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人不少,酒楼茶馆里的人更多,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人都有,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议。
陆小凤用不着去听他们说什么,就知道他们必定是在等着今夜一战的消息,其中有很多人,必定已在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身上买下了赌注。
这一战的影响力不但已轰动武林,而且已深入到京城的下层社会里,古往今来武林高手的决战,从来也没有发生这种情况。
陆小凤觉得很好笑,他相信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自己若是知道了,也一定会觉得很好笑。
陆小凤出了客栈,一边笑一边慢慢地在大街上走着。
太和殿就在太和门里,太和门外的金水玉带河,在月光下看来,就像是金水玉带一样。
陆小凤踏着月色过了天街,入东华门、隆宗门,转进龙楼风阙下的午门,终于到了这禁地中的禁地,城中的城。
一路上的巡卒守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若没有这种变色的缎带,无论谁想闯进来都很难,就算能到了这里,也休想再越雷池一步。
这地方虽然四下看不见人影,可是黑暗中到处都可能有大内中的侍卫高手潜伏。
大内藏龙卧虎,有的是专程礼聘来的武林高人,有的是胸怀大志的少年英雄,也有的是为了躲仇家,避风头,暂时藏身在这里的江洋大盗,无论谁也不敢低估了他们的实力。
月光下,只有一个人盘膝坐在玉带河上的玉带桥下,头顶也在发着光!
“老实和尚。”陆小凤立刻赶过去,笑道:“和尚来得倒真早。”
老实和尚在啃馒头,看见陆小凤,赶紧把馒头藏起来,嘴里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只希望陆小凤没看见他的馒头。
可是陆小凤已经看见了,而且他还恰巧想起来,他还没有吃晚饭。
他笑嘻嘻的坐到老实和尚身边,老实和尚正要离开,突然又呆住了,他已发觉身上的馒头少了一个。
馒头已在陆小凤手里,就好像变戏法一样,忽然就变了出来。
老实和尚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个人什么事不好学,却偏偏要去学做小偷。”
陆小凤笑道:“小偷至少不挨饿。”
陆小凤站起来,四下看了一眼,道:“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来了没有?”
老实和尚道:“不知道。”
陆小凤道:“别的人呢?”
老实和尚道:“不知道。”
陆小凤道:“你连一个人都没有看见?”
老实和尚道:“只看见了半个人。”
陆小凤道:“一个半人?”
老实和尚道:“是你,你最多只能算半个人。”
陆小凤咬着那半个馒头又笑了,只见黑暗中忽然出现一条人影,身形如飞,施展的竟是内家正宗“八步赶蝉”轻功,接连几个起落,已到了眼前,青衣布袜,白发萧萧,正是武当名宿木道人。
陆小凤懒洋洋的跟木道人打了个招呼。
木道人也不大爱搭理他的样子,踱到老实和尚身边跟他谈论起佛经来。
就在这时,黑暗中又出现了一条人影。这人的身法很奇特,双袍飘飘,就好像是借着风力吹来的,他自己连一点力气都舍不得使出来。
老实和尚道:“这人是谁?”
陆小凤道:“他不是人,连半个人都不能算,完全是个猴精。”
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叹了口气,道:“看来我的易容术好像已变得一点用都没有!”
木道人道:“你不该施展这种轻功的,除了司空摘星外,谁有这么高的轻功?”
陆小凤道:“我!”
没有人理他。
远方又有数条人影掠过来,左边的一个人身形纵起时双肩上耸,好像随时都在准备掏暗器,用的正是唐家独门轻功身法。右边的一个人身法却显得很笨拙,好像因为硬功练得太久。还有一个背着剑,似乎是个剑客。木道人喃喃道:“来的人还挺多,不是只有六条缎带吗?”
陆小凤也忍不住一怔,
那几人身上居然也系着条缎带,颜色奇特,在月光下看来,忽而浅紫,忽而银灰,无疑也是用变色绸做成的,这种缎带本来只有六条,陆小凤身上一条,老实和尚、木道人、司空摘星各一条,再加上他们三条,已变成七条。
六条缎带怎么会变成七条?多出来的这条是哪里来的?
陆小凤知道就算问他们,他们也不会说,何况这时他已没时间去问。这时,一个老太监悄悄走到陆小凤身边,说道:“陆大侠,有人想见你。”
陆小凤认识这个太监,这是小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叫做王恩。
陆小凤皱了皱眉,他不想去见皇帝。
王恩见他神色不愉,似乎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又躬着身继续说道:“不是陛下,是西门庄主。”
陆小凤惊讶地道:“西门吹雪?他竟然已经到了吗?”
