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须陀忧心如焚,他不知道川水以西的战况,不知道升城、长清是否已经陷落,不知道白发贼到底投入多少兵力攻打齐郡,另外他还不得不为自己之前的过度轻敌而付出代价。张须陀懊恼不已,早知白发贼实力膨胀如此惊人,他就应该接受杨潜的建议,收缩防守,据城坚守,而不应盲目自信,御敌于川水以外,结果把秦琼和三千将士陷入覆灭之绝境。
很快,贾务本就带着三千人马赶到了沙沟战场。
此刻,历城空虚,首府唱起了空城计,而更为严重的是,张须陀与白发贼鏖战于川水的消息一旦传开,长白山、北海诸贼肯定要做出反应,肯定要下山骚扰。春天到了,粮食危机困扰着叛军,就算李风云没有杀到齐郡,长白山诸贼也要下山掳掠了,北海诸贼也要攻城拔寨了。与此同时,一直与长白山诸贼保持联系,始终图谋渡河南归的王薄也会做出反应,假若张须陀的主力大军都被白发贼拖在了川水战场,大河一线的防守日益单薄,则王薄必然渡河南下,如此齐郡将陷入叛军的三面包围之。
贾务本警告张须陀,“齐郡内忧外患,腹背受敌,稍有不慎则有陷落之祸,明公宜速战速决,切莫坠入反贼陷阱。”
所谓内忧就是三路叛军的夹击,而外患则是暗指齐王杨喃,很明显,外患大于内忧,齐王杨喃一旦控制了齐鲁,对东都政局的影响太大了,张须陀等齐鲁官员必会被圣主和枢的愤怒所淹没。
这一分析来源于杨潜,如今已被齐郡官员所接受,大家的目光不再仅仅盯着叛军和戡乱战场,而是看得更远,想得更多,毕竟伴随着齐王杨喃的是皇统之争,是东都政争,是高层博弈,所以叛军也罢,齐郡官员也罢,大家都是棋,而棋可以舍弃,因此棋之间斗得不亦乐乎毫无意义,有意义的事则是想方设法保全自己,在博弈者的激斗生存下来。
贾务本的意思很直白,先不要忙着剿贼,先保住自己,保住齐军的实力,一旦与白发贼打个两败俱伤,最后倒霉的肯定是自己。
张须陀犹豫了,虽然他包围了沙沟城,但他不能“吃”,他“吃”不下,而且一“吃”就计,就会陷入叛军的前后夹击之,损失会越来越大,而随着损失的增大,他救出秦琼的希望也就越渺茫,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吴黑闼也看出战局的不妙之处,谨慎进言道,“长清城内有我们的两千人马,还有济北郡一千多人,加起来有三千多人,这是一个很大的诱饵,这个诱饵迫使我们不得不救援,但我们若想击败叛军,摧毁叛军的川水防线,杀到长清城下,付出的代价恐怕还不止三千人。”
吴黑闼说得很含蓄,实际上就是告诫张须陀不划算,与其救援秦琼,被白发贼拖在川水战场,与白发贼打个两败俱伤,不如舍弃长清城内的三千将士,退守历城,据城坚守,把战场主动权夺回来,把白发贼拖在历城城下,以此来恶化齐郡形势,迫使东莱水师出兵支援。
然而,张须陀思考了片刻后,断然决策,攻击,向川水攻击,向长清城攻击,即便打得两败俱伤,即便腹背受敌,即便损失惨重,即便丢掉了齐郡的控制权,也要救出秦琼和三千将士,因为他们是自己的袍泽,是自己的部下,是生死与共的兄弟。
“某绝不会抛弃自己的兄弟,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只要某还活着,只要某还有一口气,就一定要救出自己的兄弟,即便舍身赴死,亦在所不惜”
贾务本不再劝说。吴黑闼也遵从张须陀的命令。他们知道这就是张须陀,如果张须陀退缩了,舍弃了,他就不是张须陀了。
“传令,黎明前渡河,日出之刻攻击”
凌晨,张须陀派出的斥候传回来有用的讯息,他们穷尽了手段,终于弄清了川水西线的叛军部署,由南到北,分别是贼帅徐师仁、帅仁泰、孟海公,单雄信和曹昆,而白发贼李风云与其主力大军正在围攻升城和长清,并没有部署在川水一线。
张须陀大喜,他知道叛军联盟实力最强的就是李风云和他的嫡系人马,否则李风云根本没办法控制一群桀骜不驯的!贼帅以维持联盟的存在。只要李风云不与自己正面对决,则胜算极大,除了李风云,诸贼谁能挡住自己的凌厉一击?
