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笑寒一惊,垂下手,坐稳了身子,手凌空一吸,殿门轰然打开。
曾经一袭黑袍的谋臣如今成了辅国大将军,银甲戎装在身,显得威武无比,智慧的双眸中多了两分让人摸不透的神色。
郑笑寒懒得多言,只是朝门外的人点了点头,杨永清踏入大殿,按住腰间的佩剑单膝下跪,“末将拜见国君。”
“起來罢!”郑笑寒沒有以往那般热情,心不在焉,脸上的血色尚未恢复,额头上又沁出了细汗,人一下子憔悴许多。
杨永清起身的瞬间,似乎无意间扫了国君的腹部一眼,站定时波澜不惊,泰然自若,然而,仿佛有暗流在其中涌动。
郑笑寒知他怀疑,不悦地问,“永清所为何事?” 声音较之以往僵冷了许多。
辅国大将军拱手,“这几日似见国君身体抱恙,永清特來问候。”
郑笑寒不自在地欠了欠身子,脸色一阵白一阵青,“本王身体一向好得很,就不劳将军挂心了。”
似乎是早就预料到这样掩饰的回答,杨永清不疾不徐地道,“如此自然是最好的,不过……”他话峰一转,“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请国君万万以大局为重,注意保养身体,无须太过伤神,该当机立断时则断,该快刀斩乱麻时斩,国家枯容有时仅在掌权者一念之间,待祸根养大,就不好收拾了。”
一丝凛冽的杀气在郑笑寒眼中闪过,杨永清十成是认定她怀孕了,而这件事情怎么能容许别人知道,一件隐秘的事,只要一个人知道,便可传得满城风雨。
然而,想到杨永清劳苦功高和为人的沉稳谨慎,并且鹰之少了他便是一个大损失,她终究是将杀意压抑了下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來,意寓言中,“识本王者,果然永清啊!将军提醒得是,本王自有分寸,不会给鹰之带來任何麻烦。”
方才空气陡然一凝时杨永清的心也随之紧张起來,感知郑笑寒消了阴暗的念头,方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早料到这次觐见必是有风险的,他在袖中藏了些让人防不胜防的武器,以备不测。
如果国君肯听他的,自然会选择堕胎,堕胎了就当什么事情都沒有发生过,日子一如既往,他仍然忠心耿耿,竭尽全力为她出谋划策。然而,如果不是,他随时有性命危险,况且胎儿的事瞒不住的话,一定会引起大乱,为了鹰之他更愿意拼一场而不是坐以待毙。
或许会……是的,他的武功不如郑笑寒,但倘若老天安排了意外,那么他或许可以……
杨永清转了两个大念头,硬生生地将第二个念头打消,暗自责备自己竟然作这样的打算,并带來了武器,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不过也幸好,郑笑寒识得大体,暗示会将胎儿堕掉,并沒有引起什么大不快。
杨永清赞许地点点头,“国君英明,末将心下安慰不已,还望国君牢记承诺,一切以鹰之为重。”言毕告辞退下。
郑笑寒第三次举起手,覆在小腹上,目光坚定而决绝,混杂着难以言喻的痛楚。
走出了院门口,那两名伺候子渊的婢女还在送,似乎并沒有停下的意思,虽然她们脸上无甚热情,但简歆依然过意不去,微笑有礼地劝,“两位妹妹回去罢,简歆再不济也是识得路的,毕竟來过好几次了。”
芷江脸上也露出笑容,却是沒有半点温度,似乎仅是扯动面皮故作出來的,“有一句话芷江不知该不该说。”
身旁的月恬则冷着脸看向院中,目光聚焦而警惕。
简歆对她俩冰冷的迎客态度早已习惯,并不与她们计较,此刻却怔了一怔,“你说。”
芷江认真地道,“子渊小少爷每日的生活很有规律,早晨读书,中午午觉,下午练武,晚上完成国君交给的任务,时间安排得甚满,并且我和月恬不会半分亏待了他,今后姐姐能不來的话,就尽量不要來罢。”
简歆的嘴巴张了张,沒想到她好心來看,竟成了子渊的累赘了,可是,子渊每次见了她,忧伤的小脸上都笑得很开心啊!这两人,怎就这样不近人情,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她拒之千里?
她心里隐隐有一丝恼怒和厌恶,脸上依然保持友好,“既然如此,姐姐以后就少來好了,还望两位好好照顾子渊。”
见两人面无表情地点头,眼睛却看着她,并不转身进院,她知道她们在期待她快一点走,正要施展轻功,忽然想起一个问題,“国君给子渊留了什么任务?”
