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从日军轰炸中逃生的叶在增,抗战胜利后担任国防部审判战犯军事法庭法官。庭长石美瑜把叶在增叫到办公室,对着桌上一大堆案卷说:“大屠杀主犯谷寿夫案已检察完毕,起诉书已经送来,我想请你来调查整理。”雪恨的重任压上了他的肩。叶在增和石美瑜庭长以及检察官和红十字会负责人一起,到中华门外实地掘死难同胞掩埋的万人坑。铁锹和十字镐刨开浸透了鲜血的黄土,只见遗骸层层,尸骨累累,法医在骨殖中验证各种被日军刀枪砍杀的印记,人群哭泣哀号,呼天喊地!这样的万人坑在雨花台地区就有六个。叶在增法官还从中山码头、草鞋峡、燕子矶、东岳庙、斩龙桥等大屠杀现场,取回了大量证据,他参加了全城20多次调查庭,传讯了许多证人。
民族血泪凝笔端。叶在增伏案两天,将《战犯谷寿夫判决书》草拟完稿:“查屠杀最惨厉之时期,厥为26年12月12日至同月21日,亦即谷寿夫部队驻京之期间内。计于中华门外花神庙、宝塔桥、石观音、下关草鞋峡等处,我被俘军民遭日军用机枪集体射杀并焚尸灭迹者,有单耀亭等19万余人,此外零星屠杀,其尸体经慈善机关收埋者15万余具。被害总数达30刀人以上……”开庭公审那天,励志社礼堂内外水泄不通。战犯谷寿夫百般狡辩。中外证人一个接一个出庭作证,当一大堆被军刀砍切的颅骨搬到谷寿夫面前时,他呆若木鸡,只得低认罪。行刑那天,“南京大屠杀”战犯谷寿夫被五花大绑,押赴雨花台枪决。沿途千千万万中国人欢声雷动。以血洗血,这血的喜庆,是对30万死难同胞的血祭!叶在增讲述完了这段历史,他站在“遇难者300000”的石墙前,久久地沉思。
郭永柱凝视着这一行黑色大字的时候,他觉得这碑上刻着他们郭家的血泪和悲哀。他的伯父也是被日本兵抓到长江边上用机枪扫死的。伯父是300000人中的一个。祖母心想儿子,她天天到江边去寻找儿子的尸体,没有找到他,她找回一大把被血和火浸泡过的衣扣,这是遇难者的遗物,这是对不幸者的纪念。还有几根长长的铁钉和一只装过汽油的铁皮水桶,这是杀人者焚尸时装汽油用的,她把它一起捡了回来,她觉得或许会有用处。
祖母走了,她留下了这些从尸体堆中找回来的东西。她精心地保存着,保存了50年!南京钢铁厂工人郭永柱参观了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后,忽然想起祖母留下的遗物。他觉得这些东西放在纪念馆中才能显示出它们的价值。于是,他将它们送进了青石建筑的墓穴式的陈列馆。铁桶的铭牌上有两行小字:昭和十二年宫崎商店制造。
昭和十二年即1937年。1937年底,高个子长脸膛的唐顺山也经历了一场劫难,他被攻进南京的日本兵抓去虹桥附近集体屠杀。他被刺了两刀,负伤倒在尸体堆中,才九死一生捡回了一条命。南京沦陷了,他在日本人的工厂中做工,就在今天三牌楼附近。他看到工友被日本工头毒打得奄奄一息,被日本狼狗咬得鲜血淋淋!会气功的唐顺山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他趁日本工头洗澡满头满脸肥皂泡沫的时候,把他打昏后捆绑上一块大石头,悄悄地沉没在河底!他把对日军的仇恨沉入了心底。大屠杀纪念馆落成后,满脸皱纹的唐顺山常常来这里拜谒死难的同胞乡亲,他觉得他的生命中有死难者的期待和希望。他的人生经历和这场灾难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每年清明,无论是春雨潇潇,还是艳阳高照,80多岁的唐顺山总要将他亲手制作的花圈抬上三轮车,从石门坎的家中缓缓地踏到水西门外。素洁的花圈像一哀歌,白色挽联上写有“幸存者唐顺山”六个大字。开馆六年了,六年的清明节,唐顺山献了六个花圈!和中国老人唐顺山一样,80多岁的日本老人菊池善隆倡导的“绿色奠祭”活动,也六年了。这个名为“悼念南京大屠杀受害者植树访华团”,每年清明前夕远涉重洋到南京这片流有30万人鲜血的土地上植树种花。1990年的清明前夕,白如银、慈眉善目的菊池善隆率领访华团成员,将从日本带来的一千多株花木在珍珠泉公园栽下后说:“绿色是生命之源,和平之力,我们要把一年一度来南京植树的活动坚持下去,即使我不在了,也要让它永远继续下去。”他真的走了。1991年的暮春,日本第六次悼念南京大屠杀受害者植树访华团一行36人,又来到南京大屠杀纪念馆默哀忏悔。瘦小而清癯的菊池老夫人双手捧着菊池善隆的遗像,站在队列的最前面,她流着热泪说:“菊池倡导的植树悼念活动,为的是祭奠南京的受害者,表达我们的反省和谢罪。去年他85岁抱病来南京植树悼念。现在他不在了,我们要继承他的遗愿,让象征安宁、和平和生命的绿色万古长青。”一万多棵日本的花木已经一片葱茏,梅、榉、山茶、油桃、柿子、李子和葡萄枝叶繁茂,花蕾芬芳。这红花绿树编织的哀思,是日本民众献给南京大屠杀30万遇难者巨大的花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