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欲说 第六章(1)


本站公告

    异地为官,对于仕途中人,无论古今中外,都是一种考验。

    先,他们得经受陌生感的考验。陌生的省份,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官场同僚,陌生的办公环境和陌生的下属们。一切都是陌生的。连办公桌椅的高度,有时都要重新开始适应。

    接着,他们得经受孤独感的考验。陌生感和孤独感,这是一对孪生的姊妹。或者,也简直可以说是一对连体姊妹。把玩人心是她们最喜欢做的事,且乐此不疲。在她们的把玩之下,人心像她们手掌上的蚂蚁,从手心到手背,绕上来绕下去,试试探探,不知究竟在何处。为什么将陌生感和孤独感比喻为一对连体姊妹而不是连体兄弟呢?乃因女人对她们喜欢做的事,一向比男人更有长性。对于异地为官之人,尤其男人,最大的孤独感是信任之难以诉求。他们谁都希望能够尽快取得别人的信任。他们明白,别人们对他们的信任,是在异地证明自己是一位好官并尽快做出业绩的前提。所以仕途上才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现象。按时下的说法,叫“政绩工程”现象。然而他们取得别人们对他们的信任的时段,总是比自己们预想的要长得多。有时他们火已烧了,还不仅烧了三把;“工程”也做在那儿了,桩桩件件都该得“政绩”的分,可别人还是不愿给他们信任,甚至还适得其反,招致异议性质的评头论足。有时他们的所作所为,扪心自问,并非出于为官的谋略,更不是企图迫不及待地树立一己形象,但在别人看来,似乎仍是官场经验和技巧的表演罢了。这令他们暗自苦恼,于是更觉孤独。取得别人的信任是如此的不容易,信任别人也同样不容易。他们不太敢轻易信任他们还根本不了解的任何人,经验告诉他们那有时是危险的。也许他们刚刚予以信任的人,隔不几天就翻身落马了——通常总是由于贪污**——结果他们就很尴尬。不信任之风,在已经过去了的一年里,一点儿也不比前一年前两年前三年前几年的时候弱。从超市到股市,从商界到政界,从社会形态到人的心理形态,信任犹如新鲜的空气一样稀缺,不信任则犹如八面来风。每一个中国人都感觉到它;每一个中国人都嫌恶它,像嫌恶春天里将纱窗挂得通气不畅的柳絮,像嫌恶使人不得不掩面而行的沙尘暴;但,每一个中国人似乎又都只能徒唤奈何,束手无策。信任——这是中国**这一个业已展了七千余万党员、业已具有了近六十年执政史的执政党的官员们,尤其高级官员们,经常感到郁闷、经常思索得夜不能寐的问题。

    一位**的高级官员,比如官至省长省委书记的高级官员,如果他们在家乡省份已经比较顺利地任了一届,那么,年龄还没过线的话,他们选的愿望其实大抵是在本省连任。大抵。即使本省是一个经济欠达的省份,甚或是一个地处边陲贫穷落后的省份,他们的第一愿望通常也还是那样。因为哪怕是一个贫穷落后的省份,省会城市也都是百万人口以上的大城市了。贫穷落后的景象,再如何普遍,也是不太至于普遍到一个省会城市去的。做官做到他们那么高的级别,年龄都快接近六十岁了,自然而然地就都会觉得故土难离。何况,他们既已顺利地胜任了一届,并且有把握连任,当然证明是通过了信任关的考验。古今中外,为官之人,终于有些值得自己充分信任的人了,自己也终于获得了被别人信任的群众基础了,便没有不觉得欣慰的。放弃了这一份欣慰,将自己置身于陌生和孤独之境,难免都是有点儿不愿的。但做官做到那么高的职位上,往往也就身不由己了,只有听凭安排。倘从一个贫穷落后的省份调往一个经济达的省份,倒也是十分高兴的。为着儿女们的人生考虑,还往往举家迁随;反过来就是另一回事了。反过来他们宁肯自己“常回家看看”,像是从前的商贾“跑单帮”。

    刘思毅便是这样的。

    他一回到南方,整个人哪哪儿感觉都好极了。皮肤不干燥了,无须再像女人们似的,每日洗漱完毕必得往脸上手上擦油脂了。他在南方时,从不用那些护肤的东西。而一到北方不久,就不得不让小莫替他买,不得不用了。从没用过,起初用时,还很不习惯。觉得脸上手上腻腻的,刚擦了又想立刻洗去,特别是洗浴之后,浑身的皮肤不但干燥紧绷得难受,还奇痒。当成病到医院去看了一次,医生说绝对不是病,也不是某种维生素缺乏症,而是因为水土不服。水土不服,医生也没什么有效的办法,也只有建议他经常用用护肤霜。皮肤不适应还则罢了,呼吸器官也不适应。按说他可以是一个出门就上车,下车就进门的人,那样就直接呼吸不到多少室外空气了。但自己是个吸烟的人,又吸烟又整天呼吸不到多少室外空气,就觉得似乎连自己的肺也变得干燥了。何况,以后是要经常到基层到农村去视察去调研的,不习惯于呼吸北方冬季室外的冷空气怎么行呢?于是几天后,每天清晨六点来钟,就唤醒小莫,让小莫陪他跑步。并煞有介事地给自己和小莫各买了一套运动服,分明是打算持续下去的意思。尽管买的是那一种挺厚的、保暖性能很好的运动服,但二人才跑了没几步,却被双双冻回了宾馆。在他们生活惯了的那一座南方省会城市,即使冬季,通常气温也在零上几度,低于零度的时候是很少的。零下二十六七度,这在北方冬季是很寻常的天气,而对于他们那反差可就太大了。差三十几度呢,不是说习惯就几天之内能习惯的。退回了宾馆二人还不肯作罢,各自在房间里穿上了毛衣毛裤,再将运动服套在外边,第二次又跑了出去。堂堂省委书记那天早晨居然争强好胜起来,是他秘书的小莫在他那股子绪的影响之下也不禁刚愎自用一逞其能。两个相互较劲儿只管一路往前跑,都不先说累;都不先叫冷;都以为跑着跑着,出汗了,全身热,就会哪哪儿也不冷了。刘思毅年轻时极好运动,体质不错。在南方,忙里偷闲的,没间断过锻炼。所以他还挺能跑的,一气儿跑出了三站地。倒是小莫终于跟不上他了,请求停止,接着就哈手、搓耳朵、跺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