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叫个剥削?”水二爷还真的没听过这个词,一时,脑子让老五糊引到了他的线上。
“嘿嘿,我说你落后嘛,你还跟我犟。连剥削都不晓得,这剥削么,就是……就是……”老五糊一时语塞,他参加过几次学讲会,听来的那些个新名词,有的记下了,有的第二天就忘了。这剥削,他倒是能记个**分,不过说起来拗口,一改口道:“剥削就是收租子。”
“这话你也能说出口?”水二爷忽然间有点泄气,他跟老五糊这样的人辩啥理哩,这人一辈子就知道个说媒,庄田地里,一把苦不受,怕是到现在,地都不会犁,一年多少个节气,问他,他保定不知道。跟这样的人激动,犯得着么?水二爷叹了一声,道:“回吧,老五糊,回去好好说你的媒去,媒说好了,也能养活个人。”
“二爷,我的话还没说完哩,这农会,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想想,你再想想,孙六他们要是拿绳子来,我老五糊可挡不住。”
这一句,猛把水二爷激怒了。他一把甩了老五糊面前的茶碗说:“老五糊,是人的不是人的都想吓唬我,今儿个,你是不是成心找骂?孙六,孙六有冯传五厉害?我水老二没挨过绳子?何大东家的绳子我挨过,冯传五的绳子我挨过,你拿个绳子就想吓我?告诉你,五糊,天下不是拿绳子捆的,大户也不是你五糊这种人能捆倒的,农会,我这才清楚,农会是个啥玩意。牛马你能分走,田地你也能分走,包括大户家的银子,你也能抢走,我水家就曾让抢个精光哩,可有一样东西,你抢不走!”
“啥?”
“过日子的狠劲!”
老五糊还想理论,水二爷的手,已指住了门外。小伍子见势不妙,忙拽了老五糊往外走。这一趟,老五糊来得真是冤,本来是教训水老二来的,没想反让水老二狠狠教训了一通。这农协组长的脸,真是让他丢尽了。
自始至终,小伍子都没敢开口。小伍子要是开口,水二爷给他啥都没准备,就准备了两个嘴巴。一个,让他记住,他是吃大户嘴底下省出来的饭长大的,没大户,第一个饿死的,就是他小伍子。另一个,水二爷是想搧醒这糊涂鬼,吃水家饭长大的,就得踏踏实实过日子,包括水家养出来的牛羊,都比这草滩上别的牛羊踏实!
不管水二爷有多憋气,农会风波却是越闹越大,一连数日,熊熊烈火不但烧了整条峡谷,火苗甚至窜到了偏远的万忠台。自孙六一千积极分子在东沟兴起捆绑游街之风后,农会斗人的方式越来越简单,冲进大户家,不容分说先把人捆了,拉村街上游斗。至于分大户家财产的事,好像生的还不是太多.说是上头有纪律,现阶段先是动农户,觉悟自己,为即将到来的全民解放做准备。
“马上要解放了呀。”管家老橛头抖着嘴上那一把不太长的荒草胡子,喜得就像是自个立马要当东家。水二爷一不。这些日子,院里人的举动越来越异常,也越来越让水二爷受不了。昨儿个后晌,管家老橛头居然没跟他打任何招呼,就擅自把崖上摔断腿的一只羯羊给宰了,满院的羊肉香飘起时,水二爷才打地里回来。要是换上往常,水二爷不知咋火哩,摔断腿就能宰?我水老二也坏了一条腿,你拿把刀子来,宰了。水二爷却忍着一没,默默地将牲口拴进棚,将农具放回原处,帮工们已兴高采烈地端着羊肉面条,夸张的声音能把人噎死。吴嫂打来水,水二爷洗了把脸,吴嫂问:“管家让做的羊肉面条,你吃不吃?”水二爷没好气地骂:“吃了羊肉跑骚哩,去,给我拌碗拌汤。”很快,吴嫂端来了拌面汤。水二爷这才反应过,拌面汤是早就拌好的,刚才自个错怪了吴嫂。目光缓缓地冲吴嫂望过去,望得吴嫂一阵抖。尔后,他端起碗,大大方方来到后院,跟又说又笑的帮工还有管家老橛头坐一起,帮工们还没醒过神,就听水二爷喝拌汤的声音呼呼响起来,那声音响得,才叫个有气势,一下就把帮工们八辈子吃不着一顿羊肉的新鲜劲儿给压了。水二爷喝了头碗,接着喝第二碗,越喝越香,喝得帮工们一个个出蹓出蹓端着碗跑了。喝过第五碗时,才现,身后,蹲着拾粮,他手里捧的,也是拌汤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