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气温骤降,夜晚寒冷,褚茫茫穿着一身晚礼服,带着半张面具,和几个跑龙套的女孩挤在一块,衣服都是露肩露背的,把人冻得要死,这一条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ng了好多遍,大概耗费了两个多小时。
结束以后,不少演员都换好衣服走了,她匆匆忙忙到换衣室找自己的衣服,穿上之后依旧没起到多少保暖的效果,冻得瑟瑟发抖,这时,从背后递过来一件黑色风衣,她回头一看,是任绿。
“拿着,我还多带了一件。”把衣服塞到她手里以后,还未等她说谢,任绿拎着包就走了出去。
褚茫茫抖开风衣,愣了好一会儿才把衣服套在身上,任绿长得很瘦,削肩窄腰,她也只是勉勉强强套了进去,这应该是她量身定做的衣服吧。
她这样对她示好,让她突然有点不适应,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她究竟是怎样看待她的,正巧这个时候诸葛握龙走了过来,他把外套搭在手臂上,本来想给她穿着,一看任绿借了她衣服,这下子也用不到他的关怀了。很好,任绿绝对是付亦歆的盟友!诸葛握龙心里很不是滋味。
“开车过来的,一起回去。”
“嗯。”能有舒服的私家车坐还是很不错的,像于清池来回是打车,她没那么多钱,偶尔可以沾沾诸葛握龙的光,有时候两人还会挤公车,他在这方面很随意,叫人越发摸不清他的底细。
车里温度挺暖和,没过一会儿就驱走了体内的寒气,褚茫茫舒了一口气,抚着身上风衣柔软光滑的面料,心里乱糟糟的。
“诸葛,我有一件事想不通。”
“什么?”
“我一直不明白任导为何那么看重于清池,给她那么多机会,是不是我的表现确实没有她好呢?”
夜色里她的神色不愈,眉眼间带了几分郁闷几分不甘,诸葛握龙收回打量的目光,安慰道:“不,你比她更有天赋,学起来也很快。”
“那是我还不够努力吗?”
“也不是,”他回想了一会,“我觉得吧,其实任导挺注意你的,你今晚跳舞的时候,我就在监视器旁边,看她时不时扫你那里。”
不会吧!她一怔,有点不敢相信。
“说起来你那个室友么,资质也算好的,呵呵,我劝你还是跟她走远点为好,估计任导就指望她跟你较劲儿,让你紧着点练习。”
这样一解释她顿时明白了,她跟于清池之间隐存着一种微妙的竞争关系,像是稀奇古怪就得罪到她了,于是往后就想比个高下,女孩之间的敌对方式不像男生,拎出来打一顿就差不多了,而是积年累月的,一口怨气攒半辈子。但是听诸葛握龙这样一说,似乎还有些她不清楚的事情?她装作稀里糊涂的模样,问他:“于清池怎么了?”
“这个……”诸葛握龙冷笑一声,“她把你艾滋的体检结果发给我了。”
“她竟然偷看我的东西!”褚茫茫觉得自己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寝室里有这么一人她得怎么防着呀,转而塌下肩头,无奈道,“给你看这种东西干什么?”
“大概是想要让我误会你,疏远你吧。”
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摊了摊手,低声说:“其实也没什么,就一检查而已,我什么坏事也没做。”
“没,我也没把你往坏处想,不过你能跟付亦歆那样的人认识,让我感觉挺奇怪。”诸葛握龙笑道。
“我和他只是正常的……恋爱关系。”这是她第一次跟别人主动说起这件事,在安卓面前没必要隐瞒,她就是埋藏在自己身边的底细,什么事都告诉付亦歆,自然啥情报都有了。褚茫茫脸上有点发烫,分开的这段日子俩人一有空就说话,那只越来越不矜持了,经常调|戏她,太可恨了。
而一旁,诸葛握龙的笑容僵在脸上,还真是这样啊,小师妹果然是留不住的,他不免有些惋惜,更多的是忐忑,想劝告她别太轻易相信这种妖物,可是话都哽在喉头,不知从何说起,他算哪颗葱呀,乱操心。
看着她一脸羞怯的模样,恐怕早就坠入爱河了,诸葛握龙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依旧没有得到任何龙套甚至那种一次几十块钱的群演资格,直到有一天任绿亲自找到她,说要对她进行更好的训练,面对镜头,才能成长得更快。
任绿指导起来并没有很多耐心,如果做得不好,冷眼相看,甚至言辞刻薄,让她私下里流了不少眼泪,此时褚茫茫才依稀懂了她的用意,她必须成长到足够有能力接受她的教导的地步,才配得到她不辞劳苦的指点,否则就是浪费双方的时间和精力。
心境豁然之后,一切都变得顺风顺水,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到演技在突飞猛进。
可是生活的不如意一旦袭来,谁也抵挡不住。
十二月初的一天,她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起先是父亲说,她姐姐褚芸芸找了一份工作,孩子没有人看,让她赶紧从s城赶回去,帮着照看孩子。
褚茫茫以打工赚钱为借口,再三拒绝回家,她还要读书,怎么能把自己一辈子都葬送在那个小城镇里。同时心里还有点紧张,家里如此频繁地催促,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也许再凑些钱打回家就能让他们稍稍放松一些了吧,她省吃俭用,连御寒的冬装都没有买,又到悦来客栈结算了工资,精打细算过后,准备凑个整数打到家里,可是还没等到那一天,家里又传来一个消息。
她的妈妈被车撞了,小腿骨折,要她赶紧回家照顾,还要给弟弟妹妹做饭,送他们上学。
百般无奈,褚茫茫到底是不忍心养育她多年的母亲受累,跟学校请了两个周的长假,简单收拾了些东西买好车票,跟几个关系好的朋友道过别,匆忙回到老家。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有这样一个骗局在遥远的故乡等着她。
妈妈根本没有骨折,弟弟妹妹也都还好好的,为什么要她回来呢?
