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青玉对她的话并无质疑,从船上她出手杀死刺客开始,他对这个奇女子有着与常人不一样的信任。
更何况,他也早就分析过,那些刺客若是来追杀萧钰,那夜里根本不需破窗杀入他房中。只是,看到苏婺为这丫头出生入死,她对他却始终生不出情义,这让景青玉不快,更不愿再与她同路。
加上前来寻仇的少年功夫不俗,他不想再为一行人添一桩怨仇。能撇开萧钰,应当是最好的对策了。
景青玉微微垂眉,忽然问芙夌:“姑娘知道那些刺客身份?”
芙夌摇摇头,看着眼前精于算计的一城之王,想到弟弟将来一些时日还得依靠他,强强忍住了对他的排斥:“我知道那些人要杀的是公子,却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的人。”
“那姑娘怎就知道他们要刺杀的是我?”
“无意间偷听到罢了。”芙夌淡淡一笑,“我亦是来赶船的,正赶到璞玉城码头,撞见那些人在部署计划,我悄悄躲起来,将他们所说的听得一清二楚。他们奉主子的命,要取……景城王你的命!”
随着话落,她的视线冷冷的停在了景青玉的鼻尖。
他双目中的变幻无一能逃得过她的审视。景青玉的身子微微向前一倾,神色凝重:“你知道我的身份?”他已经尽量简装出行,为的就是隐瞒身份,可她居然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到如今才告知。
“公子很奇怪?”芙夌装作不可思议,片刻后伸出手腕,如玉的肌肤上刻着一朵醒目的白兰。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着白兰花瓣,笑道,“公子也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我为何不能知道公子的身份。”
这些日子,她有些时候醒来。感觉得到一双手捉着她的手腕在看什么,她故意不睁开眼睛,但也知道那双手的主人是谁。除了景青玉,还有谁的力度轻柔得如同舒云卷过。
只是,他们互相知道对方的身份,却还是忍着没说明。
直到芙夌先开口。
景青玉看着她的眼神渐渐流转出一丝钦佩:“姑娘是陆桑的人,可为何没随驸马爷返程。而要独自留在大淮?”
他的这一问算是问到了重点。
芙夌警惕的看了萧钰一眼,一句将所有的事情掩过去:“这是陆桑的事,不便告知公子。”
察觉到她对萧钰的提防,景青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既是陆桑的私事。我便不过问了。”
面纱将她的面庞全都遮盖起来,没有人懂得她此刻露出的是怎样的表情,都只能从她的语声里猜测她的态度。显然,她对景青玉还算友好,可对萧钰。她似乎总有着隔阂。
那两人心照不宣就此停止了对话。
而听到他们的谈话,萧钰竟是百感交集,天下这般大却还能遇到陆桑的人,这样混乱的状况里再让她想起了芙岚,真是平添烦恼。
皎月不知何时被黑云遮去一半。
这半夜里。无人睡眠。
知道苏婺与那名被景青玉唤做景奎的仆从急需见医,车夫驾车的速度明显快了不少。
子时一过,马车赶到桃桦城近郊,城墙已隐隐可见。
那一堵耸立在平野之上的城楼间,点着明晃晃的灯火,将城下的驿道照的通亮。
这派势,倒与江淮有得一比。
景青玉探头一望,便感觉到不对劲,马车渐行渐近,看见布满城楼的兵士,他不禁疑惑:“桃桦城怎会有这么多兵马?”
萧钰也好奇的看过去,目及之处皆是沉肃的气势,震慑人心。
这样的情况,她只有在战乱时才见过,是以防敌人袭城,父王便遣派将士连夜驻守。但大淮已安定多年,桃桦城又非什么重镇,犯不着如此。
疑惑间,马车已行到了城下,不出意料的被军士拦了下来:“是何人?”
景青玉刚掀起帘子,一束火便朝他靠了过来他镇定自若:“我等是来桃桦城做买卖的,还望军爷通融。”说着提了一袋金子递过去。
将士并未接过,反而厉色道:“都下来,一一审查。”
这般不给面子让景青玉也颇为意外,他回头看了看沾满血迹的车厢,微微蹙起眉头,忽然道:“军爷,我车中都是家眷,夫人体弱多病,怕军爷见了……不好。”
“有何不好?”将士冷冷道,上前便把他拽了下去。
将士的脸庞棱角分明,有着不似溪郡人的古铜色皮肤。他的力度大得惊人,景青玉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好在车夫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
然而,军士才看进车中不到片刻,就猛地退了开来。
即便见过战场上残肢遍地的景象,他仍是被车中女人的面貌吓了一跳,旋即意味深长的对景青玉道:“公子风度翩翩,夫人却是……”说着竟叹了口气。景青玉对他态度的突然转变感到惊诧,但还未说什么,又听将士问道:“你们是哪儿来的?”
