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薇殿殿门微启,苏蔓不时探出头焦急地张望。
几乎是傍晚的时候,简歆悄无声息地离开王宫,现在还不回來,或许是去某个地方了罢!
她只知道小姐会去某个地方,却不知道她去的究竟是何处,她作为亡灵存在的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回來后从來不与她说。
只是,小姐会经常怆然发怔,眼神空洞,似乎看到了极其遥远的地方。
既然她那么执迷于那里,却为何选择将大多数时光留在王宫呢?终究,终究是放不下国君么?
可是,她和国君之间,似乎越來越生疏了,回來后,她对国君不闻不问,国君也真的实践丢下的那句话“除非有重大的事,不然再不会來”,今天真的不來了。
世事难料,人间荒疏,真的如此么?
曾经如此在乎对方的两人,那一份爱恋,似乎逐渐湮灭在时间的流逝中了。
苏蔓想到那个从未正眼看过自己的剑客,忽然一阵触动,手猛地捂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來。
无论如何,至少他人是相爱过的。
而她,多少次特意从他身边经过,他却一直熟视无睹。
苍腾律法有规定,倘若婢女或者奴才欲回家成亲,那么,王室会予以辞职恩准。
三年前那场生离死别,她本打算为姐姐守孝三月,而后请辞回家,找一个朴实的男人简单知足地过一辈子,却不料遇上了他,方才选择留下來,在那个凶残狠辣的女人身边如履薄冰地待了几近三年。
可一晃三年,她又得到了什么?
再等半个时辰,已近子时,简歆仍沒有回來,苏蔓终于认定她是去了“某个地方”,便地将门锁上,回了自己的小阁屋。
丑时届至,那个夜中匆忙奔波的女子,终于在忆薇殿殿门口落下,看到大门紧锁,知道苏蔓已经失望离开,她曾对她说过,无论她去何处,只要过了傍晚不回來,苏蔓便可自行回去。
可是,这个傻女孩,是否独自待了很久。
简歆皱了皱眉,一手抱紧陈眉儿,一手掏出细薄的钥匙,轻轻转动门锁,推了进去。
“恩人。”陈眉儿动了一下,环顾一下大殿,眼睛一亮,不由得赞叹,“真豪华啊!”
简歆这才想起忘了放下陈眉儿,虽同是女子,却也尴尬地将她放下。
她裹着那件黄衫拘谨地站着,有些惶惑地问,“我们这是在哪里?”
“苍腾王宫。” 见她害怕的样子,简歆轻轻答,怕惊动了她。
陈眉儿的肩膀不经意间颤抖了一下,眼中的神色瞬间出现了几许波动。
简歆沒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似乎是考虑了一番,将她领到寝房中,“你就暂时和我睡在一起吧!明天我请宫医为你治病,病好后再离开。”
陈眉儿低低吐出一个字,“好。”由于她垂着头,简歆看不到她的表情,却也并不在意,只打了一个呵欠,“飞了几个小时,我们都累了,睡吧!”
然而,和一名染上花柳病的女子同睡一床,任是她再仁慈,也觉得有些别扭,便侧过身去,背对着陈眉儿。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敢问……恩人的姓名?”
简歆睡意正浓,迷迷糊糊地答,“木简歆。”
陈眉儿顿了顿,想问什么却不再问,也是很快睡过去了。
窗外,那双长久地注视着忆薇殿寝房的眼睛终于收回,一个挺拔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
次日,碍着简歆的面子,不情不愿的宫医为那个來历不明的女子开了几贴药,叮嘱她好生休养,不可再行荒淫之事,便匆匆离开了,仿佛面对瘟疫那般。
简歆只能表示歉意,“眉儿不要放在心上。”
陈眉儿斜躺在床上,微微一笑,“能捡回一条命已经算是天恩浩荡了,眉儿怎敢苛求太多。”
简歆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只觉得心中被不满充斥,“你好好养着罢,我出去一躺。”
说完便匆匆出了门。
陈眉儿转头注视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邵柯梵有些讶然地抬起头,看着案前一脸愠色的女子,“怎么了?”
“邵柯梵。”简歆眉头紧锁,声音压抑不住怒气,“你……你根本沒派人去救祭尘?却骗我说已经派了人去。”
邵柯梵摇摇头,轻轻笑了一下,“我是吩咐苍腾内应等待我的命令,只不过沒有动手而已。因为……”
见他卖关子,简歆也不催,只是冷冷地盯着他。
这样的眼神,是对自己的么?
