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身后侧,一个穿着三品官府的人含笑凑了过来,欠身叫了一声:“丰大人。”
“嗯,梁大人。”丰宗邺点了点头。
梁凯城,太常寺卿,丰宗邺之妻梁氏娘家的旁系侄子,按照辈分应该叫丰宗邺一声姑父。只是他是旁支,现在又是在宫中,自然以官职为先。
“你说洪灾的事情跟虞部有什么干系,这姚延意是不是管的太宽了?”梁凯城知道丰宗邺瞧不上姚远之这个两江总督,今日庙堂之上,皇上对姚延意大为赞赏,丰宰相心里自然不会痛快。
七十多岁的丰宰相满是皱纹的脸上平静无波,只是淡淡的看了梁凯城一眼,说道:“姚延意发现了毒驹草,救了灾区上万百姓的性命,皇上自然要嘉奖他。”
梁凯城忙欠身笑道:“大人说的是。下官前些日子刚得一坛老酒,刚好,后花园养了两年的那一池幽莲也开了,不知大人有没有兴致去下官家里赏莲小酌?”
“改日吧。”丰宗邺轻轻地叹了口气,“灾区的疫情虽然控制住了,但救灾的粮食还没落到实处。这个时候,我们要多多的为皇上分忧才是,梁大人,赏花饮酒的事情,暂且往后放放吧。”
“大人说的是。”梁凯城忙躬了躬身,看着丰宗邺大步走远。
这位梁大人虽然是个三品官,但所辖之事无非是皇族或者朝廷祭祀大礼之类的事情。就像是这次天降大雨,金河决堤,梁大人便要准备祭祀天地神灵,乞求诸神保佑,让大云子民否极泰来,国泰民安。
说来说去,这个正三品京官实在是没有什么油水的一个职务。所以,梁大人的嫡次子所娶的正室妻子乃是一位药商之女。据说这位来自江南的姓薄的药商当初嫁女的时候准备了十分丰厚的妆奁,甚至把自己的大江南北几十家药铺的股份给了女儿两成。
于是,梁大人跟这位薄药商亲家关系便十分的亲厚,往来甚密。这在朝中也不是什么秘密,毕竟人家是儿女亲家,关系亲厚也是理所当然的。
本来这次金河决堤,疫情泛滥,薄药商在庆州,沂州等地的药铺虽然也遭受了洪水的重创,损失虽然不笑但却没有动了薄家的根基。薄药商便想着利用这次疫情玩一手漂亮的。他甚至已经囤积了药材,准备在最关键的时刻出手,赚个盆满钵满。
当然,薄药商的打算不能瞒着梁凯城,他还指望这位朝廷要员为自己暗中出力呢。而梁凯城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却想不到被这‘毒驹草’给来了个釜底抽薪。
朝堂之上,皇上对姚氏兄妹的每一句赞赏,对梁大人来说都是刀刺鞭笞,直接割得梁大人心肝肉全身都疼。
丰宗邺虽然是七十多岁的老朽了,但眼不花耳不聋,朝廷上下那点儿事他看得十分的明白。梁凯城的那些事儿更逃不过他的眼睛。只是,这种时候,他身为宰相之尊,才不会搀和这些破事儿,给自己惹一身骚。
至于梁凯城呢?牵扯到自身的利益,就绝对不会那么淡定了。总想着给这个两江总督之子,从科举入仕占尽了风头的从五品虞部员外郎一点颜色瞧瞧。
远在二百里之外,云天河和金河交汇的茫茫水面上,四艘大大的官船乘风北上。
因为在金牛镇耽误了三天的时间,让原本就十分紧张的行程更加紧张。不过幸好是为皇上办差,而且有‘毒驹草’事件在前面做了铺垫,庆州知县又出面从中调停,居然帮着姚延意从河务总督刘吉著的手里弄到了四艘大船。
上船之后,姚燕语舒舒服服的在温热的水里泡了好一会儿,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褪了一层皮才从浴桶里爬出来。
此时已经进入六月的天气,纵然河面上有风徐徐吹过,但还是抵不住热浪翻滚。刚从浴桶里爬出来,身上就沁出一层薄汗。
“热死了!”姚姑娘扯过一条薄薄的棉布长巾齐胸裹住,光着脚往里面去穿衣服。
“姑娘穿上衣服,我们把窗子打开就好了。”翠微说着,又吩咐小丫头进来把浴桶里的水弄出来一桶一桶的提下去。
“这天儿是真热,老天爷真真不知想要做什么。”翠萍拿了一套粉蓝色贴身衣裤给姚燕语穿上,便转身去打开了半扇窗。
翠萍收拾利索了进来看时,姚姑娘已经在铺了竹簟的床上睡着了,连着枕头都没枕好,湿漉漉的头发弯在旁边,竹簟上都汪了一层水。
“怎么不拿手巾帮姑娘把头发拧干?”翠微嗔怪道。
翠萍忙拿了手巾过来替姚燕语拧头发,一边低声叹道:“我哪里想到姑娘这么快能睡着?”