王恩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他在皇帝身边也已经有了很多年,他虽然一直深得皇帝信任,但毕竟已经老了。他的脚步很慢,陆小凤不得不压慢了步子,跟在他身后
然而陆小凤还是很好奇,不由问道:“西门吹雪怎么会在禁宫里?” 王恩说道:“是静王府的总管送西门庄主进来的,我们要去的不算内宫,是静王爷未出宫前住过的一处偏殿,公子爷有时进宫,也会暂住一宿。”这里说的是叶孤城和叶孤鸿兄弟。
这处宫殿果然不在内宫,不过就几句话功夫也就到了。
这是一处小巧精致的宫殿,匾额上书“猗兰殿”三个字,字迹飞扬,雄浑有力,与着宫殿小巧的布局有种格格不入的味道。
字是好字,只是容易让人产生一些联想。
“那是当年先皇亲笔御赐给静王爷的。”王恩见陆小凤看着匾额,开口解释道。
这解释,其实也很奇怪。
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有悠悠的琴声从宫殿里传出来,,似乎是从手指间随意流泻而出,如流水潺潺,清泠自然,仿佛一条河流奔向既定的终点,让听者只觉得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王恩留在外面。陆小凤一个人走了进去。
宫室之中,灯光如豆。
是西门吹雪在弹琴。
西门吹雪静静坐在琴案前,一身白衣如雪,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跃。他当然听见有人推门进来,却没有回头,好像已知道来的一定是陆小凤。
陆小凤突然苦笑道:“我感觉,你的情绪似乎比我好多了。”
“你很烦恼。”西门吹雪说道:“你的烦恼很无趣。”
陆小凤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在为你烦恼,你却说我的烦恼很无趣。”
“那便忘掉你的烦恼!”西门吹雪冷冷地说。
陆小凤顿了顿,说道:“连你自己都不担心,我又何必为你烦恼。”可陆小凤沉默了一阵,又问道:“那孙秀青和你的孩子怎么办?”
西门吹雪说道:“他们自有去处,我已安排妥当。”
陆小凤突然很同情孙秀青,一个年轻的女人,和刚刚出世的孩子。
决战虽然还没有开始,胜负生死没有分出,但陆小凤知道,有一个女人已经逝去了她的丈夫,有一个孩子已经失去了他的父亲。
他也有些难过,他曾经很看好这段婚姻,他觉得西门吹雪也可以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做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而西门吹雪确实做到了,只是太短暂。
陆小凤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什么,像西门吹雪这样的人,如果能被他人的言语所动,他就不是西门吹雪了。
陆小凤忍不住又问:“那,这一战,跟叶孤城的这一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句话他已经问过很多次,可他还是忍不住再问一次。
而西门吹雪很平静,没有对生死之战的不安,忧虑,也没有棋逢对手的兴奋激动,而那平静也非对生死的漠然和无视,非荒芜也非寂寥,而是一种平实。
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平静?
陆小凤看不懂。
西门吹雪站起来,负手望着窗外的圆月,说道:“我会全力以赴。”
或者,在这一战中一窥更高处的风景!
或者,成全叶孤城!
我绝不辜负这一战,也不会辜负叶孤城。
陆小凤推门走了出去,王恩已经离开,他当然要离开,他是皇帝的奴仆,他要去伺候皇帝就寝。
门外月明如水!
陆小凤却看到了轻薄的雾气。
浓雾中又出现了一条人影。
一条淡淡的人影,仿佛比雾更淡,比雾更虚幻,更不可捉摸。
就算你亲眼看见这个人出现,也很难相信他真的是从大地上出现的,就算你明知他不是幽灵、鬼魂,也很难相信他真的是个人。
雾中人仿佛正在远远的看着陆小凤,陆小凤也在看着他,看见了他的眼睛。
没有人能形容那是双什么样的眼睛。
他的眼睛当然是长在脸上的,可是他的脸已溶在雾里,他的眼睛虽然有光,可是连这种光也仿佛与雾溶为一体。
陆小凤虽然看见他的眼睛,看见的却好像只不过还是一片雾。
雾中人忽然道:“陆小凤?”
陆小凤道:“你认得我?”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啦~其实我一直想,如果有一天西门吹雪跟叶孤城告白,他会怎么说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