这时唐万仁也向张须陀提供了一个重要讯息,之前叛军打山茌,倾尽全力的是贼帅孟海公和徐师仁,而另一位贼帅帅仁泰出工不出力,雷声大雨点小,甚至在天黑之后带着军队退出了战场。正因为帅仁泰的退出,山茌战场有了缺口,唐万仁才成功撤离,否则他根本撤不出来。很显然,帅仁泰私心甚重,一心保存实力,没有拼死一战的勇气和决心。
张须陀当机立断,打帅仁泰,以帅仁泰所部为突破口。
黎明前夕,张须陀指挥四千将士开始强渡川水。川水只是一条小河流,不宽也不深,又是枯水季,涉水可过。
帅仁泰不能不打,此刻临阵退却,军心必然动摇,一旦溃败,必遭官军屠杀,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上,同时急报李风云,并向左右两翼的徐师仁和孟海公求援,只要三路大军齐心协力,再加上李风云的支援,必能挡住张须陀,击退官军。
帅仁泰的想法的确没有错误,错误的是他高估了孟海公和徐师仁的节操。孟、徐两人在山茌战场上便对帅仁泰不满了,尤其孟海公,帅仁泰不听他的命令,不给他面,与他对着于,让他怀恨在心,如今两人看到帅仁泰遭到官军的攻击,陷入苦战之,正遂所愿,巴不得张须陀打得更猛烈一些,最好把帅仁泰打得伤痕累累奄奄一息,让他从此一蹶不振,再无“骄恣”之资本。
徐师仁下令所部摆好战阵,战鼓震天响,号角齐鸣,杀声如雷,气势很足,但就是不动脚,不挪窝儿,站在一边看热闹。
孟海公做得更绝,麾下两个军不但没有向帅仁泰部靠拢,反而拉大了距离,向长清城方向移动,做出了在帅仁泰侧后方进行二次阻击之势,同时回复帅仁泰,你先打,我在后面给你顶着,你撑不住了,我再上。
帅仁泰勃然大怒,破口大骂。我先打?这不是置我于死地吗?我与张须陀打得两败俱伤,实力没了,将来怎么办?等着你来“吃”我啊?
帅仁泰当即萌生了退意,但张须陀指挥四千将士已经冲上来了,与他的第十军混战到了一起,想撤都撤不了了。第十军挡不住官军,战阵被逐渐撕裂,随时都有崩溃之危。无奈之下,帅仁泰唯有死战,唯有指望李风云在危难之刻拉他一把。帅仁泰下令,第军两翼进击,在支援第十军的同时,向官军侧翼展开攻击,不惜代价撕开官军的战阵,与官军打个两败俱伤。
然而,一直以来帅仁泰都太“顾惜自身”了,麾下两个军虽然积极训练,但缺少真刀实枪的锤炼,缺少战火烽烟的洗礼,更缺少在鲜血淋漓的战场上与敌人浴血奋战的勇气,结果可想而知,攻,攻不进敌阵,守,守不住防线,而更要命的是,关键时刻帅仁泰不是身先士卒、冲杀在前,鼓励士气,而是躲在后面发号施令,只管自己安全,不顾将士们的生死。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与如狼似虎的张须陀相比,帅仁泰太“熊”了,于是联盟第、第十军在官军猛烈攻击下,很快就崩溃了,兵败如山倒,一泻千里。
徐师仁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想到帅仁泰如此不堪一击,两个军八千将士还没有打多久就崩溃了,狼奔豕突而逃。战局的突变让他措手不及,看着从远处狂奔而来的逃兵,徐师仁不敢坚守,以免被潮水般的逃兵冲垮了战阵,所以他毫不犹豫,下令撤退,各团旅沿着河岸狂奔而走,直接撤回山茌城。
孟海公也是目瞪口呆,这就败了?这也太快了一点吧?我连战阵都没有摆好,立足未稳,你就败了,你这不是害我吗?你要死就去死,临死还拉我做垫背,太无耻了。
孟海公下令,本部第、第七军急速后退,向单雄信的第十七军、曹昆的第二军靠拢,四个军以川水防线为依托,密集结阵,先确保自身安全,然后再伺机而动。
