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她爱她入骨的父皇和母后,那种被捧在手心呵护的温暖,让人眷恋不已。
那是更早的记忆。她身死,灵魂来到异世,却被困在婴儿的体内。虽然能够通过身体感知外界,然而躯体不受她支配,故而一直像个没有灵魂的空洞的瓷娃娃。
可她慈爱的父母,却还是那样疼她宠她,耐心细致地照顾着她。记忆很少,温馨的场面也不过短短瞬间。一场大火,便焚尽了她的幸福。
火光映出临渊绝美的脸,她心底烧着恨的烈焰。
那刻骨的仇恨,每每午夜梦回,让她惊醒。这究竟怎么回事?她到底是谁?她是不是,遗忘了什么?
临渊见她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眼底闪过一丝狐疑,“怎么?终于现本尊的美了,看得眼都直了?小云云若是愿意,本尊天天坐着让你看个够!”
云意还在失神,临渊是杀害她亲人的凶手吗?
“小云云这是迷上——”临渊挑眉笑着想要去触摸她,却被她突然冰凉的眼神给吓了一跳,莫名地感觉心惊肉跳,“云、意,你怎么了?”
云意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垂下眼眸,淡淡道:“没什么。”有些事,须得暗中去查证。若真是临渊就是害死父皇母后的凶手,她要贸贸然询问,只怕会打草惊蛇。
回过神,手腕上那冰凉滑腻的触觉就格外清晰,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想用内力震开腕上缠着的小蛇,临渊却笑眯眯警告:“别试图甩开小家伙。在你弄开它之前,它的毒牙会先一步扎入你骄嫩的肌肤。”
云意不动,游目四顾,金线蜈蚣就在身周来回爬动,将她限定在小小的范围内,临渊这死神棍,想困住她。
不得不说,看到几十条蜈蚣在爬动,感觉头麻。可是——她把手伸入袖子里,摸上温热的手臂,摸到小小的滑溜溜的婆罗鱼,心神大定。
这小家伙颇有些像子幽,神出鬼没,经常性失踪。上次在兽族王庭,若是有它傍身,又怎会被轩辕弄得那么狼狈。
她的小动作没逃过临渊的眼睛,他勾唇笑说:“小云云,我知道你有宝贝。不过,你确定要放它出来么?任何事物都有克星,很不巧,爷已经找到了一物来降它。你若愿意让它出来送死,只管放马过来。”
这可是她的秘密武器。云意狐疑审视,这厮那表真的很欠揍。然而,不得不说,她还真不舍得将婆罗鱼弄出来。就怕万一……
“呵呵,小云云别怕。只要你乖乖听话,这些小东西也会乖乖的。”
“是嘛~”云意凤目轻转,手缓缓抚上他的喉结,蓦然用力一掐,临渊头一低,猛咳了口血出来,恰好吐在她的手臂上。
“呃?”云意下意识地收手,惊疑不定地瞅着他,不至于吧,她还没开始掐呢,就吐血?
却见临渊别过头,又吐了好大滩血,苦笑道:“兽族的暗使果然名不虚传。”那次若非他见机早,只怕也要和那些药人永远留在兽族的领地上。
云意恍然,临渊是上次大闹婚礼被兽族的人给打伤了。
许是伤势很重,临渊闷哼了声,直接后仰倒地,打开手脚,侧过脸来,眯眼注视着他:“小云云,你真甘心为了原风息,困守扶兰后宫?”
