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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旦安逸起来,时间就会走得特别快,覃松雪在n城的这几年一直没有好的灵感,和林夕遥定下的约定也没能实现。陈恪之仍在n城工作,但已经换了单位,正准备升为正处级。易老爷子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但易修昀对此看得很开,老人家能有如此高龄,实属罕见。每一年过年他都会带着高丞曦回家,老爷子很喜欢高丞曦,易家纵使有人看不上他却也不敢多话。
覃松雪的焦虑发作得越来越频繁,陈恪之也百思不得其解,劝他去看看心理医生。覃松雪怕麻烦,说隔一段时间就会好。陈恪之说,要不他干脆和高丞曦出门玩一段时间,放松一下心情,说不定心情会恢复得更快。覃松雪知道陈恪之工作很忙,一般情况下走不开,回答说等找个机会他就和高丞曦一起出去走走。
这一年的夏天到来,吹了生日蜡烛,看到尾数已经变成了九之后,覃松雪才反应过来,他也快三十了。
“以前别人都说我年轻,现在我也变成青年了,哈哈。”覃松雪吃了一口蛋糕,趁着高丞曦不注意,把奶油抹在他脸上。
高丞曦猝不及防,骂了一句去你妈的,抬腿踹他。
易修昀对他们两个无可奈何,摇了摇头继续靠在沙发上看电影。
两个人在家里闹了半天,头发和脸上都是奶油,脏兮兮的,陈恪之懒得管他们,任其胡闹,结果一不留神,被覃松雪拍中了脖子,衬衫上一片狼藉。
陈恪之:“……”
易修昀笑得不能自已,被高丞曦趁机塞了一口蛋糕进嘴里。
闹够了以后,覃松雪安静下来,对高丞曦说:“茜茜,下个月你有空么,我们两个出去玩儿怎么样?”
高丞曦看了看易修昀,回答道:“就我们两个啊?”
覃松雪鄙视道:“你真是一天没有易叔就过不成日子是吧,高大婶。”
覃松雪的声音不算小,陈恪之和易修昀听了个清清楚楚,高丞曦的面子被他给丢尽了,于是顺手给了他一下。
易修昀添油加醋道:“茜茜,你这名字不错啊。”
“闭嘴!”高丞曦抬脚踹了他一下,然后席地而坐,背靠着易修昀的腿,又问覃松雪,“去哪儿玩你有计划了吗?”
覃松雪摇摇头:“还没有……要不去各个地方转转吧,自驾游,你开车。”
自驾游开车绝对是个体力活,高丞曦听了覃松雪的安排差点没吐血:“尼玛你自己不学开车,每次出去玩都叫我开,你有没有人性?”
覃松雪眨眨眼:“你会,易叔会,我哥也会,我干嘛还学?”陈恪之其实试图教过覃松雪开车,但覃松雪听了一遍觉得太麻烦之后懒得再看了,什么交通规则让他头晕眼花,理论考试的题目一年比一年难,更让他放弃了考驾照的念头。
易修昀摸了摸高丞曦的头表示安抚。
高丞曦不耐烦地把易修昀的手扒拉开,还是妥协道:“行,时间你定吧,下个月我把店关了,陪你出去玩儿。”
“那我先准备准备。”
“嗯,我随时都能走。”
陈恪之插嘴道:“你们开谁的车去?”
高丞曦用这几年开店赚的钱买了一辆君威,易修昀的车太好,开出去办事不太方便,于是道:“就开我的吧。”
陈恪之的xts放在车库里都快发霉了,本来想让高丞曦开出去溜溜,听他这么说后只能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里覃松雪一直在研究出去旅游的路线,陈恪之下班回来顺口问问他有没有中意的,覃松雪说他全国都想看看,去f省买点石头,j省吃点东西,花一个月时间慢慢玩儿,不着急。
陈恪之笑,说可能在他玩的这顿时间就有创作的灵感了,然后回来准备一幅作品,寄出去还能得一等奖。
覃松雪还没说话,陈恪之又说,我明天不回来吃饭,单位开会。
覃松雪没多想,从政之后开会是家常便饭,回答说他去易叔那边蹭饭。
陈恪之和他接了个吻。
第二天一大早陈恪之出上班,覃松雪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拨通了高丞曦的电话。
“茜茜,我今天要来你店里,你什么时候开门啊?”