“姑娘这阵子真是累坏了!”翠微轻轻地扶起姚燕语的头,拉了枕头让她枕好。
“哎!”翠萍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一次的行程,简直不堪回首。别说娇生惯养的姚姑娘,就是她们这些丫鬟们基本都是四五岁上就被买进了姚府,长这么大又何曾吃过这样的苦?
船舱外,卫章同唐萧逸说道:“现在全船的人都处于疲惫状态,我们的人已经要严加防守。”
“将军放心。”唐萧逸笑道:“这种低烈度的任务对我们的人来说,简直跟玩儿一样。”
“不要掉以轻心。”卫章皱着眉头看了唐萧逸一眼。
“是。”唐军门忙收了笑,绷着脸应了一声。
还有二百里路便可到云都城了,这二百里水路大概要两三天的样子,卫章虽然也不觉得保护这几艘船对他们来说是多么难的事情,可他总是有一种预感,好像将来这几天不会太平静。
姚燕语沉沉的睡了一天,至晚上的时候方醒。起身看着外边彩霞满天,忽然间觉得前几天的风雨泥泞像是梦里。
“姑娘饿了吧?该吃饭了。”翠微端着一个托盘上来。
姚燕语回头看见托盘上是一碗粥,便觉得的确有些饿了,便转身去窗下的矮榻上坐下等着吃饭。
翠微把粥碗放好后,又把两碟清脆碧绿的小菜放到小桌子上,说道:“咱们从灾区过来,也没有准备什么新鲜的蔬菜,这两样是这边的小野菜,凉拌了味道还不错。姑娘试试。”
“什么野菜?看着倒是挺新鲜的。”
“说是水芹菜,水边长的。”翠微微笑道。
“水芹菜?”姚燕语拿了筷子夹了几根放到嘴里咀嚼,还别说,倒是挺好吃的。
姚姑娘吃了一碗粥,两碟凉拌小菜也没剩下,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揉着肚子笑道:“好像吃撑了。”
“姑娘才吃这么点,怎么会撑了呢。咱们前些日子太苦了,都没正经吃过饭,奴婢怕姑娘的脾胃受不了,所以把这粥炖的很软,不如姑娘出去走一走?一会儿就好了。”
姚燕语想了想,摇摇头:“算了,出去还得换衣裳,折腾死了。”
“姑娘可别这样想,怕是要闷出病来。”翠微忙去拿了一套雪青色的薄绸襦裙来要给姚燕语换上,并劝道:“菡姐儿刚还找姑娘呢,是二奶奶拦下了。姑娘已经睡饱了,不如下去跟菡姐儿玩一会儿,不然晚上又走了困。”
穿了十来天的男装,乍然换上女儿家的襦裙,姚燕语居然还有点兴奋。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然后问翠微:“你说我是不是瘦了点?”