云意笑而不语。对于这个问题,她也曾纠结过,为此苦恼过。想得多了,也便释然了。
管他明天如何,风息既然不在乎是否能朝朝暮暮,她又何必自寻烦恼。
她已经打算向风息辞行,回大禹国一趟。只是一直没好开口,刚才宝湘之,似乎华殇那里要出事了,她才下定了决心。
“小云云……”临渊忽然伸手扯住她的衣摆,虚弱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不许走……”
云意回神,目光转到他身上,现他脸色白的几乎透明,眼睛渐渐合上,已是有些不甚清醒。
却还,死死拽住她不放手。
身边的蜈蚣,手腕上的绿蛇,没有临渊控制,对她根本构不成威胁。云意手腕轻震,小绿蛇就掉落在地,周围的蜈蚣也被震退数丈之外。
临渊似有所觉,微微睁眸看了她一眼,手指用力扯住她,指节都泛了白:“别……不许走……云……”
云意站起身,低头俯视他,语气冰凉:“那样脆弱的表,真不适合你,临渊。”待查清真相,若你果真是我的杀父杀母之仇……我会再找你。
随即,毫不犹豫将他的手一点点掰开,决然地转身离开。
“小云云!”临渊极力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抓住。风送来她身上淡淡的幽香,美好得令人心碎。
“啪嗒”手臂无力地垂落,临渊复又闭上眼睛,眼角悄然滑落一滴晶莹。
*
朝阳殿,荷花池。夕阳残照,碧水微波,冬风吹来,池上亭榭坠下的风铃叮咚如泉。
亭中,一人面水独坐,良久无。
“母后。”风息缓步来到亭中,静静立在那人身后。风卷起他白衣,他凝眸眺望,眼前碧水悠悠,却依稀看见夏日里盛放的荷花。
父皇最爱满湖碧荷,常与母后一起,在此吹笛奏乐。
那时,他还小。尽管母后对他并不算热络,他却十分爱黏糊她。
尝尝依偎在她身边,静静听着父皇吹笛。
目光看落,太后身边放着一只淡紫色的长笛,风息不禁几分讶异,那是父皇最爱的笛子。据说乃是番外进贡的紫竹所制,自开国时便传下来的宝物。
父皇驾崩后就遍寻不着,想不到,竟是母后收着。
默默出神间,太后忽而捡起那根笛子,转身来,递给他:“这是你父皇心爱之物,亦是传世名品,哀家留着无用,给你吧。”
“母后。”风息迟疑着,伸手接过紫竹笛,触手温凉,有种淡淡的温馨与感伤流转在指尖。
太后默默凝视他,这个从未留心注意过的孩子。他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也曾欢喜过,疼爱过,只是……后来有了均儿。均儿天生患有心疾,那时她想及相师之……难免渐渐疏离了他。
风息也沉静地注视她,这个恨他入骨的母亲。自那夜宫变后,她的样子就在脑海里逐渐模糊。再回扶兰,只看到她恶毒的目光和盛气凌人的神色……
此刻,褪去盛装的她,看起来只是个寻常的妇人。憔悴、苍老,眼底是心若死灰的孤独与寂寞。
心湖泛起了涟漪。他这次来,本是要处置了她的。可是,这一刻,却忽而有些心软了。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身不由己可怜女子。命运掌控在别人手中,她被迫嫁给父皇,眼看着心爱的男子日日在眼前,却还要强颜欢笑,看着他娶了旁的女子。
经年累月的精神折磨,她的心里早被扭曲。可叹父皇一生的痴,尽付流水,没能打动她半分。
沉默中,太后淡淡开口:“皇上打算如此处置哀家?一杯毒酒还是三尺白绫?”
闻,风息收敛神思,目光微微一瞬,母后这是心若死灰,一心求死?
长卷的睫毛在他玉容上落下淡淡的阴影,他澄澈的嗓音轻道:“母后的人生,还很长。”
“你不杀我?”太后似有些意外,转而凄凉一笑:“无心之人,生亦死,死亦死。有何区别?朝臣不都在暗中上书于皇上,让处置哀家这老太婆么?这次,哀家难得心软,为你着想一回,不想你却不领,呵呵!”
“母后想死?”
太后微仰脸,晶莹的泪花在眼底打转:“你父皇死了,十四皇叔死了……就连均儿,也都离我而去。哀家想报仇,又非你对手。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风息目光不动:“到如今,母后还认为是我害死均儿么?”
“难道不是?”太后反问,声音凄厉。
“不是。”风息轻声说,“害他的罪魁祸,是母后。当年,均儿无意中偷听到你与十四皇叔的谈话。知道自己并非父皇亲子,而是你与皇叔……故而心脏病作……”
“不!”太后厉声打断他,颤抖的手指着他,“你说谎!分明是你设计将他害死!当年,哀家分明看着你拿针往均儿身上扎,你是凶手!你恨哀家当年逃命将你抛弃,一直都在恨,所以你想方设法夺走哀家的一切。为的就是让哀家痛不欲生!”