“八点多吧,你坐公交车过来差不多了。”
“你吃饭没,要不要我给你带东西过来吃?”
“不用了,今天早上易修昀煎了饼,我吃饱了,你自己买吧。”
覃松雪想起陈恪之每天早上都是从外面买东西回来,从来不会自己下厨,莫名不爽,哦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高丞曦做事不急不慢,一天下来完成不了多少,需要裱字画的客户也从来不催他,覃松雪每回看着他做这些跟玩儿一样,不时地骚扰一下他。
因为店就在小区里,吃饭的地方比较多,易修昀出去参加笔会了,高丞曦和覃松雪就叫旁边的小餐馆炒了两个菜送过来,两个人挤在一堆凑合了一顿。
“要不下午咱们两个出去吃顿好的吧?”
“除非你请客,不然我才不去。”高丞曦受够了覃松雪每天的打秋风行为,抓住机会就想狠狠地宰他一顿。
高丞曦让他请客,覃松雪其实有点儿心疼,他赚的钱全部放进证券账户里,手里没多少零花的,但又不想让高丞曦觉得他小气,咬牙点头答应了高丞曦的提议。
“行,我请客就我请客,你说去哪儿?”
“人民路新开的那家,易修昀带我们两个去过的。”
“去你妈的,你真会挑地方。”
下午五点高丞曦准备关店走人,忽然拉着覃松雪:“诶诶,你过来。”
覃松雪:“干嘛?”
高丞曦:“拍个照。”
高丞曦的胳膊搭在覃松雪的肩上,脑袋和他靠在一起,掏出手机咔嚓一下:“行了。”
覃松雪:“……”
覃松雪:“你有病吧?”
高丞曦嘿嘿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每次发和你的合影,粉丝都会涨好多。”
覃松雪鄙夷道:“那是因为本大爷长得比你帅。”
高丞曦不屑道:“你只是附带的,我发我和易修昀的合影涨得更多。”
覃松雪:“死基佬。”
高丞曦翻了个白眼。
五点多正值下班的高峰期,堵车颇为严重,在路上走走停停,高丞曦饿得肚子叫,覃松雪倒没什么所谓,一直在玩手机里面的小游戏。
人民路是n城的主干道,堵车最为严重,近乎于龟速前进。
“小雪,要不咱们两个以后出来吃饭坐地铁吧,虽然人多一些,但是不会堵车啊。”
“算了吧,我宁愿堵车也不想和别人挤……反正现在也不饿,中午吃多了。”覃松雪低头低太久了脖子有点儿疼,扭了扭,然后继续道,“今天堵车怎么堵了这么久?平时出来好像不这样啊。”
“我也不清楚,可能前面出什么事儿了,要不你探头看看?”
覃松雪一口答应:“行。”
说着覃松雪就摇下了车窗,探出半个身子,四处乱看,过了半分钟,覃松雪缩回来皱眉道:“茜茜,我刚才怎么好像看到我哥的车了?”
高丞曦不屑道:“肯定不是你哥的车,黑色xts满大街都是,你度数又升高了吧?”
覃松雪充耳不闻,盯着看到车的方向自顾自道:“我应该没看错,你等我下去看看……”
高丞曦赶紧制止他:“现在还在马路上呢,你找死啊,又不是堵死了动不了,你说那车在哪儿,能不能挪过去看看?”
覃松雪:“就在前面,能看到车牌?”