“何止瘦了点?”翠微牵了牵襦裙的肩膀和腰间,叹道:“这衣服都宽了这么多!这一场洪灾可真是折磨人。”
姚燕语拿了把扇子徐徐下楼,刚好看见姚萃菡小姑娘正在下面缠着宁氏闹呢,嫌船上不好玩,要上岸。宁氏哄了她半日,叫奶妈子和小丫鬟带着她去甲板上玩她又不去,扭了扭去的弄得宁氏出了一身的汗,那点耐心消磨殆尽。
“菡儿?”姚燕语叫了一声:“你又不乖了?”
“呜呜……姑姑……”姚萃菡小姑娘一看见姚燕语立刻转身要她抱。
姚燕语弯腰把小姑娘抱起来颠了颠,叹道:“你好像轻了不少。哎!可怜的菡儿,这么小跟着遭这样的罪。”
宁氏叹道:“还好,总算没什么大病,多亏了有妹妹,她就闹了那一两日而已。不然我得后悔死了。”
“菡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不会有事的。没关系,肉掉了咱再养回来。等到了云都城咱们天天弄好吃的,几天就养回来了!”姚燕语抱着小姑娘笑嘻嘻的说道:“现在姑姑带你出去玩儿,菡儿乖,不许跟你娘闹了。”
“姑姑,我不舒服。”姚萃菡小姑娘抹了把眼泪,依然抽抽搭搭的。
“不舒服?哪儿不舒服啊?”姚燕语关心的问。
“我肚子疼。”
“肚子又疼?”姚燕语说着,手已经搭在了小姑娘的手腕上。
宁氏没好气的说道:“妹妹别理她,闹了一天了,没拉也没吐的,刚刚还喝了一碗粥,哪里像是闹病的样子。她根本就是变着法的折腾人,不想在这船上呆着。”
姚燕语的神色却凝重起来,皱眉问:“嫂子,菡儿今天都吃什么了?”
“怎么了?”宁氏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来,“有什么不对?”
“她好像是中了毒。”姚燕语眉头紧蹙,“虽然症状不是很明显……”
“怎么会中毒?!”宁氏顿时脸色惨白。
“奶妈子呢?”姚燕语转头问着旁边的金环。
金环忙跑出去把奶妈子叫了进来。姚燕语二话不说把姚萃菡交给金环,便抓过奶妈子的手腕诊脉。
“二姑娘,怎……怎么了?”奶妈子吓得惨白了脸。
“你也中毒了。”姚燕语看着奶妈子叹了口气,“你自己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奶妈子忙道:“倒也没什么不适,就是有些晕船。奴才之前没这个毛病,还以为是因为前些日子坐马车坐的,所以也没在意。”
“所幸不深。”姚燕语叹了口气,吩咐翠微:“取银针来。”
“姑姑,我不要扎针……”姚萃菡小姑娘吓得往宁氏怀里躲。
“菡儿乖,扎了针,肚子才不痛。”宁氏垂泪哄着怀里的女儿,并捂住了她的眼睛。
姚燕语捏着姚萃菡的小手,从她的小手的虎口施针,以太乙神针的温补针法把自己体内的一股气流送进小姑娘的体内,然后先入心脉,再入肾经,把姚萃菡小姑娘身体里的毒素通过汗液的方式排出来。
按说姚燕语练习八段锦到现在,身体里的那股气流已经可以自由控制了,但想不到的是施针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便觉得脖颈一阵痉挛,手臂似是不受控制的抖,情急之下她只来得及把银针拔了出来。然后便倒在了地上。
“姑娘?!”翠微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扶她,才发现她家姑娘的脸色惨白,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
“妹妹这是怎么了?”宁氏也吓坏了,快去请二爷来!
“不要着急。”姚燕语扶着翠微的手慢慢地站起来,叹了口气说道:“我想我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了。”
“哪里出了问题?”宁氏都要急死了,为什么去京城的路这么不太平呢!天灾,他们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我也中毒了。”姚燕语在一旁的凉榻上落座,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问翠微:“你刚刚给我吃的那些野菜叫什么?”
