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更为尴尬的笑在水二爷脸上荡漾开来,看似尴尬,实在滋润。他像一个精明的生意人一样迅速在脑子里算了一笔账,加工和风晒中药材这是桩小事,暂且抛开不论,种植中药却是件大事儿。如今战乱四起,药比金子还宝贝,这层道理,他水二爷不会不懂。再者,这药,不是今儿种明儿就能收的,要是能种上十个八个年头,这青石岭,可就真成个金窝窝了。想到这里,水二爷有了主意。当下他便表态:“既然三位都开了口,我水老二若要不答应,就显得我小气不是?这样吧,租子减半,咋种咋收由着你们,不过,用了我沟里的人还有牲口,工钱另算。”说完,目光坦荡地盯住三位,等他们的答复。
三位的脸色相继暗下去。本来,这种中药的事,也是由白会长牵头,商会内部几个大户自动捐银做的一件善义之事。按陆军长的说法,战事不可能在三五年内停下来,日寇的铁蹄到底还要践踏到哪里,谁也说不准。如果不提前做准备,怕是药材会越来越紧,越来越难找。但,三位咋个也想不到,水二爷一开口,就来了个狮子大张嘴。租子减半,听起来像是很大方,细一算,光是这地租,就够商会头痛,再加上人工钱牲口钱,怕药种下来,一半就进了水二爷腰包。
“这……”白会长郁闷地垂下头,不声了。县长孔杰玺咳嗽了两声,以示自己的不满。唯有仇家远什么表也没,他心里,怕是想着别的事。
水二爷不慌不急,他虽是个牧场主,但对主动找上门的生意,一向是连肉带骨头,都想吞进去。这点上,他比亲家仇达诚还要精于算计。
屋子里的空气沉闷半天,白会长试探性地问:“二爷,这地租,能不能再少点?”
“哟嘿嘿——”水二爷惊叫一声,打椅子上跳起来,“我的白大会长,我都减半了,你还让我再少点。你想想,这地要是都让你们拿去种药,我的牛,我的马,我的羊,要少吃多少草啊,这算下来,我一年要少收多少?若不是看在县长亲家的脸面上,这半,我都不能减!”
“二爷,这药可是种给前方将士的呀。”白会长心事沉重地说。
“是啊,谁说不是这个理?若是种给贪官污吏,我还要涨租价呢!”说完,原又闷腾腾坐在了椅子上。
这当儿,就见年轻英武的仇副官一直盯着窗外,目光出神了般。县长孔杰玺朝外望了一眼,只见水家大院的三小姐水英英正提着马鞭,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她大约在南院待得不安稳,急着想到前面看个究竟,碍着刚才了脾气,又不好意思进来。
县长孔杰玺收回目光,道:“亲家,我看也不要减半了,念在前方将士舍身报国的分上,你就少收一点。要是亏了你,有我这个县长当着,我在其他地方给你再找一点赚头,把你的亏欠补回来,你看这样行不?”
水二爷垂下头,心里犹豫着。亲家孔杰玺这个面子不能不给,青石岭虽说山高皇帝远,可毕竟归县长管着,这草场一年的课税,还有牛羊税,都是县府说了算。还有,早些年青石岭一带山匪出没,搅得院里上下没一点安宁,也是亲家孔杰玺跟凉州府联起手来,将山匪头子洪老五捉了,青石岭这才得以安稳。这个,他不能不念。斟酌了半天,牙一咬道:“既然县长大人说了话,我也不好硬绷住不松口,四成,再不能少了。”
民国二十八年四月头上三位来客突然做出的这个决定,将平静的青石岭带入一场漩涡。此后若干年,以养牧为生的水家大院便陷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中药争夺战中。水家大院的祸福,因了这满山遍岭的中药而变得跟草原上腾起的雾一般令人无法看清。只是这一年的四月,精明老道的水二爷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层。
不只他没想到,怕是他的两个亲家,东沟的何大鹍还有平阳川的仇达诚,也无法料想水家会因此而走向一个接一个的灾难。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