高丞曦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距离有点儿远,即使两个人戴着眼镜也看不清楚,虽然觉得覃松雪的应该是眼花,但是没有说话。
过了十分多分钟,终于能看清蓝底白字了,也看清了车是停在一家连锁的红茶馆门口。
覃松雪掏出手机,输了一串号码。
“确实是我哥的车,他跟我说今天单位有会开,我打个电话问他。”
高丞曦按住他的手:“你等等,你怀疑陈恪之在骗你?”
覃松雪看上去非常冷静,但是手却在颤抖:“是,他一定在骗我……”
高丞曦劝他:“那不一定,可能他把车借出去了呢?你别想多了,搞得跟陈恪之出轨你来抓奸似的。”
覃松雪呼了一口气道:“不可能,我哥从上个月开始就一直开会,最近没有什么大的动作,而且不是年底,这么开会不正常……而且他从来不借车出去的,而且他上班没开过车……没事儿,我就打个电话问他。”
压下心底的疑惑,高丞曦皱眉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覃松雪眼神飘忽,呼吸开始急促,紧了紧握住手机的手指,回答道:“不知道……我不清楚……你先让我打个电话……”
这回高丞曦没有制止他,叹了口气把车往前开了一点。
覃松雪按下拨出键,深呼吸了一下,等待着电话接通。
过了半分钟陈恪之接了:“喂,怎么了?”
覃松雪怕暴露出声音中的颤抖,小声道:“没事儿哥,我就想问你什么时候开完会回来,如果太晚了我就去我爸那边睡了。”
陈恪之在那头道:“行,我大概八点多才到家,你回去吧。”
挂了电话,覃松雪沉默了大概一分钟。
高丞曦试探着开口:“小雪……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覃松雪咬了咬下嘴唇,笃定道:“他没在开会,如果他在开会,他不会这个点接我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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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丞曦看了一眼车窗外:“我知道你在怀疑陈恪之相亲,他已经32了吧?不过你也别乱猜,这个不一定的。虽然陈恪之这个人,有时事情做得不地道,但对你还是没话说的,应该不会像你想的那样。”
覃松雪又叹了口气,疲惫道:“我总是担心这一天到来,他跟我不一样,我可以一辈子不结婚,也不用愁今后的事业发展。但他要升正处了,婚姻问题不可能不解决。如果他真有事儿瞒着我,绝对是这个。”
他的分析完全有可能被印证,高丞曦没再开口反驳,发生这种事情,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证实,要不然再劝也没用。
高丞曦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覃松雪想了想,小声说:“不知道……”
高丞曦:“要不我们进去看看?”
覃松雪:“算了,这种地方一进去肯定被他发现,我哥那么警觉。我刚跟他打电话,万一被他看到我进去了,他绝对知道我在怀疑他,这样不好。也有可能他没在相亲,不是么?”
高丞曦:“然后呢,接下来你要干什么?”
覃松雪:“我们先去吃饭,吃了饭再说。”
高丞曦:“那行,随你,有什么能帮忙的,尽管告诉我。”
要查找陈恪之最近在忙些什么相当容易,第二天一大早覃松雪跟覃父说他要出门办点事儿,覃父没有细问,挥了挥手就让他走了。
打了招呼后覃松雪到了陈恪之的家里,陈恪之已经去上班了,卧室的桌上还摆着一大堆的报告材料。
覃松雪随意把它们拿出来每一份都仔细看了,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让陈恪之忙到晚上八点都不回家的项目。于是他又打开了陈恪之的电脑,令覃松雪感到意外的是,陈恪之这一回没有设置密码。
这说明覃松雪在电脑中的件里是查找不到真相的。
覃松雪一点也不着急,陈恪之的单位有信息门户,覃松雪扫了一眼下来,最近的公告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信息公开而已,也没有说最近有什么大的动作。
能忙到晚上都不回家的会议,在公告里却找不到一丁点儿影子。
陈恪之确实在骗他。
借车的可能性从一开始就被排除,陈恪之认识的人大多是他的同事,几乎没人会在周一至周五这段时间外出。而且陈恪之的车很招摇,虽然车已经用了六年的时间,但是架子在那儿,出去玩儿之类的用高丞曦那种档次的君威更为适合。
最重要的一点是,覃松雪四下搜寻发现,车钥匙已经放在了玄关处的柜子上没有被带走。所以即使要借陈恪之的车,根本不可能在那个时间里出现在人民路,那段时间堵车相当严重,如果只是去那里吃个饭,完全没必要借车去,更不可能这么早就被退回来。
覃松雪看着紧闭的大门,拨通了高丞曦的电话。
“茜茜,这段时间辛苦一下你好吗?”