月恬和芷江互相对视,眼里神色复杂,芷江道,“无非是抄一些诗书,毕竟有的书籍库存不多,看的人需抄一遍存入书库,算是回报和贡献,子渊抄了,又可以达到练书法的目的。”
简歆心想邵柯梵替子渊安排得还算周到,只是司仪署派了两名冷冰冰的婢女來照顾子渊,他既然为子渊着想,又怎么不管管。
她來看子渊的第一天,就感到了芷江和月恬对她的排斥,她说话逗子渊开心时,两人绷着脸站在一旁,阴魂不散,不时扯上一两句扫气氛的话,要不是为了子渊,求她來她还不來呢!
看來,她复生影响苍腾统一这件事,让几乎所有王宫的人都反感上她了,可是又有谁知道,当时她并不愿复生,然而为了减少伤亡,放弃了守护秦维洛的初衷,否则,又是几万具尸体横遍荒原,虽然别人对此不屑一顾,于她而言却是一种深沉的痛。
简歆有些呐呐地敷衍了两个字,“不错。”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眼里涌起几分悲哀。
维洛,维洛,我是不是该一直陪着你……
略略敛襟施礼后,施展轻功,朝妙嫣阁飞去。
直到那渐小成米粒的黄衫身影远远地朝妙嫣阁落下,芷江和月恬才松了一口气,步入院子。
朗朗的读书声在大殿中回响, 她们听出是《子孝行》,不知怎么的,内心有隐隐的触动,只是忠心为主,国君吩咐什么,她们即使陪上性命也不会违背分毫。
与婕琉殿的境况完全相反,妙嫣阁的乳娘奴栾待简歆很是热情,小歆薇则一向将她看作外人,之前她來这里四次了,公主冰冷如铁的目光仅仅是稍微有了一丝情感,倒是对奴栾如同对亲生母亲那般温存。
第一次來时,简歆看到小公主大而明亮的眼睛充满戒备,淡漠冰冷,按照她來自的那个世界來说,温度可说是负零下一百度。
那时她步入殿中,粉雕玉逐的小公主正在殿中练习基本武功招式,彩衣翩跹如蝶,挥剑灵活到位,只是那柄细而短的剑隐隐散发出一股戾气,这完全不像还不到三岁的孩子啊!
见有陌生來人,公主扭转白嫩若藕的手臂,将剑身压平,朝简歆削來,简歆大吃一惊,却不慌不乱,蹲下身子,轻而易举地夹住小剑,笑道,“小歆薇虽然天分不错,练得也勤劳用心,但学舞的路还长着呢!现在还动不了姨娘一个指头。”
她以为歆薇方才只是在开玩笑,然而,那一张粉嘟嘟似蜜桃,肌肤吹弹即破,预示长大后将倾国倾城的脸蛋上,镶嵌着的那对黑宝石般明亮的眼却闪着寒光,定定地盯着她,“你是谁,为何闯入妙嫣阁?”
声音不高不低,清脆稚嫩若黄鹂,似乎有些压抑,小小年纪便修得几分镇定,并不是一个嚣张无礼的孩子,只是这样更让人畏惧,似乎定了她今后的路途,是否也如她父亲那般。
简歆心一寒,同时又有些恼怒,邵柯梵很少來看歆薇也就罢了,还放任她成了如今的模样,这样的性格,注定是不会快乐,也不会幸福的。
她伸出手去揽歆薇的肩膀,歆薇却后退一步,目光不依不饶,等待着她的回答。
简歆正要解释,奴栾从寝房走了出來,见是国君倾慕的那名女子,也不管她惹得苍腾无法实现大统一,笑着迎了上來,“木小姐是专门來妙嫣阁探望公主的吗?”
见到那样热情的笑容,简歆的心情好了许多,点头,“是啊!从未來过,有些过意不去。”顿了顿,又有些失落地道,“可是歆薇不喜欢简歆呢!”
奴栾将公主手中的剑插入横放在小软榻上的剑鞘中,将她小小的身子抱起來,手稍微向上抬,让她能够平视简歆的眼睛,“公主看,这位姨娘人很好的,她是国君的……”话到这里有些僵,继续,“国君的熟人,來关心公主的。”
奇怪的是,小公主在奴栾怀中很安静,亲切地攀着她的脖子,却不理会奴栾的话,看着简歆的眼睛少了两分敌意,声音也软侬了一些,“姨娘的名字里面带有一个歆字,歆薇的名字里面也带有一个歆字呢!姨娘与歆薇是什么关系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