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样热烈地回应她,像是久别重逢,也知她即将被束缚在右侧火域,可望却不可触,他要以这次吻表达他对她的爱,对她的愧疚,并将今后无法进行的亲吻提前弥补回來。
火卫已将右侧火域的灵体押走,铁架上空荡荡的,松垮地缠着铁蒺藜,长钉下垂,指向地面。那两名鬼差并沒有过來强行分开这对恋灵,而是怔怔地面朝他们,窟窿嘴微微张开,沒有五官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舒真只觉得心狠狠一扯,迅速移开目光。秦维洛最爱的是木简歆,等來的却是昭涟,但他们毕竟是相爱的,而她……那红衣国君对她仅仅是存有微弱的情意,即使简歆不在,他也不会真正选择她。
“呵呵呵……”绝彻注视着掌心的微观之镜,那对已是冥灵之身的男女吻得越是热烈,他越是兴奋,顾虑到殿上的十名灵魑,他刻意压低笑声,几不可闻,听起來宛若连续的叹息。
然而,仿佛想到什么,他的表情忽然凝住,僵冷的眼中泛起了一抹凄凉。
青阶边缘绿苔苍苍,小径曲折蜿蜒,虽只隔了惠珂殿一里的距离,却似转过几个不同的空间,小小的阁屋坐落在枝繁叶茂的攀穹树下,大树旁逸出的枝条极为粗壮葱郁,将青墙红瓦的阁屋差不多遮掩了个密实,然而,却也让阁屋显得分外冷清。
屋前院子很小,但点缀装扮得颇为雅致,假山缠葛萝,盆中玲珑花,日晖笼画屏,镜中美人颜,齿形大叶垂枝的矮树栽了几棵,假山之下的小池中铺着玄、青、黑三石,相互错嵌,地势微斜,清水往复循环,皆是自地下抽上來的源源活水。
这方小小的地盘便是她婢女身份的居所,虽有一番耐品的风味,然而,比起她富商父亲赐予她的琼楼金阙,高亭大榭,长廊曲槛,却是寒碜小气了不知多少倍。
作为芜僵剑师的弟子,邵柯梵的师妹,她的武学修为不弱于在世时的第一剑客王舒真,端的是可以随意离去的自由身,然而,她却更愿意留在这里,留意郑笑寒的一举一动,等候苍腾方面的命令,他要她做什么,她便心甘情愿地做,无怨无憾,尽得一生,爱一人,虽冷清,到头來却也是一种心满意足的回忆呢!
院中被木架支起的半丈屏风上,垂下一方宣纸,上面的彩画仅仅完成头部,微卷的黑发如瀑,在刚开始描的后颈处收住奔流而下的去势,束发的锦缎红丝似半透明的红雾,缭绕在头发之上,与他薄薄的红唇相映衬。
那侧脸线条干净利落,神情眷往,高挺的鼻梁衬得一双幽深似潭的眸子更是依依,嘴角噙着一丝温柔的笑容,端的正是他注视着简歆时的模样。
侧面本就比正面难画许多,为了准确无误地描出他的神态,两个月來,她换了无数张宣纸,终于画得最满意的一张,站在屏风前,仿佛他凝视是自己,心神荡漾不已,整个人都沦陷进了那双眸子里。
窸窣响起枝条被拔开的声音,似有人朝院子走來,宛葭的眼睛浮过一丝警惕,手指凌空点向屏风边缘一处浮凸出來的按钮,院中亮光忽然大盛,只见一面薄镜垂落下來,反射强烈的日光,将俏生生的女子和缠绕着葛萝的假山照在其中,明晃晃的看不真切。
脚步声越來越大,却在即将踏入院子时停了下來,狭窄路径旁错叶扶疏,遮住來人的脸庞,只见黑袍翩翩,裹住枯瘦的躯体,带着一股诡异的味道。
來了!宛葭心念一动,阁屋正堂的沙漏滴过辰时七刻,郑笑寒正在端泓殿上朝议事,不可能注意到她,她抬头看向阁屋屋檐,檐缘镶着许多面古木雕花小镜,微风阵阵拂过,院外的景致在里面轻轻摇曳,并无任何异样。
她快步走出院子,停在來人的面前,透过树叶注视那双灰色的眼睛,微微敛襟施礼,“见过重烛法师。”
重烛不太适应地轻咳一声,鹰爪似的手拔开枝叶,露出枯瘦清瞿的脸,“周姑娘贵为芜僵之徒,第一富贾之女,何必多礼?国君吩咐老夫到鹰之王宫后便來找周姑娘,劳烦周姑娘带老夫去见离紫师姐罢!”
宛葭点点头,折身引向另一条幽深的小径,“国君已经在信中说过了。最近进宫寻人的人,大多会先來找宛葭,由宛葭带了去,不然被宫中巡逻的侍卫看见,怕是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來。”
重烛跟在后面,捋了捋胡须,“想必国君正有此意,希望这番前來,不会无功而返吧!”