她的身份证、学生证、银行卡、手机统统被爸爸锁了起来,随手带着的两本课本被填到火里烧成灰烬,斯坦尼体系、解放天性、舞台、镜头……都成了飘渺在记忆深处的碎片,再也拼不起来。
“我可以自己挣钱,读大学,用不着你们给我出一分钱!”面对暴力,她几乎嘶吼出声。
“读个屁,你能挣钱,你把我养活你这些年的钱还给我们啊,马上还!”父亲没有喝过酒的模样依旧狠厉,丑陋的面孔不管醉与否,都没什么差别。
“好啊,那你算,算清楚了我打欠条还不行吗?”
“行,一年加一倍!”
这简直是强盗的思维!
她一直乖顺得很,从小到大对家人都是百依百顺,还有一次争吵是在半年前,她吵输了,跟着邻居高阿姨踏上了打工的征程,这一次结果也一样,这个“父亲”一直都是不可理喻的,在他手中没有任何道理可以遵循,因为他掌控在手的是家里的所有财产,还有暴力。
他的性格一直这样,她也不抱任何奢望了,只是她最无法接受的是家里其他人的欺骗,她最爱的妈妈、姐姐,还有弟弟妹妹,为什么要联手来欺骗她呢?究竟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
家里的座机都被拔掉了,话机藏了起来,而其他人的手机她根本碰触不到,她想给外界打电话,记忆力一下子像充满了电量一样,很多人的电话号码都时不时蹦出脑海,付亦歆的,诸葛握龙的,安卓的,卫洋的,马帆的……可是背下了又有什么用呢,她连拨号都拨不出去。
她像是被软禁起来了,身上没有一分钱,连家门都出不了,每天都缩在家里叠纸盒子,组装打火机,靠这些手工活挣微薄的薪酬,再被无情地剥夺走。很多次,她叠着纸盒子,想着过往的那些事,哭得难以自制。
泄露她在外读书、学表演的是网上的一些照片,有她和付亦歆的,还有杜陵宣布她将出演《快来就寝》的视频截图,还有很多流传在外的个人信息,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不常接触网络的家人是如何获取这些最新消息的,到底还有怎样的幕后推动力将她毁在这样一个家庭里。
整整两个周,度日如年一般,像蹲大牢一样消磨过每一天,痛苦沉浸在心底溃烂成疮疤,最后结成黑色的痂,日复一日的失落,最后成了绝望。
电视成了她唯一获取外界信息的工具,那天是一个很有名的娱乐节目,独家播报娱乐圈最新消息,正好赶上这一期,是记者获邀采访《一千年赌局》的拍摄近况。
男主角和女主角都笑嘻嘻地接受采访,任绿也对着镜头,简单介绍了整个电影的阵容和类型,最后有个瞬间,视角从剧组的人面上扫过去,有两三秒停滞在诸葛握龙的脸上,他冲着镜头摇了摇手,露出帅气阳光的笑容。
这些都是曾经相处过两个月的剧组啊,在圈外人看来,都是高高在上不可碰触的,可是真正接触起来,都是普普通通的人,相处久了都会产生感情。
她曾经也有过璀璨的大学梦、明星梦、舞台梦,想要让很多人都记住自己的名字,记住自己的长相,记住自己拍过的戏,她为了自己的梦想付出了半年的努力,始终让自己处在紧张的奔忙之中,前进的路上波折重重,可也迎刃而解,就在以为一切都走上正轨的时候,所有的梦都破灭了,碎得支离破碎。
也许自己这辈子都要待在这个落后的小城镇了,要嫁平凡的男人,生儿育女,没有梦想,没有信念,终日为那几个臭钱奔波劳碌,她的后半生,她的后代,都没有什么可能活得有滋有味。
她不甘心。
自从看了剧组的近况之后,她心里强行压下的倔强又像落在枯草上的火星,猛地复起来,整整一个晚上,她都难以入睡,她要跑出去,远远地离开这个家,到s城,那里的朋友还能够帮到她,她还要再看到付亦歆,这么多天没有跟他联系,他有没有想过她此时受到的磨难呢。
第二天她采取了绝食计划,养母给她送饭她没有一点想吃的念头,这个家里也许只有她还对她有点感情了,她要用苦肉计试试能不能打动她,让她放她离开。
坚持了一天没有吃饭,到了晚上,她听到客厅里有吵架的声音。
“爱吃不吃,有种把自己饿死!”