翠微忙道:“有一种是水芹,还有一种是芸香菜。芸香菜咱们以前也吃过的,没有什么问题,难道是水芹?”
姚燕语皱眉吩咐:“你去看看,那水芹菜还有没有。”
“二姑娘,救命……”门外有人无力的喊了一声,然后是有人摔倒在地地上的动静。
屋里的丫鬟们都惊慌回头,见负责做饭的厨娘面色铁青倒在了舱外。
姚延意和卫章闻讯赶来,一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直接就进了船舱。
“怎么回事儿?!”姚延意一听说有人中了毒,其中包括女儿和妹妹,当时差点没栽进水里。这会儿进来看见姚燕语的脸色,一颗心沉了又沉,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二哥不用担心,除了那个厨娘,其他人应该都没有性命之忧。”姚燕语忍着身体的不适,劝慰姚延意。
卫章的手在身侧慢慢地攥成拳头,沉声问:“是有人在食物里下了毒?”
“应该不是下毒,而是我们直接吃了有毒的东西。”
“什么东西?”姚延意奇怪的问,“会有什么有毒的东西出现在船上?”
“姑娘,您看是不是这个?”翠微已经跑去船头灶火间找出一小筐子洗的干干净净的碧绿青菜,直接就端了过来。
姚燕语从小筐子里捡了一颗青菜凑到鼻尖闻了闻,皱了皱眉头,又把青菜掐开,闻了闻那汁液的味道之后,皱眉道:“就是它了!这个东西叫毒芹,也叫毒人参。长在沼泽地或者水沟边,叶子像芹菜,全株有毒,花毒性最大。这种东西提纯的毒素只需一酒杯,就可致人死亡。幸好——大家都吃的不多,而且这东西还没开花。”
听完这番话,在场所有的人都出了一身冷汗,包括卫章。
“查!”姚延意沉默片刻之后,咬牙道:“给我彻查!船上就这么点人,我就不信查不到凶手!”
宁氏则焦急的问:“妹妹,这毒可能解?”
姚燕语此时只觉得四肢无力,昏昏沉沉的只想睡,却强打精神,说道:“我之前配过一剂解毒丸,应该能暂时缓解一些毒性,翠微去找出来,给大家分下去。等我恢复了,我会给大家施针解毒的。”
“那你现在怎么办?”卫章沉声问。
“无事,再让我睡一会儿吧。”姚燕语说着,眼皮便已经睁不开了,缓缓地闭上眼睛,便往一旁栽倒。
“妹妹!”宁氏还以为姚燕语要死过去,惊慌失措的喊。
姚延意忙上前去把人接住,打横抱了起来,又吩咐翠微:“去把二姑娘说的解毒丸找出来!”
“是。”翠微急匆匆的跑上去,不多时拿了一个瓷瓶出来,上面贴着一个粉绿色的笺子,写着‘清热败毒丸’五个字,正是姚燕语的字迹。
姚延意让翠微拿出一粒药丸来用水化开,给姚燕语灌了下去。之后却把那瓶药收了起来。
翠微还想着把药丸分给众人呢,因见姚延意冷着脸,吓得没敢吱声。
姚延意同宁氏说道:“你好生照看妹妹。”
宁氏点头答应:“二爷放心。”
姚延意扶着姚燕语在榻上躺好,又拿过一条毯子给她盖上,方徐徐起身,看着屋子里所有的人,沉声道:“你们都先出去。把这艘船上所有的人都召集到甲板上,我有话说。”
众人闻言不敢怠慢,尤其是那些吃过毒芹的,更是迫不及待的等着姚二爷把那解毒丸早些发下来。虽然这些人还没有明显的不适症状,但看看二姑娘的样子,还有刚刚死了的那个厨娘,大家都吓破了胆。
这艘船是宁氏和姚燕语乘坐的船,姚家所有的仆妇都在这艘船上,而男仆除了船夫和几个有家眷在船上的家丁之外,就没有什么人了。连卫章的起居都在另一艘船上。
所以姚延意没按男女点名,只吩咐:“吃过那种水芹菜的人站到这边,没吃过的站到另一边。”
二三十口子人惶惶不安的挪动脚步,没多会儿就分成了两撮。
一边占了大半儿的人,都是婆子丫鬟们,只有一个男人,好像是死了的那个厨娘的男人。
另一边只有七个人,两个开船的加上三个家丁,还有两个女人。一个是金环,另一个是厨房的婆子。
姚延意先问吃过毒芹的那一拨:“你们说你们吃过那种水芹菜了,可有证人?”