“是从景州来的。”
“景州?”那将士沉吟了一会儿,抬手示意同伴开城门,“放行。”
“多谢。”景青玉礼数周全的做了个揖,才重新回到车里。
桃桦城内的情况与城外一模一样,几乎每一条街巷都有士兵把守,他们对每一个经过的人都投来万分警惕的目光,看得众人毛骨悚然。
“先找个医馆。”景青玉吩咐车夫道。
但这半夜时分,想要找一个医馆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足足绕了半座城池,才找到一个勉强算是医馆的地方。
眼前的房子说旧不旧,可在朱门林立的包围下,它显得有些寒酸。原本见灯亮着,景青玉随口向房屋主人打听医馆,谁知他自说能治百病。眼见苏婺的伤拖延不得。景青玉便信了他,吩咐人将马车牵入后院。
片刻之间,就把伤者抬进了屋中。
萧钰好奇的盯着房屋主人细细打量。这是个白发老头,说话做事温吞缓慢。见了苏婺和景奎的伤,也只是悠闲的坐在床榻便把脉,无视掉所有人的焦急,半个时辰过去。才指着景奎道:“能活,但得卧床养病月余才可……”
“那……”景青玉指着苏婺,沉声问道,“他呢?”
“也能活。不过……”
见老头子说话太慢,萧钰急道:“不过什么?”
“这位小哥怕是要瞎咯……”老头转悠着倒了杯水,淡淡道,“怕是要瞎咯。”
闻言。萧钰眼里的光芒忽然暗了下来:“瞎了?怎么会……”
“脑袋被人打成这般,能活下来已是大福。”老头看了萧钰一眼,放下水杯走出去,“我去开个方子,今夜诸位就先在此住下罢。厢房都让下人打点好了。”
人影早就不见。然而声音还是一字一句的落在众人耳里。
“苏婺究竟看山你哪一点?竟为你至此!”景青玉咬了咬牙,终是强忍着盛怒,低低对她道。
对于苏婺一路上的照顾,萧钰尽量都不会往儿女情长的方面去想,纵然她也知道苏婺的情意。可她早已心有所属。她只能装作看不见,听不见。然而此时被景青玉一语道明,她却是分外震撼。
看着床榻上仍旧昏迷不醒的男人,萧钰鼻子忽的一酸,声音有些哑:“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滚!”
她话未说完,景青玉忽然伸手将她往门外一推。
他额上青筋暴起,看着萧钰的目光连冷淡都懒得施舍了,只余下一团盛怒的火焰。
萧钰一时发怔,被他推至门外后才反应过来,转瞬用手肘挡住那扇即将合起的房门:“他的伤还未好,我……”
“我让你滚!”景青玉不等她说完,就重重的将房门闭起。
近冬的时日,夜里越发的冷了起来。
将衣物送过来的仆从见萧钰站在门外,连招呼都不打,防备的绕过她敲门。
而屋内只是传来一句:“都滚!”
马车上的芙夌终于下来,看见这边的一幕,大概预料到是苏婺与景奎伤情严重,而后瞥见垂头丧气的萧钰,却笑了笑。
“萧姑娘。”
萧钰闻声抬头,看见是那个白衣女人,淡淡的应了一句。
芙夌将她约到院中的一处石椅上坐下,沉吟半晌后,忽然冷笑:“这一刻,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孤独,很无助?害了这么多人,你愧疚过吗?”
被她尖酸的话语击中心口,萧钰措不及防,一时无言。
芙夌大概也没想过让她回答,自顾说道:“你这丫头,早就该死了。”
萧钰霍然站起,警惕的看着她:“这话是何意?”
“贺楼祭司的女儿,难道不该死?”芙夌也不再与她拐弯抹角,“贺楼族早就没落了,你也不必在苦苦撑着。也不必再拥有祭司力量了,把它给岚儿可好?你告诉我,祭司的力量,你藏到哪儿了?”
芙夌犹记得,当初这丫头身上藏有祭司力量,让她靠近不得,可这几日重伤的自己与萧钰相处下来,一点不适也没有,除了力量已被藏于他处,她也找不出其他原因。
然而,从女人嘴里听到有关于贺楼族的秘密,萧钰再也无法镇静:“陆桑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些……”
芙夌也站起身,缓缓逼近她,但她并没有回答萧钰的问题:“岚儿这么喜欢你,把祭司力量给他,就当做报答他对你的真心,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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