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盟第一军总管钟信,雷霆第三军总管斛律霸,松山要隘守将辱纥王雷,于本日上午先后抵达鬼方城。
辱纥王云向他们详细通报了茅沟川大捷,奚族建立新联盟,阿会部徙居少郎河以及大联盟在方城进行大整军等一系列大事,接着拿出了李风云的亲笔书信,请三人一一过目。
这份书信是今天早上刚刚送达的,内容只有一个,北上攻打弱洛水,而在出松山之前,要打突厥人一记闷棍,把突厥人赶回闪电原,以减少大军北征之阻碍。
雷非常吃惊,吃惊的不是李风云在安州战场上取得的辉煌战果,也不是李风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兑现了给辱纥王部的承诺,而是李风云自出塞以来连续作战,根本不带喘气,这才刚刚在茅沟川打完至关重要的一战,彻底击败奚族收复安州,紧接着就马不停蹄北上攻打弱洛水,要乘着突厥人尚来不及做出反应,而契丹人和霫族又毫无防备的有利时机,出敌不意攻敌不备,一举拿下东北,先声夺人,抢占先机。这太疯狂了,虽然战机的确难得,稍纵即逝,但抓住战机并不是靠匹夫之勇,亦不是靠一腔热血,而是靠自身实力的强大,实力不够,拖着疲惫之躯,饥寒交迫,摇着牙,强撑着做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事,那就是愚蠢,是自取灭亡。
钟信和斛律霸倒是波澜不惊,他们都了解李风云,对李风云这种狂风暴雨般的作战方式非常熟悉,见怪不怪了。
钟信从芒砀山举旗开始就跟着李风云了,从芒砀山杀到山,从山杀到通济渠,杀进东都,接着渡河北上,转战千里,杀到上谷,杀进飞狐,翻越太行山杀进燕北,一个多月前又杀出塞外,再次转战千里,又杀进安州。两年多的时间,从小小的芒砀山到遥远的塞外,从一两百人的流寇发展到如今的十几万大军,靠的就是李风云的“疯狂”,没有这种疯狂也就没有联盟的奇迹,所以钟信认为理所当然,反之如果李风云打下安州后就偃旗息鼓,等着突厥人和东胡诸种合夹击而来,任由战机从眼前溜走,反倒让钟信吃惊了,不再疯狂的李风云还是那个他们视若神明的白发帅吗?
斛律霸就更了解李风云了,他们同为秘兵,纵横大漠傲视西土,完成了很多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除了才智武技外,靠的就是不要命,就是疯狂,而李风云是秘兵中的传奇,是敌人的梦魇,是不死的幽灵,与这样的恶魔做对手,唯一的办法就是你比他更疯狂,就如当年的宇文氏兄弟,他们更疯狂,里通外国,联合突厥人一起追杀李风云,根本不按规矩来,结果打了李风云一个措手不及,把李风云杀得上天无门、下地无路,赔上了数十个秘军兄弟的性命,最后靠着义成公主暗中施以援手,才捡了一条性命。如今李风云嘴里叫喊着报仇,实际上报的不是私仇,而是公仇,他的目标是南北大战,是击败突厥人,他依旧忠实执行着自己的使命,但以他目前的实力,距离目标太遥远,所以他必须快马加鞭,必须疯狂前进,不是他不累,不想喘息,而是根本就没有喘息的时间。
雷最后一个看完书信,钟信和斛律霸无条件相信白狼,他能理解,但为什么云也表现得如此镇定?另外李风云写这封书信的时候,还没有回到方城,也还没有召集联盟决策层商议定计,那么李风云凭什么认定他的这个计策能够赢得联盟各方势力的支持?而且还信誓旦旦地说,联盟诸军将从十七日开始就陆续北上鬼方,也就是说,在他看这封书信的时候,李风云北上攻打弱洛水的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了。
雷抬起头,看看神色平静的钟信和斛律霸,又看看抱着双臂正襟危坐的云,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我们北上托纥臣水,打了落马城两个多月,寸步难进……”
雷倒是实诚,也不避讳,当着钟信和斛律霸的面,对这一计策提出了质疑。
之前奚族倾尽全力也不过与契丹人打个旗鼓相当,而且那时还是秋天,秋高气爽,草美羊肥,另外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和霫族都在弱洛水北岸看热闹,冷眼旁观。现在形势则完全不一样了,如果联盟大军北上攻打契丹人,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和霫族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必然携手契丹人前后夹击,另外现在天气也非常恶劣,虽然河川冰封,战马如履平地,但攻城拔寨更为艰难,粮草运输也极度不便,利弊基本可以抵消,所以此刻北上攻打弱洛水,看似战机不错,只是想抓住这个战机,把它转化为战果,那就太难了,风险太大了。
钟信和斛律霸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雷说完之后,钟信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之前,我们杀出燕北,与突厥人激战于闪电河,你们可曾想到我们的目标是安州,我们会突破突厥人的阻击杀进安州,给你们致命一击?”