挂了电话之后再次打开电脑,覃松雪打开了自己的证券账户,红色和绿色的指数一直在跳着,覃松雪从未关心过它们的变化,再次输入了一遍账号密码打开了交易页面。
账户上的余额显示出了他目前拥有的财产数。
我现在也算大散户了?随即又调出了自己账户的资金动向,近六个月的操作一直非常频繁,陈恪之一直在帮他打理着财产。
覃松雪笑了一下,关掉了页面,也关了电脑。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那个可能,覃松雪什么也不想多说。
他无心也没有精力去调查陈恪之的手机,他不想成为一个矫情兮兮的人,只要逮住了陈恪之相亲的证据,他和陈恪之之间就算完了。
如果陈恪之真去相亲了,他不可能只和那个女人见一次面。他和高丞曦抓了一次,肯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
覃松雪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把剩下的倒进了砚台,一点点地用墨条开始磨墨。
手拿起毛笔,却无法控制力道,手肘,包括肩膀都在轻微地抖动着,无法下笔,所有的字帖在他的脑海里一遍遍闪过,他却无从选择。闭上眼,小时候的朋友直到林夕遥,每一个都在他的脑海里浮现,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什么话也不说。忽然眼前像是被搅翻了国画颜料,朱砂、石绿、雄黄、铅粉……混合在一起变为了浓郁的玄色,让他胃里翻涌着几欲呕吐。
他的焦虑在这一刻到达了顶点。
暗黄色的毛边纸让他呼吸急促,每喘一口都觉得胸腔在疼,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上面,无论用什么工具也无法撬走,压得他的心脏都似乎在萎缩。
再次按下电话,覃松雪几近崩溃道:“茜茜,我要疯了……”
当高丞曦赶过来的时候,覃松雪打开门,几乎站立不住,高丞曦扶住他。
“覃松雪你怎么了?”
覃松雪抱住他,平滑的指甲陷进他的皮肤:“茜茜,我要疯了……”
高丞曦反手把门关上,扶着覃松雪进屋,赶紧道:“诶,别倒别倒别倒……怎么回事儿?”
“我哥他在骗我……他在骗我……”覃松雪昨晚还抱着一丝希望,想着这一切可能只是巧合,只是误会,但今天在家里的发现却让他不得不承认了事实。
陈恪之骗了他。
“茜茜……我很小的时候跟他说过,如果他再有事情瞒着我,我就和他分手……现在过了十二年了,我终于要跟他说再见了……他不可能因为其他事情瞒着我,我哥要结婚了,他要结婚了……”
“茜茜……我要怎么办啊……”
覃松雪的声音一直不大,但是每一个字都狠狠地敲击着高丞曦的耳膜,高丞曦抱着他:“小雪,没事儿的,没事儿的……现在我们还没真正地找到证据,不是么?”
“不需要了……我觉得不需要了……”覃松雪推开高丞曦,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又摁摁太阳穴,“我胸口好疼……”
高丞曦紧张道:“怎么搞的?”
“我不知道……我一难受就这样……特别疼……喘不上气……”覃松雪还是有点站不住,有点往旁边倒下的趋势。高丞曦不敢再放开他,把他的胳膊抓得死死的。
“要不要现在去医院看看?”
