,在李善衡、韦福嗣、李珉等人的“穿针引线”下,李浑与李风云在东都战场上建立了秘密联系,双方默契合作,大获其利,而这正是李浑与李风云建立信任的基础所在。这个秘密知者寥寥,圣主应该不知道,但圣主仅凭直觉便判断出齐王、李浑、李子雄、李风云之间有信任基础,便把开疆安州和东北的重任交给了他们,这就是智慧。
李浑并不害怕圣主的睿智,甚至都不担心圣主知道他与李风云之间的秘密。圣主若要杀他,莫须有就能杀,捏造个罪名就行,哪里需要什么真凭实据?但现在圣主不会杀他,相反,圣主现在必须利用他,榨干他的价值,最大程度增加胜算,才有可能拿到开疆拓土的武功。这个武功拿到了,安州和东北纳入了中土版图,圣主和改革派重建了威权,有效缓解了政治军事上的重压,达到了目的,李浑和李风云都是有功之臣了,他们之间的那点秘密还有追究的意义吗?至于将来,皇统大战爆发,鹿死谁手,那就各安天命了,虽然圣主肯定拥有绝对的信心,但谁敢断言,齐王就一定会败北?
李浑休息好了,请赵十住、郭绚至馆驿会谈。
赵十住简要汇报了一下当前长城内外的形势,郭绚具体述说了一下古北口的防务和安乐郡对边疆镇戍的支持,而有关支援安州的事情,因为有圣主直接插手,慕容正则直接对中枢负责,两人避而不谈,讳莫如深。
李浑安静聆听,直到两人说完,稍作思考后,才开口缓缓说道,“本月十九,某出任安东副都尉,并奉诏令,火速赶赴涿郡筹建安东都尉府,距今已有十天,某想知道,在过去十天内,安州或者东北可有最新消息传来?”
赵十住和郭绚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郕公,最近十天,我们没有接到从安州或东北传来的任何消息。”赵十住神情凝重,忧心忡忡地说道,“白发贼于本月初率军出松山,开始北征弱洛水,至今已有二十余日,期间我们虽多方打探,但得到的消息非常少,无从判断东北战局的胜负。”
李浑略略皱眉,又问道,“可有什么蛛丝马迹?”
“有。”赵十住不假思索地说道,“留守安州的军队没有任何北上迹象,奚族诸部落也风平浪静,而送往松山的粮草武器却源源不断,没有一刻停息,由此判断,白发贼在东北战场上即便胜算甚小,但到目前为止,应该还没有大败,否则安州势必慌乱不堪,绝无可能如此安稳。”
李浑微微颔首,想了一下,又问道,“关于安东都尉府的建立,以及李平原出任安东都尉、某出任安东副都尉的消息,是否已传至安州?”
“回禀郕公,早已传至安州。”郭绚急忙答道,“不过,我们并不知道郕公会日夜兼程赶来古北口,所以有关郕公的消息,安州方面一无所知。”
李浑点点头,轻声慢语地说道,“既然如此,请你们帮个忙,立即与安州方面联系,告诉他们,某已到了古北口,希望与他们见个面,就双方一些感兴趣的事具体磋商一下。”
赵十住和郭绚虽然有所预料,知道圣主有意从官方层面主动招揽安州,但没想到李浑如此急切和直接,这足以说明圣主和中枢迫于当前内忧外患之困局,迫不及待要另辟蹊径,要从安州方面打开一条逆转危局的突破口。
赵十住和郭绚四目相顾,彼此交换了一个会心眼神,然后由郭绚谨慎进言道,“郕公,圣主诏令,副镇慕容正则全权负责支援安州事务,与安州方面的秘密联系也由他全权掌控。”
李浑目露冷色,明知故问道,“既然如此,某为何没有看到慕容副镇?”
郭绚急忙解释,“副镇急报,对面蟠龙堡的杨恭道紧急邀约,副镇担心东北战局有变,不得已只好先行出关赴约。”
李浑神色微滞,稍作迟疑,说道,“若有重要消息,立即报来,不得有误。”
出乎三人意料,这边他们还在谈话,那边慕容正则的消息就传了过来,北征大捷,杨恭道送来了李风云和李子雄的报捷书信,北征已取得决定性胜利,东北大局已定。
惊天消息,匪夷所思的胜利。这一仗是怎么打的?又是如何打赢的?所谓决定性胜利,是不是歼灭了突厥人和东胡诸种的有生力量,白发贼已基本控制了弱洛水两岸广袤土地?慕容正则在急件中言简意赅,语焉不详,或许是因为急于报奏圣主,暂时顾不上给赵、郭两人具体述说了。
北征大捷事关重大,影响到了南北对峙大局,所带来的利益难以估量,直接决定了很多人很多家族乃至很多势力的未来,如此关键时刻,谁能第一时间掌握关键讯息,谁就能抢占先机,大获其利。
李浑、赵十住和郭绚坐不住了,三人立即动身,风驰电挚,直奔古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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