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三,安州,武列水东岸。
凌晨时分,联的虎贲和骠骑两军在夜色掩护下,沿着武列水东岸悄然而下,直逼牛头津口。
此刻津口篝火通明,留守在东岸的奚族军队惶恐不安,非常紧张,担心中土军队大举渡河,乘胜攻击,更担心阿会正和奚族主力大军的安全。
虽然到目前为止,谁也不知道阿会正和奚族主力大军是否已经杀到方城城下与突厥人会合,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受阻于北上途中,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既然中土人攻占了武列水西岸津口,断绝了阿会正和奚族主力大军的退路,那么他们如果受阻于北上途中,陷入了中土军队的前后夹击,阿会正必定火速回撤,不会有丝毫耽搁,更不会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不管不顾继续向方城攻击前进。也就是说,最迟到明天早上,阿会正和奚族主力大军就应该出现在西岸津口外,而这正是东岸留守军队抱着极大希望坚守不退的原因所在。
当然了,如果阿会正和奚族主力大军已经杀到方城城下,已经与突厥人会合,那么中土人这招“釜底抽薪”就失去了作用,根本威胁不到奚军,亦无法胁迫阿会正带着主力大军急速撤回。而这一乐观预测同样坚定了东岸留守军队的信心,只要死守武列水这道防线,一切皆有可能。
孤榆术命令将士们瞪大双眼盯着对岸敌人,全神贯注,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投入战斗。这是至关重要的一夜,明天天亮后战局肯定有变化,要么阿会正带着主力大军杀回来,要么阿会正派人报平安,要求他们死守武列水,总之孤榆术信心百倍地告诉手下将士,形势并没有因为西岸津口失陷而恶化,相反,危机可能正在逆转当中。
东岸奚人高度戒备,如临大敌,西岸中土军队当然不敢懈怠,也是磨刀霍霍,蓄势待发,积极准备渡河工具,一副随时都会渡河攻击之态势,有力吸引和牵制了西岸奚军。
孤榆术和三千余控弦犹如惊弓之鸟,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河对岸,从白天到黑夜,高度紧张,身心俱疲,渐渐支撑不住,尤其到了下半夜,眼皮打架,昏昏欲睡,难以为继,结果噩运悄然而至。
联盟的虎贲和骠骑两军犹如地狱中的两把幽灵战刀,突然冲出黑暗,以雷霆之势狠狠砍向津口奚军,万丈锋芒霎那撕裂静夜,爆发出惊天轰鸣,瞬间杀声四起,震耳欲聋的鼓号声掀起汹涌波澜,眨眼间淹没了津口,而八千如狼似虎的联盟精锐更如潮水般呼啸而上,就像张开血盆大口的洪荒猛兽,摧枯拉朽,挡者披靡,所有阻碍均在瞬息间吞噬一空。
奚军措手不及,被打得懵头转向,毫无还手之力,战阵迅速崩溃,控弦们肝胆俱裂,狼奔豕突而逃,但惊慌失措之际,不辨方向,于是四处乱窜,自相践踏,更有人夺路狂奔,一头扎进武列水,转眼便被冰冷激流冲得无影无踪。
混乱中,孤榆术慌不择路,一不小心撞进了虎贲军的箭阵,结果被铺天盖地的箭矢射成了马蜂窝,一命呜呼。孤榆术一死,帅旗一倒,奚军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折断,这场夜袭战随即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中土人毫不留情,大开杀戒,血腥屠戮,一时间人头滚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一抹曙光冲出地平线,黑暗褪去,黎明来临,战斗进入尾声。
虎贲和骠骑将士兴奋喜悦,追杀残敌,打扫战场,而吕明星和郭明则与渡河而来的井疆六斤蜚见面。吕明星很急切,客气寒暄两句后,马上问道,“茅沟川战况如何?”
