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偶尔也吸烟也喝酒的,这你知道,刚才我不是还吸了一支烟吗?”
王启兆终于又有机会插上一句话了。同样是压低着声音说的,挺被冤枉的一种语调。这会儿,他又觉得他的教授朋友不是在当着他的面宣泄对他的嫉妒,而确实是对他说着一些肺腑之了。
教授笑了。这一次笑得颇为亲密。他说:“我可不是教你学坏啊!我是反对你把自己变成一只织网不止的大蜘蛛。你换一种不织网的活法,你会觉得人生还是挺美好的。你不比别人。别人想过上一种自己所希望的生活也许一辈子都过不上。在中国这样的人往少了说是十多亿。而你呢,你是明明有条件却对生活没有什么别样的希望,这怎么能叫是你朋友的人看着你不替你着急上火呢?比如你要是按照我的话去做了以后,你可以去上上学吧?中国外国,许多大学你都有条件去当一名旁听生啊!艺术课、历史课、学课、哲学课、心理学、宗教史学,对哪方面感兴趣就去听哪方面的课呗。只要学上一年二年,你这人整个的气质就会变的。我知道你总是因为自己的形象自卑,那就在气质上找找原因呀。有了气质,你在女人们面前不是就自信多了吗?有了那一种自信,你就不会再将女人仅仅当成电池了。你就会真的正儿八经地爱上一次了。一个男人,即使身边不乏女人,却始终没正儿八经地爱过女人,那到老了能不是人生的一大憾事吗?……”
那一天,离开了教授朋友的心理诊所以后,王启兆平生第一次买了一包烟。他驱车来到江边,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坐在江堤台阶上,望着滔滔江水,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陷入久久的沉思。
他先想的是——教授朋友对他的一些事究竟知道多少?听对方说的那些话,似乎知道不少,很掌握了一些底细似的。而这一点使他内心里极为不安。实际上,他之所以耐着性子听对方“三娘教子”般喋喋不休地说了一个多小时,另一个潜在的原因那就是企图了解对方对他的“事业”了解多少。尽管对方根本不承认他的所作所为配是什么事业,但他自己坚定不移地认为那一切就是事业无疑。由于那两个女人在诊所的里间屋等待得不耐烦了,频频弄出些响声,他虽然并没从对方口中套出什么,却也只得识趣地告辞了。他从认识对方那一天起开始回忆,像从前的女人用篦子篦头中的虱子一样,将记忆之中一切可疑的片断统统篦了出来,然后逐个加以更细微的回忆和分析。哪怕是不经意间从自己口中说出的一句半句话,只要稍有可能成为对方分析他的线索,也要掰开了揉碎了的左推敲一番再右推敲一番。将那些能回忆得起来的片断全部研究了一遍之后,他确信自己从没向对方透露过什么不该透露给对方的事。于是得出一个结论,对方所有那些使他惴惴不安的话,都只不过是毫无根据的信口开河姑妄之,是按照一般老百姓水平的“有罪推论”的先入为主的逻辑来说的。得出这样的结论之后,他才释然了许多。进而欣然。进而坦然。一扬手,将整盒香烟抛到江中去了。望着烟盒随流远去,他开始想第二个问题——对方的话对于自己的人生究竟有没有什么可以参考的价值。这是一个记忆力特别好的男人。上帝对于人总是尽量体现出相对的公平。如果在容貌方面太亏待了某人,那么通常会在另一方面予以弥补。他又将他和他的教授朋友之间的谈话认真回忆了一遍,觉得对方的话对于他的人生现状那确实是有一定的指导意义的。仅在一点上对方说错了,那就是他也早有倦怠之感了。只不过他一向掩饰,不愿让任何人看出自己倦怠了。他认为一个是大老板的男人如果被别人看出倦怠了。好比一个阳痿的男人仍混迹于风花雪月的场上,一经暴露真相,是很丢人的。再者,此前他也确实没想过自己还可以有另外一种活法,所以服从于惯性,明明倦怠了却仍以超乎于别人的能动之态一如既往。还有一点他觉得对方并没曲解他,那就是他内心深处确实蛰伏着一个鬼似的或曰怪物似的东西,将那东西叫做“争斗”未尝不可。它往往更是他自己,别人完全不了解的另一个他自己。它经常主宰他的意识,命令他继续不断地编结他那一张网,命令他这么做一件事或那么做一件事。又将某些新的人物粘在网上了,他便有一种成就感。网成了他的武器,每使他得意于自己是有实力的。靠了那实力他虽已倦怠却仍精抖擞地与社会争斗,与时代争斗,与和自己同样的些个人明争暗斗,习以为常。好比一只耗子顺着大象的鼻子蹿上了大象的头顶,在大象的头顶上翻跟斗、劈叉、拿大顶,以为全世界都会在观看自己的能力表演,以为大象的行动是由自己来驱使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