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的车厢帷幕低垂,暗沉沉的车内虽说不得有多宽敞,她一个人坐却是足够了。
王妩掀开帷幕上车之时,一眼瞥见车内角落里有一堆什么东西,只是外面亮里面暗,匆匆一瞥,看不清晰。
坐下后再探手一摸,这才发现那是一套干净的衣物,凭着手感,从中衣到曲裾,甚至还有这个时代女子充作贴身内衣的心衣。
即使再不喜欢刘备此人,王妩也不由感佩他面面俱到的处世之道。人情做到这份上,也难怪能收拢那么多人甘心为他卖命。
套用一句千年之后的话来讲,情商极高!
作秀王妩还能凭着现代人民层次不穷的宣传公关手段,仗着脑海中那一段刘赵相传千年的“君臣佳话”抢先占着道德制高点和他一拼,毕竟没吃过猪肉,大家都见过猪跑。
但这情商……王妩摇摇头,自问实在做不到啊。
那叠衣服下,有一个手掌心大小的小木盒。按照刘备准备衣物的心思来看,应该是看出了王妩长时间骑马后大腿内侧的磨伤,特意准备的伤药。
再一次感叹了下刘备的心思,王妩将衣物扔到一边,摸索着打开了木盒。
中裤没有合裆也有没有合裆的好处,至少王妩现在上药就很方便—解开牢牢绑在腰里的那块布就行。
这马车似是专门为内眷准备,帷幕低垂,门帘和窗帘的下端都有细绳,车板上有铜扣,细绳系于铜扣之上,无论颠簸还是狂风,车厢内都被布帘挡得严严实实,完全没有丝毫春光乍泄的危险。王妩竖起耳朵听了听辚辚车行声,马蹄声都离得不近,于是解开衣带,小心地将裤子脱下来。
车厢内昏暗沉闷,王妩看不清她的大腿内侧究竟伤到什么程度,但中裤脱下时那处细嫩的皮肉如同剥离般的剧痛,想来至少也是见了血的。血渍和裤筒黏在一处,又互相摩擦,让中裤的布料和伤口的血肉皮肤直接接触。
好在还有自制的马镫借力,要不然,只怕这条中裤的裤筒边缘也会被磨破磨烂,变成细碎的布屑,嵌入伤口中。
到时候,纵使有伤药,若不能及时将布屑从伤口中清洗干净,伤口也难以愈合。
在这个年代,要是伤口感染,她这条小命,可不知道能不能再穿一回。
王妩从小就不是个听话的乖孩子,从小到大,打架淘气,几乎和男孩子没什么两样。直到上了大学,才稍微收敛了些,但却又喜欢上了背包徒步,对于处理类似的小伤口,还算是颇有经验。
但就算这样,等她终于上完药,包扎好伤口时,也是额头汗落如雨,疼得也不知抽了多少口冷气。
包好腿,王妩慢慢舒了口气。紧绷了太久的神经一旦彻底放松,连神智都渐渐开始涣散。她好不容易挣扎着将裤子穿了回去,就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王妩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车外的人又事先得了刘备的吩咐,若非王妩自己出来,否则决不可擅自打扰。因此等王妩一觉睡醒时,已是过了整整一天一夜。
掀开车帘,苍山之下,长水之畔,十里连营,夹河错落。远远望去,如铅云翻滚,自天际垂落,层层叠叠,浩浩荡荡,绵延无尽,已然到了公孙瓒的营寨之前。
沿途护送的兵士自去叩开营门,说明事由。王妩睡了许久,精神大振,虽然对眼前古时的军用营帐好奇得很,但她知道,现在这种时候,她还是不要太标新立异地立刻跳下车去“抛头露面”为好。
等了一会儿,突然,营中战鼓大作,隆隆之声,伴随着号角长鸣,仿若天现惊雷,瞬间撕裂了天地。
营前磐河的上游,遥遥只见尘埃扬起,好像过境的龙卷风,一下子遮蔽了本就昏暗的地平线。
才放下帷幕缩回车中的王妩猛然一惊,一把扯开车帘,在车板上站起身来,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要开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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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都城军衙内,袁绍顶盔掼甲,一身戎装,踞坐于军案之后,盛是英武。一双精光湛然的眸子盯着案前请命的将领,右手在案牍之上不经意地轻轻叩击:“此战,麹将军有几分把握?”
自请先锋的大将麹义单膝点地:“八百‘先登死士’已列阵待命,长矛已落,强弩待发,只等主公一声号令,定叫公孙瓒的白马骑兵有来无回!”