覃松雪焦虑的时候高丞曦从未在场过,他这样的身体不适,也是心理因素造成的。覃松雪忽然变成这样,把高丞曦吓了一大跳。
“不用,不用去……你让我休息会儿。”覃松雪清楚自己的问题,回头看了一眼沙发,走过去躺着,“过一下就没事了,不用去……”
刚刚最难过的时候,覃松雪掏出手机却不知拨给谁,他的朋友只有高丞曦一人,交际圈无比狭窄,曾经儿时的玩伴已经断了联系。
那时候陈恪之告诉他,要谨慎地选择自己的朋友,真正的朋友是需要靠人生的阅历才能分辨出的,并非谈得来才算是朋友,所以他和齐琛卓、杨波,还有班上的同学都没有深入的交流。那时候他认为只要有高丞曦一个人便足够了,他们可以分享生活中的所有喜怒哀乐。更多的情绪他还可以呈现给陈恪之,包括他的脆弱。
可是现在,他如此难受,却找不到任何可以给予他实质性帮助的人,那个永远可以在他背后,当他后盾的人已经不见了。那个口口声声说一辈子守着他,爱着他的人,如今要和别人结婚了。
终于只剩他一个人了。
“茜茜,我好难受……”覃松雪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高丞曦有些词穷,想了一会儿,道:“要不告诉易修昀,他的办法比我们两个多,说不定他会给个好主意。”
“别告诉易叔,我还没有问过我哥,如果易叔知道了,他肯定会生气,说不定我哥会被他整死……”
高丞曦诧异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他跟我说过,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哥对不起我,就告诉他,他来帮我解决……”
易修昀的手段高丞曦十分清楚,如果被易修昀知道陈恪之要丢下覃松雪不管,说不准陈恪之这辈子都会被毁掉,但似乎现在还没有闹到那个地步。高丞曦也放弃了寻找易修昀的打算。
“那接下来你是想跟着你哥?”
覃松雪点头。
高丞曦没接话。在覃松雪心里,他仍然留有一丝幻想,希望陈恪之没有做出这样的事,这一切只是他自己的臆断。
陈恪之是覃松雪的全部,是他从小到大唯一的爱人,看着他一步一步地成长,带着他一点点地走过人生的道路。
覃松雪从没有想过离开他,他对陈恪之的情感除了爱情之外夹杂了更多的亲情,他们在一起将近三十年,早已融入了彼此的骨血。
但现在他们却要分离。
是陈恪之要将他推开了。
那个混乱而浓稠的国画颜料又在覃松雪的脑海中作祟,覃松雪崩了咬肌,睁开眼睛不让它持续地展现,强压下了突如其来的呕吐感。
“茜茜,我们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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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丞曦想也未想便道:“好。”
由于覃松雪那个电话催得急,他关了店面就开车过来,君威还停下楼下的车位。
覃松雪没告诉他要去哪儿,高丞曦也没问,只是拍了拍覃松雪的肩:“去洗个脸……你今天吃饭没有?”
覃松雪摇了摇头:“没吃,忘了……我一大清早就过来了。”
“要不我先下去给你买两个包子?”
“不用了,一起去吧,你等等我。”
水管中的水冰凉,扑在脸上让覃松雪的神智稍微清醒了一些,内心的翻腾也平复了一点。
“走吧。”
八月的天气像个蒸笼,酷热之下上午n城显得十分宁静,热浪席卷在柏油路面,如同海市蜃楼一样不真实。
一幢幢高楼从眼前掠过,覃松雪把头靠在车窗上,忽然脑袋撞了一下,额头传来痛感。
二十几年前他第一次到n城,亲眼看到高楼大厦觉得非常神奇,也是把脑袋给撞了,然后陈恪之伸手把他的头捂住。
覃松雪绉绉地想到了一个词——物是人非。
n城经过发展,城市面积越来越大,周边划了很多地区进来,可以去的地方也越来越多。高丞曦顺着环线慢慢地开着。
“去你哥单位那儿守着吗?”
