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苍腾六百年历史来最值得庆贺的一天,就连分布在山间平坦地带的村落人家,也聚在一起开怀畅饮。
而宝座上却空无一人,似乎已经提前被告知这件事,臣将们并不觉得意外,很自然地谈笑风生,执酒相敬。
那么,肯定在齐铭宫吧!
简歆一踏上烟渺小径,方才缓缓飘零的零双花此时簌簌而落,粉红色的花瓣若无物般穿过她的身体,像她临死前快速掉下的泪,任是怎么也挽回不了。
她不忍再看,飞身朝齐铭宫飘去,然而齐铭宫的书房里,只有洪应在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书橱,大殿门口站着两个护卫,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他会去哪里,她开始焦急起来。
忆薇殿么?
在忆薇殿落下,才发现大门已经封住,里面空荡而冷清。苏蔓,她待如妹妹的女子,去服侍他人了?
简歆站在大殿上,怅然地环顾,一切那么熟悉,却恍若隔世,不,是真的隔世。
他曾经常来,即使是她不言不笑的那一年。
已经没有心脏了,然而却有心,她真切地感受到那种痛苦,如同心脏在狠狠扯动。
终于想起还要去找他,她飞出忆薇殿,却不知道朝哪里去。
坟墓!一个激灵,那是他可能去的最后一个地方了,她忙匆匆赶去。
果然,邵柯梵斜坐在坟前,左手撑地,右手执壶,喝每口之前,都要敬坟墓一下。
大红的衣裾覆盖身下的地面,那眼里的痛苦似深蓝色的火焰,那么浓烈,却又让人感到无尽的清寒。
“简歆,简歆……我好爱你……好思念……”虽拼命抑制住泪水,然而喉咙却发出哽咽的声音。
“我在这里。”简歆落到他身边,俯身下去,轻语。
然而,邵柯梵无法看到她,持酒的手穿过她的肩胛,敬向坟墓,回手时穿她的前胸而过,狠狠饮下一大口。他的身旁,还放着两瓶未启的玉珍,三个空酒壶横躺在地。
爱与恨,混杂在一起,若滔滔大浪在翻涌。
简歆闭上眼睛,内心激烈地挣扎,终于,吻上他满是酒味的唇,尽管他看不见。
“荒原与天空相接的地方最遥远,就像看似简单的愿望才是最难实现的。”邵柯梵喃喃,充满愧疚。
原来他寻过,她误会他了。
可是,这比起陵王和护泽使的死来,实在太微不足道,昭涟的幸福,可说是毁在他手里,子渊还小,便尝到没有父爱的痛苦,也是他造成的。
她无法原谅他,无论如何也原谅不了。
倘若她未死,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再理他的,算是对深重罪孽的他实施惩罚。可她已是亡灵,做不到面对他的痛苦还要生气,生气给谁看呢?
很久了,邵柯梵喝尽所有的酒,站起身来,突然一个趔趄,简歆下意识伸手去扶,虽她的手无济于事地穿过他的手臂,但他还是稳住了身形。
“简歆,我会经常来看你的。”他弯腰捡起空瓶,一个接一个地扔进溪流,生怕污染了她的葬地,然后施展隐身术,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简歆怔了怔,正想跟去王宫,忽然想去看看自己的遗体。
那副美丽的身体,恐怕已经严重腐烂,发出恶臭了吧!然而她却没有半点担心和害怕,对尸体的恐惧,随着逝去自然而然地消失,仿佛是本能。
她毫不犹豫地进入坟墓,然而,眼前的情景让她惊诧无比,棺材内只剩下那颗浅蓝色夜明珠,寂寂地散发光芒。
遗体,无影无踪。
失落首先占据她的内心,哪怕是严重腐烂,恶臭不堪闻,也比消失了好。
即使最后只剩下一堆白骨,她也能找到依托感,可是现在她成了一个虚无存在的亡灵。
不可置信地注视空荡荡的棺材底很久,她才猛然想到:谁带走了她的遗体?坟墓并没有半点被破坏又重新堆砌的痕迹。
不可能是他,倘若是他,他不可能会来此祭拜。那么,又会是谁!
