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冷中医捋捋衣袖,心事沉重地下了炕,一低头,打窑洞里走了出去。
来路父子哑巴着,两个人就像木头桩子,冷中医的脚步声消失很久,两根木桩子还傻傻地僵在原地。
没有声音,没有哭,也没有叹。黑夜遮去了两个人的表,看不出他们是痛苦还是绝望。
老五糊没有来。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东沟媒人老五糊居然没有来。
坡下的二婶倒是来过,一看冷灰死灶的,默站了片刻,捂着一双红眼出去了。
这阵,屋子里就三个人。老大拾羊像条狗一样蜷缩在坡下二婶家,二婶能做的,就是替他们看好拾羊。
丫头拾草像根麦草一样软在炕上,看不出是活着还是死了。
父子俩就这样站着。
站着。
大约过了一生那么长,坡下终于响起脚步声,拾粮以为是二婶,后来一听不像,脚步声很密,很紧,一听就是来自青石岭的花轿。拾粮嘴唇动了动,冲爹说:“来了。”
“来了。”
来路死人一般把拾粮的话重复了一遍。
父子俩仍就那么站着。
轿子慌慌张张在院门口停下,借着稀薄的光儿,看见两个黑影儿疾步溜进院中,做贼似的扑进窑洞,抱了拾草就跑。临出窑洞时,一个从怀里扯出一块红布,扔在了炕上,一个,从腋下抽出一沓黑纸,冷不丁地就打在了拾粮和来路脸上。
拾粮和来路静静的,仿佛,窑洞里什么也没生。
一阵密集的嘈杂后,院门外静了,山坡上也静了,除了轿夫们点的那堆麦草,整个西沟,看不出生了什么。
麦草的火光中,一个黑影儿圪蹴在坡下一座土崖头下。细一看,是老五糊。
老五糊不远处,另一个影子也蹲着,蹲成一块黑石头,那是东沟有名望的冷中医。
麦草将要尽时,来路又现一个影子,她哭过,两只手还抓着心,月光下那头早白的,告诉黑夜,她是坡下的二婶。
轿夫们一路使足了劲,不是水家多给了银子,而是轿子里气息奄奄的新人,逼迫着他们往快里跑。叫眼官的蛮婆子说过,就是后晌请来的孙家班,也过话,若要新人在轿里咽了气,抬轿的,没一个能活到天明。
几乎同时,孙家班的响器震彻了青石岭。七个道士鼓圆了嘴,从草滩吹到了二道岘子,坟上绕了七圈,领头的孙老道更是使出浑身的劲,一手拿着罗盘,一手提着法器。走一步,砍一步。法器落地处,就有老管家等人大把大把往下撒纸钱。纷纷扬扬的纸钱中,坟里的一对母子接受了邀请。响器彻耳的鸣响中,孙老道高喊一声:“请亡灵——”
就有两个小道士怀抱两个红木匣子,跪在坟茔前,孙老道手里的牛毛掸子左抖三下,右抖三下,唰一声,打在了红木匣子上。人们分明听到了一声喊,那声喊,听起来真就是宝儿出的。果然,孙老道两眼光,嘴角一扬,单手用力往红木匣子上一拍,就见一道黄符牢牢贴在了匣子上。抱着红木匣子的小道士立马抬起腿,狼撵人一般往岭下跑。从坟上到院里,小道士几乎是一口气跑来了,一路,没敢朝后望一眼。
等两个小道士气喘吁吁跑进院里时,院里的一切都已准备停当。南院贴着大红喜字的那间房,是用来拜堂的,宝儿的魂灵就安放在那。木椅子上早已扎好一个草人,穿着大红的衣裳,像模像样坐椅子上,脸上还带着微笑。上院跟水二爷紧挨着的那间房,几道黑布当起了窗帘,把个屋子裹得严严实实,气氛因此也显得更加骇人。但,水二爷一脸正气,他穿着青袍,头戴瓜皮帽,端坐太师椅上,怀里,抱着小道士交来的红木匣子。这一刻,他真像是把冤家草儿秀又抱在了怀中。
片刻工夫,院外草滩上便传来轿夫们的吆喝:“新人进门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