覃松雪神色恍惚,道:“今天没必要,我就只想出来转转,过两天再找他。”
高丞曦一直不能真正的确定陈恪之是不是像覃松雪猜测地那样,这种事情对于他们而言是不可原谅的错误,当初易修昀和李庸闹成那样,易修昀都没有委曲求全过,凭什么覃松雪就得为了陈恪之做出牺牲?
“小雪,如果陈恪之真这样做了,那他是个人渣。”高丞曦毫不客气道,“要我男朋友敢背着我去相亲,我他妈得弄死他。”
覃松雪没有回答,他做不到像高丞曦那样决绝,叹了口气,道:“反正这事儿先别声张吧,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哥不是说让我和你出去玩儿一段时间么,要是被证实了,我就趁着这个机会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高丞曦首先问道:“那你爸妈怎么办?”
“不……我说的不回来不是不和他们见面,我只是不想看到我哥……我今后还得养活我自己,卖字画这些事情又不能匿名,我哥肯定知道我在哪儿,但我绝对不会见他……再说吧。”
在外面转了一圈后,两个人肚子都饿了,随便找了家馆子吃盖饭凑合了一顿,又在附近走了走,覃松雪才逐渐平静下来。
五天之后陈恪之再次对覃松雪说自己不回家吃饭,覃松雪什么也没说,等陈恪之走后拨通了高丞曦的电话。高丞曦十分给力,借了一辆别人的车后载着覃松雪就去陈恪之的单位候着了。
借的车不容易被陈恪之看出来被跟踪,陈恪之下班之后一路被尾随,他这回去的是劳动路的某家咖啡馆,整家店是玻璃外墙,从外面看进去勉强能看见里面的景象。
陈恪之坐下之后,一个女的便进了咖啡馆,坐在他对面。
一切昭然若揭。
高丞曦骂了一句:“狗日的人渣。”
覃松雪在车里看得一清二楚,盯了大约有五分钟,拿出了手机。
覃松雪看着陈恪之在咖啡馆里掏手机接电话,景象似乎被放成了慢动作一般。
覃松雪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语气控制了下来,道:“喂,哥?”
陈恪之维持着和平常一样的面瘫脸,低声回道:“怎么了?”
覃松雪盯着他,慢慢道:“哥,我和茜茜明天出去玩儿,今天晚上收拾东西,我就跟你说一声。”
陈恪之似乎皱了下眉,停了一下才道:“那你先在家里收拾,回头我再帮你检查一下有什么忘了的。”
覃松雪:“不行啊,有些东西我放在我爸那儿的,我得回去。”
陈恪之:“好,明天要不要我送你?”
覃松雪:“你不得上班么,算了,又不是出门读书,玩一阵就回来……不说了,来不及了,我先挂了啊,哥。”
没等陈恪之说告别语,覃松雪匆匆挂断了电话,闭上眼睛仰头靠在靠背上。
“妈了个逼的贱人。”高丞曦没心思开车,锤了一下方向盘,来宣泄自己内心的愤怒。
覃松雪勾了勾嘴角,跟着他骂了一句:“贱婢。”
这个词最先开始是覃松雪用来形容高丞旸的,当初高丞旸跑去和一个女人结婚,把高丞曦伤得好久没回家。此后他们两个就用这个错误的词不停地骂他,愤怒之余更多的是嘲笑和调侃。
但如今,高丞曦却笑不出来。
“我不要他了,茜茜,我今天甩了他。八月八号,真是个好日子。”覃松雪睁开眼,依旧在笑着,“开车吧,送我回家……回我爸那儿。”
“妈了个逼的,这个人渣他妈的就这么对你!我操,真他妈不是……”
“别说了,”覃松雪打断道,“你别告诉易叔这事儿,我不想让人知道,我还是自己处理吧。”
高丞曦恨不得冲进去打得陈恪之半死,但年少时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动劲已经被人生阅历磨得一干二净,覃松雪已经发话,他就不能替他出头,只得发动了汽车,往别墅的方向开走了。
覃松雪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自言自语道:“已经收盘了啊……”
高丞曦没听清,问他:“什么?”