“你怎么能这样说话,饿死了我们怎么跟她亲妈交代?”
褚茫茫暗暗庆幸,好歹她还是不忍心自己挨饿的,没过一会儿,卧室的门被推开了,养母把热好的饭菜摆在她的小桌上。
她努力地酝酿出眼泪,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吧嗒”一下,一大滴眼泪掉了下来,她哑着嗓音低声叫了一句“妈……”
佟书没再往前走,一别身子折回来,在她床头坐下。
这几年来家庭状况越来越差,养父脾气也越来越差,她的身体也不太好了,脊背微弯,眼角爬满皱纹,一张年轻时很是和蔼亲切的脸庞变得枯涩,像没有水分的树根。
“茫茫啊,你也别跟自己过不去了,吃饭吧。”
“妈你说你们这是为什么呀,我自己挣钱,我读书,凭什么不行啊?”她一边说着,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淌,看得佟书心里酸疼。
“不让你读书是我们不对,家里实在没钱让你上大学,可没想到你这孩子决定这么大,干什么去演戏呀?”
“演戏怎么了?难道跟叠纸盒子比起来,算不上正经饭碗?”她闹起了脾气,猛地一推,一沓纸盒子噼里啪啦倒了一地。
佟书无奈地叹口气,柔着语气劝道:“我都听人说了,那些女演员都是睡出来的,你一好好的姑娘家,不好干那样的勾当。”
谁这样中伤她?!她又气又恨,冷声问道:“到底是谁告诉你们这些事的?”
“我……”佟书眼神闪烁不定,咬了咬下唇,艰难道:“是你……亲妈。”
那是个什么东西啊?生了不管,扔给别人就跑了,现在又跳出来干扰她的生活,凭什么!“她算什么东西?我什么时候用得着她管了?我不稀罕这样的亲妈!”
佟书下意识地给自己的妹妹辩驳:“你别这样说她,她当初也是逼不得已。”转而她的语气又欢快起来,眼睛发亮,“她现在有钱了,只要你不再去s城,她还能让你再继续读书,你可以挑个更好的学校,你毕业了,她给你找工作,你要结婚,她给你出嫁妆,买房子……”
养母的化水平有限,这些年里一直为家庭操劳,她的眼里心里只剩下安于天命,小心翼翼地赚点钱维持生计,整个人都是腐朽的、麻木的。
褚茫茫仰起头,眼泪无声无息地布满整张脸,像是要一下子流干一辈子的泪水。
为什么她的人生要这样受人摆布呢?她只是想要过自己想过的生活,理想和爱情,都有自己抉择的权利,这么简单的愿望,为什么无法轻易实现呢?
她抓起小桌上放着的饭菜,没有用筷子和勺子,伸手抓着馒头大口大口地咬下去,眼泪混在饭里,最后都流淌进了嘴里,苦涩难言。
第二天是周六,她家乡那里初中住宿生一个周放一次假,正好赶上褚艾艾放学回家,她数学学得不好,被妈妈撵到褚茫茫的房间里,让姐姐给她讲作业。
这个妹妹是她一手带大的,感情跟亲姐妹无二,褚茫茫大略扫了扫她的练习题,都是非常简单的代数题,花了十来分钟讲完之后,她也构思好了一个计划。
“……艾艾,你以前有没有想过当明星呢?”
褚艾艾稚嫩的脸上带着几分憧憬:“想过啊,我们班同学都说,xxx组合是亚洲最帅的,当了明星之后就能经常和他们接触了!”