“一切顺利。”井疆六斤蜚笑道,“阿会正已被明公团团包围,而武列水两岸奚虏又被我们扫清,大局已定。”
吕明星和郭明互相看了一眼,欣喜不已。
“奚虏不堪一击,阿会正更是名不副实。”吕明星轻蔑说道,“战局发展远比我们预计得顺利,接下来我们只要诛杀阿会正,全歼被围奚虏,安州便可彻底收复,然后就可集中力量对付突厥人。”说到这里他抬手指向西北,“奚虏狗急跳墙,势必拼死突围,垂死挣扎而明公部署在茅沟川的兵力并无太大优势,双方一旦胶着厮杀,我们的损失恐怕难以控制。如今武列水已克,奚虏退路已绝,虎贲和骠骑当迅速渡河北上,急赴茅沟川围歼阿会正。”
言下之意,留守武列水的重任就由韩世谔承担,凭借豹骑军、雷霆第四军以及孟坝所领的辱纥王部控弦,足以保证武列水的安全。
井疆六斤蜚心知肚明,微微一笑。
吕明星不但求战心切,捞战功的心情更急切,这前脚才刚刚踏上武列水东岸,后脚就要渡河北上了,根本不为对岸友军考虑一下,太霸道了。而对岸友军昨天黄昏前就攻占了西岸津口,已经休整一夜,体力早已恢复,理所当然是北上支援茅沟川的最好力量,虽说韩世谔为了自身利益要保存实力,豹骑军也未必愿意为李风云冲锋陷阵,无意到茅沟川战场上抢功劳,但韩世谔的声望摆在那里,吕明星和郭明做为李风云的亲信,虎贲和骠骑做为李风云的亲卫军,于情于理都要给韩世谔一个面子,双方要商量着办,而不是骄横跋扈、自以为是、各自为战,把矛盾公开化,甚至蓄意激化矛盾。
然而这话不能说,井疆六斤蜚是李风云的兄弟,但与吕明星、郭明等联盟将领没什么太深交情,所以井疆六斤蜚迟疑了片刻,委婉说道,“天亮前我们接到明公命令。明公要求我们立即把阿会长盛和冯鸿押送茅沟川,于是新义公(韩世谔)就把任务交给了辱纥王部,由孟坝和沃野带着三千余骑押着俘虏急赴茅沟川而去。”
吕明星脸色微滞,眼里掠过一丝阴戾。井疆六斤蜚的言辞很含蓄,但意思很直白,西岸那边韩世谔说了算,如果韩世谔要率军支援茅沟川,虎贲和骠骑就只能坚守武列水,除非吕明星和郭明置韩世谔于不顾,公开与韩世谔撕破脸,但那个后果太严重,以今日吕明星和郭明的身份地位,还不至于愚蠢到这种不可救药的地步。
郭明看到井疆六斤蜚“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吕明星的“咄咄逼人”,有些意外,毕竟井疆六斤蜚是李风云的兄弟,是自家人,胳膊肘应该往里拐,应该支持虎贲和骠骑急赴茅沟川,但旋即想到李风云特意把最精锐的虎贲和骠骑“翻山越岭”送到敌后,其意图一目了然,就是为了确保包抄到位完成合围,确保一战击败阿会正和奚族主力,确保此仗胜利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换句话说,茅沟川战场上没有虎贲和骠骑,联盟其他军队同样能够围歼奚军,但武列水战场上没有虎贲和骠骑,李风云就不放心了,担心出现意想不到的变数破坏了他的全盘计划。
“既然辱纥王部已经北上支援,紧张形势已有所缓解,虎贲和骠骑当利用这个宝贵时间喘口气。”郭明看了吕明星一眼,语含双关地说道,“我们的任务是断绝奚虏的退路,武列水就是我们的战场,而这正是数日来我们在鹦鹉川小心藏匿、风餐露宿的原因所在。”
吕明星豁然省悟。所谓变数有来自外部的,也有来自内部的,内部辱纥王部是一个变数,而韩世谔同样是一个变数。以李子雄为首的权贵拿到收复安州的功劳后,野心肯定膨胀,肯定要攫取更大利益,而若想攫取更大利益就必须掌控更大权力,所以韩世谔积极渡河参战的目的很复杂,不可能仅仅就是为了与李风云联手击败奚军。
“这些日子虎贲和骠骑的确很辛苦。”井疆六斤蜚不动声色地笑道,“好在新义公渡河及时,昨天各军在他的指挥下也默契配合,全力进攻,终于在黄昏前拿下了津口,有力吸引和牵制了东岸敌军,否则你们的夜袭岂能如此顺利?”
这句话井疆六斤蜚说得很直白,茅沟川那边还在激战,战局还存在变数,而变数就在武列水这边,吕明星和郭明必须摆正心态,必须顾全大局,必须与韩世谔携手合作,千万不要气用事生出祸端。
吕明星的脸色顿时难看。这句话很刺耳,听在吕明星的耳中就是“打脸”。辛苦好几天打了一场漂亮的仗,结果还是占了人家的便宜,这对心高气傲的吕明星来说无法接受。
郭明倒是接受,事实也的确如此,没有西岸友军的配合,虎贲和骠骑不可能轻而易举击败敌军,全歼对手。
“的确要感谢新义公的帮助。”郭明笑道,“某即刻渡河,代表虎贲和骠骑向新义公表达感激之情。”
井疆六斤蜚微笑颔首,目露赞善之色。郭明谦恭而变通,马上就做出了正确决定,主动去拜见韩世谔,给足面子,而韩世谔就算眼高于顶,目空一切,也不会公然羞辱虎贲和骠骑,公开挑衅李风云的权威,如此双方就能在武列水两岸携手对敌,在西边可以堵截阿会正和奚族主力大军突围,在东边可以阻截来自三会城的奚族援军,继而给李风云在茅沟川战场全歼奚军创造一个良好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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