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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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真!

    想起那次在瑾虹廊桥上迎面相遇,舒真目光中柔软的情意,邵柯梵不禁一怔。

    当时他心中似有嘲笑之意:她,竟也会对人动情。

    然而简歆死后,他却能理解那样的心,毫无关联的两件事,大概,爱之痛,是所有人的共同感受吧!

    她来这里干什么,不会是接了宫中谁的任务,杀宫中某人,或者是……邵柯梵英眉一挑,叹口气,踱着步子,从大门进了齐铭宫。

    舒真为他除了作为她主人的陵王,违背作为杀手应当遵守的原则,应该没有人再敢雇她了。无人雇,可说是作为杀手和保镖的悲哀。

    那么,她的玉……

    以她的武功修为,不费吹灰之力,便可玉积如山,然而,她并非强取豪夺,或是偷鸡摸狗之流,只是尽职完成任务,拿到自己靠能力光明正大地换来的玉。

    可是,杀死陵王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确实没有人敢雇舒真了。

    再过两年,她的容颜便会慢慢衰老,两年,是玉养颜的最长周期。陵王之前,邵柯梵之后,她先后受雇于两个雇主,唤魂铃,又吸入不少玉粉。

    如此做,值么?她也曾问过自己。为了那个不可能爱她的男人。

    她依旧因杀人的渴望而杀人,只是没有人再雇她。

    太悲哀了,她的内心,一阵阵凄惶。她爱上了镜子,想在衰老之前,多看看这副锦绣皮囊。反正在世间已经走过了八十多年,两年期至,不如去了,了结所有!

    莽荒之渊实现了实际上的统一,国君已经二十八岁,却仍然未婚,挠得王宫中老年年龄段的大将臣子内心发痒,家有貌美女儿的更是跃跃欲试。

    “禀告王,臣有小女惜夜,芳龄双十,自幼读识字,勤练武艺,武双全,蕙质兰心,识得王宫大体。如果王不嫌弃,臣愿将惜夜送与服侍王。”

    第二武卫队将领莫天承说完,充满期待地看着宝座上的男人。莽荒大战,在所有武卫队将领中,他立的战功可以说是最多的,身上添了不少伤痕。

    这已经是第九个朝臣向邵柯梵提起婚嫁之事了,他不禁戏谑一笑,“莫将军立下的赫赫战功本王当然不会忘记,除了之前给你的奖赏以外,以后惜夜嫁人了,本王会给她备一份厚礼。”

    莫天承眼里尽是失望的神色,但国王已经委婉拒绝,也就恭敬地答了一声“是”。

    “以后,大家就不要催了,本王保证,会尽快完婚。”邵柯梵郑重承诺,心却一紧。

    “是。”国王一向言而有信,大家的心中算是有了底。

    简歆,你不愿嫁我——可如今,我已经非娶不可了,并且,只能是她人——

    他一阵怅然,看着大殿上同样坐着,表情却一如既往恭敬的朝臣们。再也没有人,将他看作人了。

    那孤寂感,空旷若荒原,将他包围,不是泥沼,却陷入其中难以自拔。

    烟渺小径,是国王从国议宫回齐铭宫专走的路径,铺满其间的碎石,构成一个个排列有序的水源之灵图案,路径的边缘,栽种着一年四季常开不谢的零双花树,分叉出的小枝桠上,只开两朵相互独立的粉红色花,然而凋零时,却是两朵一同落下,这便是“零双花”名称的由来。

    小径落英缤纷,零双花成双成对地在空中旋舞着落下,铺满一地,就连从不同方向胡乱吹来的风,也不能将零双花拆散,至多,一道顺着同一个方向飘去。

    简歆去齐铭宫找他的时候,总是绕道,为的便是通过烟渺小径,他们也曾多次在小径上相拥,散步,红衣男子,黄衫女子,一个英俊间隐现王者气概,一个容颜绝美,与世无争。

    性格截然不同,然而深深眷恋。

    零双花依旧共同发苞,开花,成双飘落,心爱的女子已然离世。

    邵柯梵长叹一声,顺着小径缓缓地走,独自一人,无需掩饰眼里的痛,眼睛也有被主人欺骗得累的时候,而此时,竟然稍缓了一些疲惫。

    一双淡漠的眼睛,正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盯着他。

    “出来,本王知道你没有走。”邵柯梵翻转手掌,掌心的一把零双花悉数落下,本是被他胡乱搅作一堆,然而落下时却都找到另一半,相依眷眷地落下。

    等了一会,不见人影,耳朵却辨出离开的细微声音。

    看来她,留在这里,真的是因为他。

    第一杀手!

    邵柯梵摇摇头,苦笑,径直朝齐铭宫走去。

    两度被他发现,舒真有些慌乱地飞到王宫外墙才落下,定住身形,看来,这里不能再呆了。

    没有家,是否受雇于人,都是流浪的命,她像往常一样,随意朝一个方向而去。忆起满树亦遍地的零双花,以及站在花中的红衣男子,她突然停住,然后又很快迈开步子,朝前走去,只是越走越块,越走越远。

