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惊:“你!”
父子俩互相咄咄地对视着……
父亲猛转身,走入了另一卧室,卧室里摆放着徐克母亲的遗像。父亲注视着,感伤地说:“这地方是他花钱买的,是他的家。在他家,我这当老子的,说一万句也不顶一句。他妈,跟我走,咱有点儿志气,咱回从前的老街老院儿老房子去。”
父亲将遗像揣在怀里,跨出房间,指着徐克说:“儿子,我有养老金,我不用你养活!就是你妈活着,我也养得起她!我们走,眼不见心不烦,省得我看你不顺眼,你瞅着我也别扭。”
父亲走了。他走出去,重重地把门关上。
徐克狠狠地跺踏着标本,将它跺踏扁了。
他往床上一躺,熄了灯。
忽然他又挺身坐起,四处找烟吸。
在打火机火苗的光耀之下,他脸上淌着一行泪。
他又仰躺下,继续吸烟。
他确实伤心起来,在泪光中,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童年,甚至想起了临去北大荒那一年,他亲口对瘫在床上的母亲说的话:“妈,咱家的小偏厦子就要盖好了,阳光可充足了!我再给你盘个小火炕,过些日子你就可以住过去了,就可以见到阳光了。”
甚至他还想起了自己下乡以后写的家信:“爸,冬天快到了,咱家的那小偏厦子,还得上一遍墙泥,要不我妈住着会冷。”
徐克按灭烟,拉亮灯,又坐了起来,呆呆瞅着立在床边的黑色的维纳斯……
他一把抓起烟灰缸,似要朝维纳斯狠狠砸过去——那烟灰缸是头卧牛,牛背上骑着个吹笛子的牧童,玉石的,晶晶莹莹,看去价钱也不便宜。
他瞧瞧烟灰缸,没舍得朝维纳斯砸,举起的手臂又垂下了。
他看看表——十一点多了……
他离开卧室,来到了客厅里,坐立不安。
他又奔到过厅里,打开冰箱,取出一听饮料,仰脖子喝了一大口,拿着饮料回到客厅。
他现了自己带回来的两卷画,在沙上,已被坐扁了。
他拿起一卷画,展开来看。
他拿起另一卷画,展开来看。
他将两卷画都撕了,投入了纸篓,想了想,又将纸篓拿入厕所。
客厅中,暂时空无一人了,这里有一排书橱,橱中一册册精装的各方面的书,仿佛在无地证明,主人是一位博学多才的知识者。
还有报架子——一般办公室里常见的“官报”,应有尽有。
厕所里传出冲水声……
徐克走出厕所,抬头看看墙上的“伟大的女奴”。
他踩着椅子,将“她”摘了下来,捧到卧室里,塞到床底下。
他离开了家,缓慢地走下了楼梯……
他现他的父亲并没有走,他坐在楼外的台阶上,正在吸烟,身子一动不动。
他默默地望着父亲。
他走到父亲身旁,缓缓地也挨着父亲坐下了。
父亲当然明知是他,但不看他一眼,仍一动不动。
徐克说:“爸……”
父亲不响,不动。
徐克又说:“爸,你气管不好,干吗非吸那么冲的烟呢?求求你吸我给你买的这种吧,这种烟是清凉型的。”
他从兜里掏出烟盒,弹出了一支。
父亲仍无动于衷。
他从父亲手指间轻轻抽出那半截烟,丢在地上,踩灭。
父亲倒也没有生气。
他将他弹出那支烟,塞到父亲手中。
父亲虽然仍一动不动,那只手,倒也接住了烟。
他注视着父亲,按着打火机,护着火苗,向父亲凑去。
父亲犹豫了一下,也凑向火苗,吸着了烟。
一滴老泪落在徐克手上。
徐克说:“爸,都是我不好,今后我再也不做惹你生气的事了。”
父亲有些哽咽地说:“我……也有不对的时候……自从你妈死后,我这心,一阵一阵的总躁……我也清楚,我这脾气,是变得越来越不好了……这大概是祖传的,你爷爷的脾气就不好……你的脾气也越来越像我,比我强不到哪儿去……可你心里得明白,有些事,爸是为你才那么大脾气的呀!这年月,富了,也要偷着富。好日子非得像你似的,明面儿上显摆着过?引得些个人眼红不可!如今的政策,一时一个变,今天初一,可能明天就十五!爸为啥非让你订那么多份报纸?那是希望你要经常看的呀!爸为啥天天看电视新闻,听广播新闻?那是在为你看,为你听啊!爸整天都在为你操这份儿心,怕你哪一天栽在政策下,你怎么就总把你爸的话当耳旁风似的哪?”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