“你知道么?其实我给他们伴过舞!”褚茫茫兴奋的说,其实她对那个组合一点都不了解,拉住褚艾艾的双手说,“我还有他们的签名呢!”
褚艾艾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姐你竟然有他们的签名!你知道吗,我们班里的女生买到了他们的专辑,上面也有亲笔签名啊,给她二百块钱都不卖!”
这帮小女孩追星相当疯狂,有的狂热起来,连爹妈是谁都能忘个一干二净,她们能轻易地背下来偶像的生日星座最喜爱的颜色最喜欢的水果,却连父母生日是哪一天都记不住,虽然褚艾艾还没到那种地步,可也够她稍加利用的了。
“我不但有签名,还跟他们有过合影,对了,你会哼他们的歌吗?就是那首……嗯,最有名的新歌!”褚茫茫努力装出一副特别熟悉、话到嘴边却突然想不起来的焦急样子。
“是《xxx》吗?我会唱!”
“来来来,你哼给我听,我把当初跳过的那段舞跳给你看!”
“好啊好啊!”褚艾艾把书本具往桌子上一扔,搬着凳子坐下就开始唱,全然没有想到她的姐姐在不遗余力地欺骗她。
褚茫茫练习舞蹈也有了排舞的基础,听到音乐就在脑子里想了几个动作,糊弄她妹妹绰绰有余,后来她信以为真,褚茫茫又开始了新的骗局。
“艾艾,你知道么?我现在在外面学表演,学舞蹈,等学成了就能有很多的钱了,我能给你买很多漂亮的衣服,带你吃必胜客,带你坐飞机去听xxx组合的现场演唱会,跟他们合影……”
褚艾艾在她勾勒的画面中憧憬不已,两只眼睛里流露出粲然的光芒。
“为什么爸爸妈妈不让你继续读书呢?”
“因为他们不懂,他们不信我能成名!”褚茫茫坚定地说,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更加相信是父母无理在先。
“没关系的,姐,我相信你!”褚艾艾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
“你知道咱爸把我的证件放在什么地方吗?”
“唔,应该是他们房里的抽屉里面吧,他们放存折都是放在那里面的。”
“你有钥匙?”
“我不用钥匙,因为我的手小,能从抽屉下面的柜子伸进去,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
“好好好,你帮帮姐姐吧……”
“没问题。”褚艾艾连连点头,踮着脚跑了出去,十分钟以后果然带着一个小小的黑塑料袋回来了,褚茫茫迫不及待地打开检查了一通,所有必要的东西都在里面!
太好了!有了身份证就能坐车了!
褚茫茫摸着妹妹的小脸蛋,感激地说:“艾艾,我太谢谢你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姐,你说好要带我去看演唱会的,你一定不能忘了啊。”褚艾艾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钱摆在桌子上,一张一张地摊平,面带不舍地数着,“我从开学到现在,一共攒了这一百多块钱,原本打算买专辑的,都给你了,你拿着,留着坐车。”
“好孩子,姐姐会还给你的。”她接过钱攥在手心,一点点捂热。诚然欺骗一个孩子是她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可她已经走投无路了。
“晚上十二点的时候,我偷钥匙给你开门,姐,你可别睡过去啊,还有,路上要小心。”
“嗯嗯……”她含着泪答应了。
凌晨终于到来,褚艾艾果然给她弄来了钥匙,她连鞋子都没敢穿,轻轻地开门,轻轻地下楼,直到出了大门才套上鞋子,拼命地奔跑。
终于逃出了这个囚|牢一样的地方!她感觉自己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夜色黑暗,像刷了墨汁一样,偶尔有一辆盏路灯还散发着昏黄的灯光,可她一点也没有感到害怕,全身都蕴藏着无限的力量,用最快的速度向远处跑去。
夜里几乎碰不到任何车辆,她也没有胆量坐车,眼下只好找个安全的地方凑合过一晚上,等到天一亮,她再起身去市里。
她爬进一家公园,整个人蜷曲在长凳上,夜间那么冷,她在野外冻得发抖,这些天手机就算关机也早就没了电量,不过好在她还有另一块电池,是她在回家第一天悄悄藏进口袋里的,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她打给付亦歆,电话几乎一拨出去就被接通,里面传来急促喑哑的喊声:“茫茫你在哪?我在你家市区找了两天了,你到底在哪!”
眼泪蓦地夺眶而出,她几乎失声大哭。这些天的恐惧无措,在听到他这一句话的时候一下子找准了宣泄的出口,猛然倾泻而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