覃松雪眼神闪烁:“没什么,过了三点,收盘了。”
高丞曦想问他,你怎么现在还在看股票,但没说出口,覃松雪肯定是在计划着别的事情。
到了别墅所在的小区,覃松雪自己下了车,跟完全没事儿一样,平静道:“你先回去吧,易叔还等着你呢,我没事的。”
高丞曦欲言又止,犹豫了好几次,最终还是妥协了:“行,你自己拿把握吧,覃老师……”
“没关系的,我都要三十了,这点事儿还搞不定么?”覃松雪无所谓地笑笑。
“那我先走了。”
“拜拜。”
时间接近晚上八点,家里非常安静,覃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覃松雪进来有些吃惊。
“今天回来了啊?”
覃松雪点了点头:“爸,我去写幅作品。”
“这么晚了还写?”
“嗯,突然知道下次展览写什么了。”
覃父没有反对他,如果灵感来了,完成一幅作品不需要太长的时间,于是问道:“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覃松雪摆摆手说:“不用了,爸,我一个人就行。”
进了书房,覃松雪随手反锁了门,又深吸了一口气,打开覃父的砚台盖子,里面还剩下很多没有用完的墨汁。覃父用的是油烟墨,一打开盖子特有的清香便扑面而来,覃松雪闻着又觉得胸口开始发疼。
他的笔筒就放在旁边,洗干净的灰色羊毫静静地竖着,这支笔他不常用,因它曾被陈恪之当做过情趣道具。
在这个房间里,有他们太多的回忆。
覃松雪闭上眼,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随后拿起笔泡在了墨汁里。
仿古色的宣纸有着特殊的年代感,覃松雪没有裁纸,六尺全开铺在了毛毡上,用大理石镇纸压着。羊毫已经被泡得发软,那种呕吐感再次袭来,覃松雪强压下不适,开始提笔写字。
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一部他自己的《洛神赋》,正被慢慢呈现在纸上。
时光仿佛回到了那个夏天,小短腿爬上椅子然后颤颤巍巍地扒在陈恪之身上,第一次清晰地震动了声带,喊出了哥哥。
那是他的洛神,他心中的惊鸿与游龙,高高在上不可攀。
他们一起走过了童年,少年,青年时代……他的洛神对他说,会爱着他一辈子,洛神不曾告诉他天荒地老,却许诺了他一生一世。
洛神教他成长,教他学会去爱,在他伤心难过之时永远陪伴在他的身边,从未离开,成为他所有的支柱。
可洛神仍然是那个神仙,他只是卑微的凡人,他们仍然有着云泥之别。
他抓不住他的洛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洛神没有他,生活依旧,但洛神却是他的全部。
洛神说,从你小时候开始我就爱你,不是喜欢,那是爱,我们不需要在意他人的眼光,只需做好自己。他信了洛神,于是告诉他,他也爱他。
可洛神不要他了。
他告诉过洛神,长乐未央,长勿相忘,那天洛神答应他说,好,但是现在却不要他了。
命仆夫而就驾,吾将归乎东路。
覃松雪胸腔中的悲痛化成了强烈的眩晕,写完了最后一笔,被压抑住的呕吐感再也无法控制,覃松雪死死地抓住桌沿,喉部的血腥感喷涌而上,漫到了他的口腔、鼻腔,眼前一片漆黑,似乎有些许光斑闪烁。温热的血在那一瞬间洒满了整张仿古色的宣纸上,立刻浸入,成为了一大片暗色的点缀。
覃松雪剧烈地咳嗽起来,血呛进了肺里,让他无法呼吸。脚下再也支撑不住,手肘一滑,膝盖也变得无力,整个人倒在了地上,发出一身闷响。眼镜摔成了碎片,划伤了他的眼皮。
“陈恪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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