面对她的指责,风息脸上波澜不兴。对于母爱,他早就不奢求。只是——“母后你别再自欺欺人。当年若非你极力阻挠,延误了均儿的救治,均儿他不会有事。”
“不是的,不是的……哀家没有害均儿,都是你,是你害死他!”太后不断摇头,惊痛的神色,却已说明了一切。这么多年,每每想起那一幕,她就懊悔不已。若是当时她哪怕多信任皇上一分,均儿也不会死……悔恨的泪水滚滚滑落。
风息沉默地看着她,良久,淡声道:“其实,均儿并没有死。”
闻,太后神色一滞,“你说什么?”
风息目光亮如宝钻:“均儿他并没有死。当年他尚有一线生机。但无论是我的医术还是太医院都无人能救。我的朋友将他带走了,说是数年之后,必定还我一个活蹦乱跳的均儿。”
太后怔了好一会,蓦然扑向他,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快说,均儿他在哪里?现在怎么样了?”
风息静默,太后蓦然跪下,泪流满面:“皇上,哀家知道自己对不起你和你的父皇。算是哀家求你……告诉我,均儿的下落……”
“母后!”风息轻震,垂眸看她,心如被刀子搅动:“你这样让我何以堪。”说着,强行将她扶了起来。
到了这个份上,她都始终不肯唤一声他的名。风息微仰头,轻轻闭了闭眼,玉石般的脸上,唯有淡淡的冷华。
“他在蜀山。”
“蜀山?”太后止了泪,怔然的脸上蓦然涌上一股狂喜,“均儿他果然在那里?!”那么说,均儿定是还活着。她握紧了拳头,高兴地不知怎么是好。
蜀山,传说中的仙山。听说那里住的都是得道成仙的高人。均儿若有仙人医治,定是平安无事。
只是“你怎么会有蜀山的朋友?”太后转瞬却又怀疑起来,要知道传说中蜀山飘渺难寻,多少前去寻找的人都无功而返。
“这个,母后不必理会。”风息不再看她,声音如死水,面容却似枝头的梅花雪,清幽芬芳却冰冷彻骨。
“该说的话已说,儿臣也该告退了。”
“……”太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白衣萧疏,寂寞如山,张扬的墨都沾染了冬日的萧瑟。不禁有些恍惚起来,当年皇上的背影也是这般的美如画卷……原来,也是寂寞如斯。她却从未看透过。
一丝歉疚,浮上心头。
夕阳余晖下,层层宫阙,晕染着轻暖的色泽。
云意仰望九重宫阙,伫立片刻,轻轻叹息了声,才大步走入宫门。面对皇宫,她没有过去排斥与惶惑。只因,风息在这里给了她最美好的回忆。她本想过两天再与风息道别回大禹,只是,她没想到,离别来得这样快。
刚才接到密信,华殇出事了!
说的秘密会见别国细作,密谋叛国。被现后,还武力反抗朝廷,强行救走奸细,之后又鼓动奔雷军,与朝廷的军队镇南军生武力冲突。如今竟被扣上通敌叛乱之罪,被押解回京受审。
此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联想到宝湘之前的威胁,云意心急如焚。密信中所并不详细,究竟是出了什么事?非但华殇,就连奔雷军也被牵扯其中……宝湘端的好算计。牵制她,又趁机剪除太子羽翼。
脑子里千头万绪,只顾低头走路的云意不想一头撞入一个熟悉的怀抱。安神香的气息,瞬间安抚了她的浮躁。
“风息。”她头也不抬,顺势搂住他的腰,深深吸了口气,似想将他的味道深深刻在心底。
“云云,我都知道了。”玉白的手指温柔地轻抚她的头顶,温柔的嗓音轻轻落在耳际,“无论如何,我都陪着你。”
云意抬头,“不。你身为扶兰皇,有太多事要做。我不希望再冒出一个伪帝。”那样的事,经历一次就够了。风息身为王者,太多的身不由己。他已为自己牺牲太多。
风息默然,她眼中的坚决毫无转圜余地。她心意已决……虽然他有千百种方法可以留下她。但是他不会这么做。
他不是百里嚣。不会将她藏起来,如同私有物那般对待。在他眼中,她是九天凤凰,浴火重生,只为翱翔。他要做的,就是成为那棵可供她栖息的千年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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