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袁安把治书侍御史韦云起出京巡查通济渠的消息说出来之后,所有人都知道好日子到头了,通济渠一线的官府和鹰扬府再不会“默契”的据城坚守,而义军各部也再无可能肆无忌惮、随心所欲地劫掠通济渠。此刻,所有人的心中都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个念头,今日李风云召集大家军议,肯定是部署撤退事宜,义军要离开通济渠返回齐鲁了。
“韦云起出京,说明东都政局已经发生了明显变化,换句话说,为了解决当前通济渠危机,东都一些重要势力已经达成共识,通力合作。”
出乎大家的意外,李风云并没有提到撤退一事,而是一如既往,就目前局势的变化,向大家详尽分析和推衍隐藏在局势背后的秘密。
“很显然,韦云起此刻巡查通济渠,是为齐王杨喃出京戡乱铺平道路,但此行对他来说,困难重重。韦云起没有得到东都军方的支持,京畿卫戍军没有出动迹象,另外据某所知,荥阳都尉府及荥阳诸鹰扬,也没有接到保护韦云起巡查通济渠的命令,所以荥阳的军队不会离开天堑关防。”
“我们都知道,若想彻底解决通济渠危机,必须从根源下手,而造成通济渠危机的根源不是我们从齐鲁杀过来劫掠通济渠,而是河南灾民没有得到有效赈济,迫使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南下逃难求生。东都和地方官府的不作为,导致他们权威丧尽,官民之间的矛盾也因此激烈,而我们的出现,不过加速了官民矛盾的爆发而已。韦云起出京剿杀我们,是舍本逐末的短视之举,不但无助于缓解通济渠危机,反而会进一步恶化通济渠局势。”
霍小汉的脾气一如既往的急躁,李风云这边话音刚落,他那边就急不可耐地叫了起来,“明公,河南是荥阳郑氏的天下,只要荥阳郑氏支持韦云起,帮助韦云起攻打我们,形势就对我们非常不利。明公,此次西征中原,我们的目标基本上实现了,但军队人数的增加,并不代表我们就有实力与官军正面对抗
霍小汉对李风云的称呼改变了,对李风云的态度也恭敬了很多,但帐内没有人觉得奇怪,都觉得理所当然。义军这段时间的蓬勃发展,让豪帅们赚得盆满盂满,但实力的壮大尚是其次,对豪帅们来说,真正重要的是他们从发展中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未来美好的前景,看到了自己亦有王侯将相的可能,而这一切,都是拜李风云所赐。
一个多月前,义军付出了惨重代价才赢得了宁阳一战的胜利,当时豪帅们不要说看到未来希望了,就是眼前的生存危机都让豪帅们异常悲观,所以那时候大家都不愿失去联盟,都向李风云做出了妥协和让步。然而,一个多月后的今天,他们就为自己当初的妥协和让步庆幸不已了。如果当初大家没有跟着李风云杀进中原,也就不会有今天匪夷所思的发展壮大。今天义军联盟有五万多人,而且多数都是青壮之兵,如此实力,即便在缺少武器的情况下,杀回鲁西南,也足以把段操打得丢盔卸甲抱头鼠窜。
不过,在大好形势下,豪帅们还是很清醒的。北海段氏的实力与荥阳郑氏没有可比性,鲁军的战斗力与京畿卫戍军的强悍实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既然韦云起出京是为齐王杨喃打头阵,那么京畿卫戍军也就马上要杀到通济渠了,对于联盟来说,此刻三十六计走为上,还是早一步撤退为好。
霍小汉开了头,做了出头鸟,其他人也就紧随其后,纷纷建议联盟主动撤离。西征中原的战果很大,如果因为过于贪婪而丢掉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李风云伸出双手连连虚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帐内立即安静下来。李风云的威信越来越大,对豪帅们的威慑力也越来越大,这一点不要说大总管府的僚属们感觉明显,就连豪帅们自己也切身体会到了,只是有些事不是他们可以控制的,目前联盟正处在一个飞速发展期,他们受益多多,如此机遇岂能错过?所以就算他们有私心,有野心,这一刻也只能压抑着,隐藏着,韬光养晦。
“联盟任何一个决策的做出,都要顾及到联盟现在的利益,但更要顾及到联盟未来的利益,如果我们只顾眼前利益而不顾未来利益,那损害的不仅是我们个人利益,还会危及到联盟的生存和发展。”
李风云这句话一说,众人当即把嘴巴闭紧了。若论谋略,大家都比不上李风云,而李风云的每一个决策,事实证明都给大家和联盟带来了巨大利益,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乱说话了,说得不好反而自取其辱。
“霍帅刚才说得对,韦云起之所以敢于出京巡查通济渠,主动向我们发动攻击,就是因为得到了荥阳郑氏的支持。”李风云看看大家,忽然微微一笑,问道,“某想问一下,荥阳郑氏为什么要支持韦云起出京戡乱?如果是为自身利益考虑,是为河南局势考虑,那他为何不在河南受灾或者灾情蔓延之际,竭尽全力说服地方官府赈济救灾?以荥阳郑氏的权势,就算地方官府阳奉阴违,它也有办法通过东都施压,虽不至于拯救万民于水火,但最起码可以赢得河南灾民的民心,一定程度上也可以把河南局势控制在可接受范围内。然而,荥阳郑氏没有这么做,却在河南局势失控之后,在东都其他势力的胁迫之下,不情不愿地给了出京戡乱的韦云起以有限的支持,这是为什么?”