简歆毫无头绪,便按照原定的计划去寻亚卡。
找了很久,才看到亚卡卧在荒原上。
它又变回马了,恢复一贯的模样。她明白缘由,顿时一阵心酸。
那双大大的眸子被悲伤注满,它抬头,注视着荒原与天际交接的地方。
“亚卡。”简歆抚摸它的额头,以为它是通灵动物,能看到她的存在,然而它无动于衷。
很久了,亚卡像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来,朝远方飞奔而去,仿佛主人在背。
它便是这样度过漫长的每一天,荒原无穷无尽,在它的蹄下延展开去,如同收也收不回的执念。
她没有去追,只是注视着那飞快移动的身影,直到它消失在荒原与天空相接的地方。
秦维洛在赋寒殿门口落下,却发现大门已经被贴上封条,然而这与简歆的忆薇殿被封是不同的含义。
他怔了怔,压抑住猛地升起的恨意,朝婕琉殿飘去。
昭涟正替子渊梳他已长到肩头的头发,头发已经梳得很顺滑,然而她仍是一下又一下,双眸十分恍惚和空茫,似乎神思已被什么东西牵引走。
“母亲。”子渊抬起头,眼睛里泛起淡淡的哀伤,“母亲又在想爹了吗?”
“子渊。”昭涟抱住孩子,泪水一滴滴滑落。
八个月不见,她憔悴了很多,明亮的双眸也黯淡下来。
“母亲不哭,母亲哭了子渊也想哭,子渊也想爹。”子渊伸出小手替母亲拭泪,却不想自己的泪水也流了下来。
秦维洛站在他们的身边,看着发生的一切,对昭涟的恨消失了一大半,反而多了几分疼惜,不管怎样,她才是最关心自己的女人啊!子渊虽是陵王的儿子,却与他有两年多的父子之情,日夜思念那个自己经常喊爹的男人,他才不知道陵王是谁呢!
他发觉,自己不恨这个无辜的孩子了。
曾经的爱情,亲情再次回到他的心中,只是已是阴阳两隔,他想全家美满,却无能为力。
“不哭。”他伸出手,替昭涟拭泪。
镜中的那张脸上,泪水无端消失,昭涟猛地站立起来,环顾四周,焦急又充满期待地喊,“维洛,是你吗?你在哪里?……”
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转身去床头抱起一个银罐,对着银罐疾呼,“维洛,维洛……”
原来他的遗体已经火化成灰,秦维洛忽然有些伤感。
“昭涟,对不起,我已经无法补偿你了。”他捋起她的一绺头发,放到鼻下轻嗅,依然是他在世时的香味。
“维洛,是你吗?”感到头皮轻微发痒,昭涟惊喜地转过身去,却是什么都没有,焕发光彩的眼睛再次黯淡了下去,手兀自抚着银罐,轻声低语,“维洛,我知道你来了……”
子渊摇着母亲的手,嘟着嘴,“爹来了,在哪里呀?”
“爹在我们身边呢!只是我们看不见他,乖,听话,不难过啊!”昭涟边将骨灰罐放回床头边安慰子渊,自己却撩起衣袖拭泪。
“爹,你就出来吧!子渊很久没见你了。”子渊仰着头,小小的身体转来转去,目光充满乞求。
一种急于表达的**使让喉咙干燥得生疼,秦维洛忽然想到什么,朝昭涟的书房飞去,拿起纸和笔,写下一行字:
昭涟,和子渊好好活着,我会再来看你。
一张纸,从书房飘向寝房,落在昭涟的眼前,她捡起一看,不由得惊呼一声,正是秦维洛的字迹,墨迹未干,应该是刚才写下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