邵柯梵心一寒,幽幽道,“因为郑笑寒似乎对他有意。”
怎么可能!要不是因为祭尘与邵柯梵联手,或许赢的不一定是苍腾,郑笑寒该是对祭尘恨得咬牙切齿才对。
她不由得气冲冲地脱口而出,“胡扯。你不救,我下次再去。”
邵柯梵盯着她,“知道么?看守祭尘的两名剑客,正是苍腾的内应,郑笑寒一举一动,尽收他们眼中。”
“啊!”简歆惊呼一声,怔住了。
如果是,那两人演戏的本领还真厉害。
“所以你多操心了。”邵柯梵执起茶盏,缓缓送到嘴边品下一口,绕有兴致地注视着口瞪目呆的她,继续,“至少,他们会保证祭尘的安全,目前郑笑寒未对祭尘痛下狠手,他们不过是静观事态发展。”
简歆一时哑口无言,然而,忆起一件事來,心中仍是不平,“可是,郑笑寒命人喂祭尘催情药,意图让他染上花柳病,那时我还沒有抵达鹰之,你的人好像并沒有帮他啊!他一头撞在墙上,差点丧命。”
“呵。他可真倔强,所幸沒有陪上命。”邵柯梵摇头笑,笑中并无冷暖,“染上了,可以治,关键是亦楚和陌白一定得取信于郑笑寒。”
他可真是狠心啊!染上那样的病,尊严丧尽,身体虽可以恢复,然而,心却是要一辈子生活在黑暗中了。
况且,为了安稳地插入两名卧底,他不惜伤害一直衷心耿耿的祭尘。
简歆闭上眼睛,“国君好权谋,佩服了!”而后头也不回地走出齐铭宫。
邵柯梵握住茶盏的手猛地一紧,眼中涌上一抹浓郁的沉痛。
惠珂殿的寝房正中,一张华丽富贵的大床分外妖娆,纱幔被玉勾轻轻撩起,米白色的丝绸被单上,绣着一朵朵粉红色的花,栩栩如生,颇有立体感,似乎撒上去那般。
那是只生长于苍腾王宫烟渺苑的零双花,两朵相依不弃,共同凋零,虽是独立而生,然而女红却按照主人的旨意,将两朵的根蒂绣在了一起。
离床半丈之外的地面上,铺着一张厚达一尺的软绒席,一个年轻的男子静静地躺着,额头上凝固的鲜血已经被清理干净,一条不宽不窄的白绫将他的伤口包扎住,只是因**发作而被撕扯得褴褛的墓匠服仍挂在他身上,露出古铜色的宽厚胸膛。
“丹成,丹成……”床上的女子眉头紧皱,口中吐出缥缈的呓语,身体轻轻扭动,似要摆脱无边的梦魇。
长夜将尽,浓墨般的黑色稀释开來,白昼之光如水汽渐渐扩散,越來越膨胀,尽情占领着非黑即白的空间。
已近卯时,寝房中朦朦胧胧,那被勾起的纱幔让人感到有些怪异,床上的女子合衣平躺,应该是避讳男女同处一室。
然而,被困住的人无论如何挣扎也撑不开沉重的眼皮,偌大的殿中唯一的响声反而逐渐唤醒躺在地上那名男子的意识。
指尖动了动,随着记忆的复苏,额头越皱越紧,最后拳头忽然攥起,人一下子坐将起來,急促的呼吸让胸膛不断起伏。
昨晚的记忆排山倒海,汹涌而來,怒火忽然升起。
“丹成……”
熟悉的声音又飘入耳中,带着薄韧削骨的痛楚,祭尘循着声音传來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大吃一惊。
郑笑寒!他竟在她的房间!这女人又要耍什么花招?他看一眼厚厚的毛绒毯,震撼的脸上浮上疑惑的神色。
此时她被梦魇困住,额头沁着细汗,口中断断续续地唤着昔日恋人的名字,身体不知不觉地向外挪去,一头细密乌黑的秀发散下床榻。
是个下手的机会!
还以为这女人有多聪明呢!终究不过是一个蠢货。祭尘暗自冷笑,敛息屏气,静悄悄地走向大床,郑笑寒不知危险正在逼进,口中仍念着丹成的名字。
青年剑客伫立在床边,如面对猎物那般倾身盯着紫衣女子,见她饱受相思之苦的模样,有刹那间的失神,很快反应过來,毫不留情地对着她的头,一掌劈了下去。
然而,光芒触到郑笑寒头上的瞬间,整个床迅速凹陷下去。
祭尘吃了一惊,正要俯身看个清楚,脚下铺就的砖忽然移动起來,他忙飞身跃起,只见一块硕大的砖移到床的位置,天衣无缝嵌在四四方方的窟窿中。
眼角地余光瞥见脚下有什么东西浮凸出來,低头一看,那张床从空出的位置飞快升起,床上却不见了郑笑寒。
原來地板是木质结构,并设有机关,可以自由移动。
祭尘落到地上,环顾四周,依然不见郑笑寒的踪影。
天蒙蒙亮,一切开始清晰却又不清晰。
“出來!”祭尘终于大吼一声,拳头骨节嶙峋,攥得“嘎嘎”作响。
“阁下叫谁出來。”一个声音含着冷诮之意在外面响起。
郑笑寒怎么到了外面?亏他还像无头苍蝇那样在里面找。祭尘的怒火越烧越旺,一掌轰开窗子,飞身跃了出去。
然而,外面不止郑笑寒一人,她的身后随着八名剑客,数十名武卫队士兵,身旁另有一名黑衣中年男子,看上去有些眼熟,此时正注视着他,目光隐忧。
祭尘猛地想起來了,他是苍腾刑部一等官吏万雪贺,掌握除邵柯梵亲自处死的人之外,其他人的生死大权。
他怎么到这里來了?难道说,国君知道他被抓走,派人來救他了?
祭尘斜眼看着前面的女子,“郑笑寒,你带这么多人來是……”
“哈。”郑笑寒得意地笑,“万刑总,你也看到了,白祭尘擅自闯入本王的寝宫,意图谋害本王,幸好本王早有防备,不然,怕是要遭到毒手了。刑总之前不信白祭尘在逐鹿荒原算计本王,急匆匆來到鹰之要人,沒想到苍天开眼,让刑总亲眼目睹了同样的情况,按照律令,白祭尘应该交给鹰之处置。”
万雪贺听得脸白一阵,青一阵,然而当下也沒有其他办法,只好拱手,“既是如此,雪贺也沒有什么好说的,此等大逆不道之徒,就由鹰之君发落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