众人都不说话,等待李风云自己给出答案。
“某一再告诉你们,自中土统一以来,朝堂上就有两股针锋相对的庞大势力,他们决定着中土政局的发展,而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血腥博弈,实际上是统一后所有政治风暴的幕后推手。”李风云笑道,“任何时候,在具体分析整体或局部局势的时候,大家都必须先把局势放到关陇人和山东人的博弈棋盘上,唯有如此,才不会百密一疏以致于犯下不可原谅的错误。”
众人顿时醒悟,各自凝神沉思。
荥阳郑氏是山东人,韦氏是关陇人,暂时的合作并不能缓解双方在基本利益上的激烈冲突。关陇人和山东人的“合作”肯定是各有目的,就像黄鼠狼给鸡拜年,绝对没安好心。
河南陷入今日困境,到底是拜谁所赐?荥阳郑氏在这场灾难中遭到了重创,到底谁是最大的受益者?荥阳郑氏的根基就是河南,重创河南就是重创荥阳郑氏,这是显而易见的事,而更为显而易见的事是,关陇人给了荥阳郑氏沉重一击,荥阳郑氏岂肯打落牙齿和血吞?所以此时此刻,荥阳郑氏看上去是在关陇人的联手打击下,不得不低头,不得不支持韦云起出京戡乱,但实际上,这或许就是荥阳郑氏展开反攻的开始,反攻的号角就在韦云起出京的那一刻吹响了。
机会,这是机会,这是联盟不可错过的机会,如果实事正如李风云所分析的那样,如果荥阳郑氏开始向关陇人展开反攻了,那联盟必将在通济渠战场上迎来一场空前胜利,而这场胜利必将给义军带来最为短缺的武器,而有了武器的义军,实力必将迎来一次更为巨大的飞跃。
“明公,你是否有确实把握?”孟海公有些激动,急切问道,“明公,你是否有荥阳郑氏的机密?”
“某有绝对把握。”李风云笑道,“原因很简单,是谁拯救了河南灾民?是谁把河南灾民送进了豫州?是我们。”
“对于荥阳郑氏来说,它并不是不想拯救灾民,而是在关陇人的四面包围下,自顾不暇,无力拯救。在最危急时刻,我们出现了,并且成功拯救了河南灾民。拯救了河南灾民,就是拯救了河南,而拯救了河南,就是拯救了荥阳郑氏。”
“所以,荥阳郑氏要回报我们?”吕明星问道。他根本就不相信有这样的好事,如此幼稚而善良的想法,绝不会出自豪门世家。
甄宝车紧接着也说了一句,“拯救河南灾民的不是我们,而是颖汝贵族。”灾民进入豫州的通道就是他打开的,他在蔡水一带待了几天,当然清楚是谁拯救了河南灾民。
“你说对了,真正拯救河南灾民的是颖汝贵族,而颖汝贵族在拯救灾民的同时,也卡住了荥阳郑氏的脖子。”李风云说道,“荥阳郑氏若想恢复实力,不但需要一个稳定的河南,更需要河南灾民的回归,而河南灾民能否回归,不但需要颖汝贵族的全力拯救,更需要颖汝贵族的通力配合。但颖汝贵族不会为了赚取声名而牺牲自己的利益,以自己的利益去帮助荥阳郑氏,这种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事,颖汝贵族绝对不会做,所以,荥阳郑氏必须付出代价,唯有让颖汝贵族满意了,荥阳郑氏才能如愿以偿。”
众人若有所悟。
颖汝贵族属于河洛贵族集团,而河洛贵族集团的核心力量是弘农杨氏,弘农杨氏的领军人物是礼部尚书小越国公杨玄感。在关陇贵族集团内部,河洛贵族集团与关陇本土贵族集团是对立的,弘农杨氏与关中韦氏是针锋相对的,而齐王杨喃正是小越国公杨玄感要打倒的对象。
荥阳郑氏若想让颖汝贵族全力拯救河南灾民,并让河南灾民顺利回归,就必须赢得杨玄感的支持,而若想赢得杨玄感的支持,就必须满足杨玄感的要求,与杨玄感结盟合作。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李密答应了李风云的要求,给义军一批武器,怎么给?怎样才能做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就是在战场上给,就是让李风云击败韦云起,让义军击败以河南乡团宗团为主力的戡乱大军,如此则无迹可寻,并且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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