    到一片山泽之地,在一条小溪旁蹲下来,掬一捧水解了渴,兀自久久坐着,神思缥缈。

    那双眸子蓄满悲伤,要不是目睹他在烟渺小径上的流露,她实在不知道苍腾国君平时隐藏得多好。

    他痛,她亦痛,为他痛,为自己痛。

    很久了,舒真才从怀中掏出一面天然水晶磨成的镜子,镜后镀一层水银,因水银有毒,便用莽荒之渊最名贵的树木霜槿木做成镜框。

    镜中,一张冷艳的脸,毫无瑕疵。

    两年后,这张脸将会渐生皱纹,越来越深,像刀子在自尊上割下一道又一道伤。虽然看惯了几十年的风雨,许多事情都波澜不惊,然而作为女子,对美貌的追求也如那些平常女人一样强烈。

    两年后,便离开这人间吧!那样的事实,不是自己能够接受的,与其在衰老中死去,不如在美貌中绚烂地结束自己。

    生是一朵花,死亦以开放的姿态,而不是枯萎。

    她盯着镜子,发现镜中的眼眸,浮上了感伤。以为看错了,她伸手摸了摸眼睛,却触到了一层冷雾。

    只想在某一个角落,静静地看着他,然而竟然被他发现,她是不太会去了,倒不是不敢,只是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的情意。

    两年的时间,对于那个强势的,无所不察的王,她又能见上几面呢?

    她是杀死陵王的凶手,天下皆知,只是邵柯梵从未下令追剿她,那些想提这个话题的人也便噤若寒蝉。

    几乎王宫中所有人都知道,陵王一直在暗自和苍腾国王较劲,他死了,或许是有安排,要不然也正中国王下怀。

    如果他愿意……

    然而,她相信他是不可能爱上她的。

    那个死去的女子,密不透风地占据他的心。

    舒真站起身来,随意朝一个方向走,杀人**强烈时,随便解决几个路人祭血。

    好不容易处理好一大堆事务,邵柯梵斜躺在齐铭宫的软榻上,本想静静地思考如何对付鹰之国,然而整颗心已经追随回忆而去。

    简歆不言不笑,而后自刎战场,她最后一年多的生命,是多么的不快乐啊!

    她最后要求:葬在荒原与天空相接的地方,然而他却无法办到。

    她从护泽使怀中掏出的那副画,被他挂在寝房的墙壁上。看了这副完全没有出入的画,他才知道护泽使有多么爱她。

    总是默默凝视,竟然带有一分渴求,要是她能从画中走出,该有多好。

    一切都过去了,留下的,只有永恒的伤疤,任何仙术,药方都无法消除。

    眼神无意投向那扇前几日被影子扫过的窗子,忽然想到刚刚来得及入眼的蓝色衣裾一角。

    还有人在默默地关注他。

    然而邵柯梵仅是淡淡地扫过一眼,然后命洪应倒上玉珍,一杯杯独酌,直到眼里出现朦胧的醉意。

    “王,您醉了,不能在喝了。”洪应在一旁轻声提醒。

    “你让开。”邵柯梵摆手。

    洪应赶紧挪到一侧,发现王的眼睛盯着寝房正对着大殿的墙壁,才知道自己挡到了什么东西。

    邵柯梵倒满一杯酒,对着画像摇摇相敬,“唰”地一声,整杯酒水向画像泼去,空中划过一短截淡白蓝色的玉带,随后落在对面墙角,虽只是使用微不足道的气力,然而画像还是被风带得晃了晃。

    洪应睁大眼睛,看到王的眼里没有愠色,才放下心来。他已经是服侍国王的第九个奴才,前面八个应各种原因被王随手杀死,因此他分外小心,每一句话都要好好斟酌。

    然而只是一个疏忽,发现软榻上的人已经不见。他明白,王肯定又是施展隐身术去墓前了。

    邵柯梵身体靠在墓碑上,徐徐下滑,直到完全坐在地上。

    “简歆,你何必这样做?”喉咙哽咽,声音低沉。

    然而,即使在意识模糊中,他的耳朵也灵敏地捕捉到附近人的气息。

    “出来,舒真。”声音恢复到平时那般平静。

    方才,舒真收好镜子,正欲离开,闻到不远处轻微的酒味,才知他肯定又在坟前,想到自己原来离坟墓不远,便又情不自禁地走近。

    舒真犹豫一下,从隐蔽的丛树后面走出,站在坟前。

    “舒真偶尔路过,不想被王发觉。”微微敛襟施礼后,低着头道。

    “哦,是么?咱们到别处谈罢。”邵柯梵脸上的颓然消失,回过头面对她时,已是淡漠。

    两人双双落到山泽中一处较为空旷的地带上,方圆一丈之外,才见树木。

    “现在没有人雇你,你没玉了怎么办?”邵柯梵注视着那已经不输简歆的绝色容姿,直截了当地问。

    “玉最多养人两年,两年过后,容貌慢慢衰老,两年期止,舒真会毫不犹豫地了断自己。”冷硬的口吻,不过是为了掩饰。

    邵柯梵一怔,后果竟会如此严重。

    “你为我除去陵王,作为回报,我可以给你取之不尽的玉。”

    舒真笑笑,“杀陵王是背叛主人的无耻行为,舒真有罪,以此获玉,只会加深罪孽。”

    他注视着她那双因杀气而蒙尘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舒真告辞,望王……保重。”

    话毕,转身就走,蓝衣很快掩于丛林。

    走就走吧!本是无关的两人,何来的挽留,只是想到她作的选择,邵柯梵不由得一声叹息。

    回到那坟前,抚摸着墓碑,一阵阵冰凉传进掌心。他解下腰带,裸露胸膛,紧紧抱住墓碑。

    简歆,这下,你该温暖些了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