雷顿时尴尬,赧然无语,但想了一下,还是坚持己见,“之前,我们对形势判断错误,我们误以为突厥人背信弃义,背后下刀子,结果应对错误,耽误了时间,以致于局势急转直下,一发不可收拾。如今不一样,安州形势已经明朗化了,突厥人、契丹人和霫族都已经推测到你们的目标不是一个小小的安州,而是整个东北,要攻占弱洛水,重创突厥人的有力别部,所以他们正在联合,只待碛东南的突厥人大举进攻,步利设就会纠集霫族和契丹人南下杀来,左右夹击安州。”
“这种情况下,你们先发制人,利用突厥人尚来不及大举进攻的有利时机,先北上攻打弱洛水,重创契丹人和霫族,先断其一臂,然后集中力量对抗突厥人,这个想法是好的,但实际执行的难度太大,因为对手有了我们奚族败亡的教训,不会再与你们决战,必然全线后撤,诱敌深入,利用恶劣天气迟滞你们的进攻速度,想方设法拖延时间,只待碛东南的突厥人开始大举进攻,你们就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窘境,不得不撤回安州,如此他们就能联手南下展开反攻。而你们无功而返,损耗太大,疲惫不堪,在敌人的前后夹击下,不得不两线作战,身陷危局,困顿不堪。”
雷的坚持,让云颇感不快,觉得雷太过执拗,说话做事太直率,根本不经大脑不考虑后果,如此质疑李风云的决策,尤其当着钟信和斛律霸两位李风云亲信属下的面,有什么好处?又能起到什么作用?一旦传到李风云的耳中,引起李风云的愤怒,对雷本人和辱纥王部都会产生负面影响。
“这是决策,既定决策,不可改变了。”云不得不及时提醒雷,“你所想到的,你所担心的,大总管都会想到,都有通盘考虑,他不可能因为一时冲动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就仓促而盲目的做出这个决策,置数万将士的性命于不顾,把安州战果任意丢弃,所以你的质疑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未必就没有解决的办法,或许大总管就有奇思妙策,只是我们想不到而已。”
云的语气不太好,有警示之意,这让雷意识到自己的话说过头了,随即谨慎起来,不再发表意见。
钟信看了云一眼,又看看讪讪不语的雷,淡淡一笑,眼里掠过一丝嘲讽之色。如果你们都能看到白发帅每一个计策背后的玄机,那你们还会成为白发帅的阶下囚?还会跪在白发帅面前摇尾乞怜?
斛律霸神情冷漠,极度不屑。过去的仇怨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他对辱纥王部、对奚族其他诸部、对奚王阿会正,都有强烈杀意,此次若不是云说事关重大,务必亲来,钟信又极力劝说,斛律霸根本不会踏足鬼方城,更不会与昔日仇敌相对而坐侃侃而谈。
“最近托纥臣水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契丹人是不是还在攻打室得部?”云当即转移话题。
“据斥候打探,契丹八部主力都还集中在托纥臣水一线,一部分南下攻打室得部,一部分则沿落马河展开,密切监控松山。”雷答复道,“很显然,安州变局已经传到契丹人耳中,中土大举进攻安州,已经对他们形成了严重威胁,引起了他们的高度警惕,当前松山防务不容松懈。”
云点点头,转目望向钟信和斛律霸,客气地问道,“两位将军,桃水那边战况如何?”
“一如既往,平淡无波。”钟信回道,“突厥人对你们奚族显然抱有较大信心,认为你们为了夺回安州,必定倾力反攻。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突厥人存了捡便宜的心思,于是坐山观虎斗,虽然之前增加了一些兵力,加大了攻势,但短期内还是看不出有发力猛攻的迹象。”
“对大总管所拟之计,两位将军可有异议?”云继续问道,“大总管给了我们计策,但没有下达必须执行的命令,而是要求我们依据战局变化灵活掌握,临机处置,只要诱敌深入,任何手段都行。”
“那就临机处置吧。”斛律霸说道,“诱敌深入,说起来简单,但突厥人根本不想进来,又如何诱敌?”
“关键还在鬼方这里。”钟信指指依旧被雷握在手中的书信,语含双关地说道,“既然大总管说兵不厌诈,那就请莫弗诈一次吧。”(莫弗,部落酋帅的尊称。)
“善!”云心领神会,抚须而笑,“兵以诈立,以利而动。只要给突厥人机会,突厥人又弃会白白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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