好在逃兵的奔逃方向都是南面和西面,没有向东,没有危及到孟海公的军队,使得孟海公得以顺利与单雄信、曹昆会合。
三人见面,不待惊魂未定的孟海公说话,单雄信便递上了李风云的命令。
李风云接到张须陀渡过川水,猛攻帅仁泰的第、第十军的消息后,当即知道败局已定,遂果断下令,甄宝车的虎贲军、霍小宝的骠骑军即刻渡过川水,进入沙沟城战场,向包围沙沟城的官军展开猛烈攻击,击溃官军,然后会同韩进洛的第十一、第十二军,在川水东岸阻击张须陀。
李风云料定孟海公要与单雄信、曹昆会合,因此这道命令是给他们三个人的。李风云决定任由张须陀杀到长清城下,任由被困城内的官军突围,然后张须陀就要再渡川水,但他会遭到甄宝车、霍小宝和韩进洛的阻击。李风云命令,孟海公、单雄信和曹昆在张须陀调转身形杀回川水之际,向其侧翼展开猛攻,一方面迟滞张须陀渡河,给甄、霍、韩三部扫清沙沟城下的官军赢得更多时间,一方面则是配合甄、霍、韩三部正面阻击张须陀渡河。同时,李风云率领徐十三的风云军从官军的背后展开攻击。
李风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在运动最大程度的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你救出去多少人,我就在围追堵截杀你多少人。
三人展开地图,简单划分了一下各自的阻击区域,随即各归本部下达命令
此刻,张须陀指挥本部人马正在向长清城攻击前进。他知道长清城外都是李风云的嫡系主力,接下来肯定是恶战,所以他敦促部属们,要快,要狂奔,要以最快速度杀到长清城下,不能给叛贼更多时间调整部署,不能让李风云组织起坚固的防线,否则今日一战有可能功亏一篑。
李风云指挥风云军展开了正面阻击,迟滞张须陀的推进速度,给正在渡河东进的甄宝车、霍小汉赢得更多攻击时间。
长清城内,鼓号齐鸣,一队队官军列好战阵,做好了突围准备。
城墙上,秦琼、罗士信、樊虎、程知节登高瞭望。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到处都是叛军的身影,有些井然有序,有些混乱不堪,而五彩缤纷的旌旗也是一样,有些巍然屹立,有些东倒西歪,同时从川水方向传来了的密集鼓号声和阵阵厮杀声,似乎有官军正在向长清城艰难杀来。
四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眼神都很犹疑。眼前所见,让他们很难确定是反贼的奸计,还是友军来援,所以只能做好突围准备,只能等待友军的来临。贸然杀出,在敌众我寡的不利形势下,全军覆没是唯一结局,所以秦琼不敢冒险,罗士信等人也不敢拿三千兄弟的性命做赌注。
空气凝滞了,秦琼等人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巨大压力下,他们几欲崩溃,但哪怕有一线希望,他们也要坚持,也要祈盼奇迹的出现。
突然,罗士信叫了起来,“大旗,那是明公的大旗,明公来了,明公来了……”罗士信振臂狂呼,跟着飞身跳下墙垛,几步冲到了城墙的另一边,冲着城下翘首以待的将士,纵声高呼,“明公来了,援兵来了兄弟们,随某杀出去……”
霎那间,欢呼雀跃,杀声如雷,士气如虹。
秦琼的脸上浮现出欣慰笑容,眼里露出激动之色,“明公,你不负兄弟们,兄弟们也决不负你。”
“传令,开城门,杀出去”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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