绕过无数婢女紧挨的阁屋,再踏上一条宽阔的大道,径旁便是错落有致的朱楼翠阁,皆是王公大臣居住之所,精美大气,院落开阔,令人眼界霍然一开,沿着走了二里,宛葭终于在一栋飞檐反宇的黑墙宫殿前停下,隔着大小适中的院子,不再挪动步子。
在一片雕梁绣户中,黑墙翘檐显得尤其诡异,仿佛供着某种令人心生寒意之物。院间灰泥筑起的池子之中,一潭黛色的水静止不动,不似活水,然而沒有任何异味发出,也不似死水。
池水中央,一个巴掌大的喷头蛇头般扬起,布满密密麻麻的喷孔,仿佛无数双漆黑的眼睛,盯得人浑身不自在。
重烛皱了皱眉头,离紫师姐的性格本就异于常人,无论去了什么地方,都将身边的一切弄得怪异无比,他本來已经习惯了,然而,不知为什么,总感觉眼前的一切不会如此简单。
宛葭对着半掩的殿门道,“离紫法师可在?重烛法师來见。”
话音刚落,“嘭”,两扇殿门忽然向外拍去,又被黑墙所阻,“嚓”地一声折回,在惯性的作用下反复关阖,逐渐缓慢下來,最后轻贴黑墙,完全打开,露出方才明幻不定的正堂,除了一张食几,竟然空无它物,仿佛一座冷清的炼狱。
一个年过半百的黑衣女子,正站在殿门中央,目光冷淡地注视着两人,脸色阴沉,颇为逼人。她鼻梁高挺,眉眼生得清秀,头发却白了近乎一半,额头上也有细微可见的岁月刻痕,宽松的黑衣将她纤瘦的身子衬得更加孤瑟。
“原來是师弟。”她缓缓开口。
声音沙哑,语气不情不愿,显然,很不待见重烛。
重烛却也仿佛习惯了,拱手,神态恭敬,“來找师姐,是因为有要事相商,请师姐容我进屋一叙。”
“哈,哈哈哈……”离紫大笑起來,一脸不屑,“是关于坟墓之事吧?”
她说得很大声,仿佛是故意的,重烛和宛葭一惊,环顾四周,发现并沒有其他人,才稍稍放下心來。
“师姐。”重烛压低声音,向院子走去,“这件事关系到天下苍生……”
“别过來。”在他前脚快要落到院中时,忽然被凌空逼來的气流击中膝盖,钻心的疼痛瞬间蔓延全身,那股气流带着压倒性的趋势,将他的身体向后带去。
宛葭赶紧扶住重烛,愤怒地看了离紫一眼,“离紫法师出言制止就是,何必对同门师弟下手?”
重烛稳住身形,被袭中的膝盖微微弯着,脸上却沒有责备的神色,只是摆摆手,“别怪师姐。”
“你给我走,坟墓一事,根本沒有商量的余地。”离紫坚决地下了逐客令,颇有两分泼辣味。
重烛摇了摇头,“师姐,你以前性子虽烈,可以算是个听得进话的人,怎么到了鹰之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然而,离紫只是恶狠狠地抽着他,目光似煨了毒的火,“你,给我走,快点走。”
一阵大风吹过院子,将她的黑袍拂向身后,猎猎而动,显出凹凸有致的身子,原來并不是一截枯木,她的头发只是高高束起,拢向后背,并无任何点装的发饰,虽然眼里皆是阴戾之色,然而,依然让人感到不惹尘埃,肃然有了敬意。
重烛看着她,眼中泛起一丝痴意,仿佛想起了遥远的过去,倏而回过神來,唇动却无声,向她传音入密,“师姐,我领了国君的命令前來,断不能空手回去,况且如果你回心转意,本是一件造福苍生的大事,由此一來,对你对我都是好事。”
“好事?”离紫冷哼一声,“你现在就走人,对你对我才是好事,快走!”
宛葭本想进屋与她细说,但她如此态度,再加上方才对重烛的举动,心知今天是不能踏过这院子了,然而,站在院外遥遥对话又太显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对重烛道,“或许离紫法师正巧今天心情不佳,重烛法师先行回去罢,改日再來相叙。”
“我心情好得很。”讨厌把猜测强加到自己身上,离紫毫不客气地反驳,伸出手指指向重烛,“你给我走,再也不要來。”
重烛被激起了愤怒,猛地一甩黑袖,“既然如此,那今日我是说什么也要进殿了,师姐,莫怪师弟不敬。”说着向院子走去。
离紫面色更沉,顾不上多言,一道道白光自指尖流出,击向重烛,然而,皆被飞扬撩起的黑袖挡了回去,重烛表情坚决,一脚踏向院子,女法师瞳孔猛地一缩,双手对合分开,引出一团白色缥缈的元气,迅速推出,将他的身体震飞出两丈远。
“师姐,你……”重烛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鲜血,显然有些不敢相信,脸上浮起一丝凄苦,“离紫,你竟真的下得了手?”
宛葭忙将他扶起,“法师,还是先回去好了。” 目光转向离紫是已是愤怒,“离紫法师何必下手这么重,我们走就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