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树杨庆幸躲过了一劫,借着朦胧的月色翻越山岭时,他心里,涌上一层怕。当初,受同学的鼓动加入这个组织,他是没想过怕的。他读过不少进步书籍,也听过一些进步人士的演讲,觉得他们描绘的那个世界太美了,充满了理想色彩。何树杨尽管生长在一个富裕而又充满了爱的家庭,但对这个世界,还是有自己的看法。他渴望那些穷苦人能尽快好起来,渴望那些念不起书的孩子能跟他一样走进学堂,当然,他心里更大的愿望,是让这个世界充满真爱。这是他在东沟就有的愿望,他甚至劝说过父亲,不要再跟来路那样的人家讨什么债了,讨得人家吃了上顿没下顿。可惜父亲听不进去,还把他臭骂一顿。“不要债,不要你吃狼粪啊——”
夜色冰凉,涌进何树杨心里的风,更是冰凉。他怎么也没想到,心中的理想实现起来会这么难,参加组织这才多长时间,见的,听的,还有今儿个遇的,咋都这么可怕!一想起白日里生的事,身上由不得就打冷战。第二天接近黎明的时候,何树杨翻过山岭,眼前是苍苍茫茫逶迤不绝的青风峡,姊妹河咆哮着,怒号着,把一股子近似于不满和悲怆的声音出来。一听到河声,一看见河谷,何树杨心里登时就有了劲,觉得刚才的怕很可笑,很滑稽,不就是参加个组织么,有什么可怕的。
何树杨心里二次涌出怕时,脚步已到了西沟口子。青风峡的东沟跟西沟虽然只有一条小山脉相隔,但要往沟外去,必先到西沟口。何树杨站到西沟口那棵光秃秃的老树下时,心还是明朗的,跟太阳的颜色差不多,不,跟太阳映照的大地差不多。他有种得胜归来的感觉,内心里激荡着一股子河水般的激,他甚至想,这次回去就跟爹好好谈谈,索性把自己参加革命组织的事说给他,争取他的支持。只要爹一支持,筹款筹药的事就好办多了。可这个想法刚冒了个头,还没容他细细想上一会,他就猛地现,西沟口不像了,跟他半月前离开时迥乎两样。咋个不像,何树杨一时辨不清,但沟里,确实有股异常味儿。就在他纳闷间,忽然见西沟的斩穴人来路提着个铁锨,打沟口一座土崖下跑出来。何树杨刚想上前问一声来路,这沟里生了什么,就见来路抡起铁锨,冲他直挥。何树杨一时不明白,心想来路这是咋了,正怔惑间,就见东沟那边突然又冒出好几个黑影儿,一看,竟是保安团!
何树杨放展双腿往沟垴跑时,侯团副的脚步已到了西沟桥。站在西沟桥,沟里的一切便尽收眼底,这座桥是何树杨的父亲、东沟大户何大鹍花三十石青稞修的,高,气派,站在桥上你想望哪儿就望哪儿。没想,侯团副一眼望见的,竟是追了一夜没追到的分子何树杨。
如果不是地形熟,何树杨是逃不出侯团副手掌心的,当然,也与侯团副刚刚当上团副有关。事后,古浪县保安团团长姜黑子就骂:“格老子的,他跑得快,有你手里的枪子快”?侯团副这才大梦初醒,天呀,咋就不知道使唤枪呢,真是比猪还笨!
侯团副带着人在水家大院门口耍威风的时候,何树杨就藏在不远处。水家大院背靠着青石岭,院墙后面是一刀劈下来的青石崖,为防山上下来的雨水冲坏院墙,水二爷在院墙后面挖了两丈多深的一道沟壕,上面用青石盖起来。何树杨当时就藏在水沟里,原想要藏到第二天天明才出来,无奈半夜里肚子饿得咕咕叫,实在坚持不住,才探头探脑爬出来,瞅瞅漆黑一片的夜,断定青石岭进入了安全状态,才学猴子一样攀上树,跃到马厩顶上。没想,刚进了院,气还没喘匀,就让仇家远逮住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