“好!”袁绍猛地一拍桌案,长身站起,如电的目光扫过牙帐中一众面色各异的将校。
他们来自冀州各郡各县,各带曲部亲卫,却久不发一言。袁绍不是不知道这些人本是韩馥的心腹,对他执掌冀州,多少心有不服。更清楚若非他以雷霆之势杀了姚贡等带头挑事的几人杀鸡儆猴,这些将校,怕是宁愿窝在自己的郡县内看个热闹!
助战?袁绍可以肯定,只要战事稍有不利,这些人,起码会有一半,会毫不犹豫地立刻投于公孙瓒帐下!若是公孙瓒缓个三五年,甚至一年半载再来,让他能腾出手来,能有时间好好收拾一下这冀州……
此战,又岂会将他逼得如此仓促狼狈!以至于几乎压上了他自起兵以来全副的亲卫兵力!
“我再点一万五千步兵于将军,列于铁盾阵后,马步军于后接应。”袁绍想到自己精心布下的这个阵局,专为来去如风的骑兵而设,眼中不由透出几分得意来。
八百死士,以命换命,他不信不能一举灭了公孙瓒的骑兵精锐!
这一场胜利实在太过重要,袁绍暗自咬了咬牙,面上强撑着一派宁定:“静候将军捷报。”
磐河边,军旗摇动,战鼓的鼓点越来越急,仿若春雷之后的急雨。
数万披坚执锐的武人,列成数个齐整的步兵方阵,如同一座座移动的高山,移动的城池,整个压进。每前进一步,气势磅礴,大地都为之震颤。
兵将身上的甲胄互相碰撞,发出沉闷的金铁之声,汇聚成公孙瓒坚若磐石的中军方阵。
后方旌旗挥舞,战鼓顿时一停。
大军阵型倏展,仿若一柄巨大的弯弧刀锋。刀光之中,机括轻触,锋刃猛地从中弹出,三千轻骑,自密集的方阵之中,排众而出。
清一色的白衣白马。
三千骑士身上的战袍飘飞在空中,三千白马倏然自两边打开,化为一支箭头。领军大将严纲一马当先,单手平持马槊,高声厉喝:“杀!”
一时之间,战鼓又起,铁蹄踏地应和着鼓点,甲胄碰撞,无数喊杀之声汇成一片。
三千骑兵,如同带着天边贯耳惊雷,滚落人间,烟尘四起,将马上骑士慷慨激昂的表情尽数遮住,在天地之间,只有杀意冲天,神佛难挡。
如此气势,如此精锐,袁绍的前军不由纷纷脸上变色,手里的长刀兵戈纷纷举起,锋锐向外,仿佛如此,便能稍减心中震惶,能抵御一下那迎面而来,如泰山倾倒般的杀气。
白马驰至军前两箭之地,隐在地下的绊马索陡然收紧,冲在最先的马匹哀鸣着跌倒,将马上的骑士一同掼了下来。然而那几名骑士却没有直接摔倒,一手扯着马鞍稳住身形,脚步已然随着白马跪倒的方向疾奔,直到摔落于绊马索前方五步之地的陷马坑内。
前面倒下了十余匹马,又有马上骑士探知陷马坑位置,跟在后面的战马自然而然地绕开来,阵型突变,交错而过。马上骑士杀意不减,战马步伐丝毫不乱,反而越来越快。
严纲是跟了公孙瓒四方征战多年的将领,见多了这般传统的阻截骑兵之法,不由鄙夷地嗤笑一声,手中巨大的马槊一挥,另一手高高举起,脸上露出了志在必得的昂扬之色。
白马阵势跟着严纲的指挥倏然四散而开,如一朵睡莲凭空绽放出无数花瓣,三千骑兵以一化十,三百骑为一小队,纵横交错而开。马与马之间擦身而过,却全无干扰,瞬间布成一张巨大的蛛网,再无阻拦,全力向袁绍前军笼罩而来。
五十步,三十步,战马越来越近,骑兵脸上卯足了劲而肌肉扭曲的神情渐渐清晰,袁绍军中战鼓终于擂响。
“布阵!”麹义弯腰伏于巨盾背后,猛然高喝一声,拔出腰间的钢刀,朝面前的盾沿猛地一击。金属沉闷的钝响声中,密如蚁蝗的前军兵士霍然朝两边分开,一千面两人多高的巨大铁盾,仿若一堵铁制的城墙,从人群中露了出来。
盾扣之间的空隙,一柄柄七步长矛穿扣而出,一头拄在地上,自有一派兵士单膝跪于盾后,用肩膀将矛牢牢架住。
尖锐的长矛利刃泛着森寒的冷光,好像一只只阴暗的眼,冷冷地看着已经冲杀到前,仿佛送死般自己撞上矛尖的三千骑兵。
距离太近,奔马如风,已收不住步伐,向着那尖矛,自杀般地撞了上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