众人七嘴八舌的,都说:“有。”
这些人不是主子,不可能单独开饭,她们吃什么不吃什么,基本不是秘密。
于是人群里立刻又有两个婆子被推了出来,她们是没吃野芹菜的,冯嬷嬷和宁氏的贴身嬷嬷当时听得清楚,她们两个说不喜欢这种芹菜的味道。
“很好,你们居然还想瞒天过海。”姚延意冷冷的笑了笑,再看那边的七个人,眉头皱了皱,一挥手:“把那两个,加上这七个人都给我绑了。”
“二爷饶命!”
“二爷!奴才冤枉啊!”
“不是我们干的二爷!奴才都没下过船!”
……
那七个人一个个全都跪倒在地,哀声求饶。
卫章一摆手,立刻有人上前去摁着九个人依次绑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姚延意费心了,他只把药丸给大家发了下去,便进去看女儿和妹妹了。卫将军全权接手,把这九个人带到底舱里。卫将军曾经拷问过的都是两国奸细,对付这样的奴才,只需动动小手指头就够了。
这个人便是谎称吃过野芹菜的一个婆子,另一个跟她一起撒谎的也招了内情,原来这两个婆子是姑嫂二人,其中一个在上船之前奉命去采买菜蔬的时候,被一个人拉着塞了二两银子,那人说是他们家小少爷被老爷赶出了家门,自谋生路,在那边买菜,因为没干过生意,所以不怎么会卖,求这位大嫂帮个忙,去多买点他的菜。
这婆子贪图这二两银子的好处,便去买一个衣着光鲜的小伙子的菜。那小伙子又说她买的菜多,便送了一篓子水芹菜,还把这菜夸得犹如山珍海味一般。还帮忙把菜给扛到了船上。
这婆子也不知道这种菜有毒,她当时没吃完全是因为觉得当时这菜往船上般的时候味道的确不怎么好。后来加了调料拌过,味道遮住了许多,别人都没发现,但她心里觉得不舒服,就拉着她的小姑子没吃。
卫章听完这婆子的招供,沉吟片刻,又问:“你若是再见了那个人,还能不能认识他?”
“能!”那婆子连声答应。
“你若是好生配合,我就饶你这条狗命,否则的话。你就等着去河里喂鱼虾吧。”卫章冷锐的目光盯着那婆子的眼睛,婆子吓得浑身抖如筛糠,三魂七魄丢了大半儿。
那婆子本就是姚家的家奴,不过是被二两银子蒙了眼,此时已经晓得了利害关系,听了卫章的吩咐,忙连连叩头:“是,是!请将军放心,奴才绝不敢再生事了!”
卫章叫了人来把这婆子给带下去看好,自己则匆匆去找姚延意商议。
有关毒芹的事情,摆明了是有人故意害人。而卫章细细的想了一遍,都没觉得这一行人得罪了谁,居然能用这样的手段来害一船的人。
姚延意听了卫章的话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自嘲的说道:“庆州疫情一事,是我太贪功冒进了。”
卫章不解的问:“毒驹草不但让让庆州知县保住了乌纱帽,还救了一方百姓,怎么说都是一件功德只是,怎么会有人来加害我们?”
姚延意又叹息摇头。他身为嫡次子,从小被姚远之教育,处理家中琐事,练就了一副八面玲珑的性子,长袖善舞,左右逢源,最善于从每个人的利益角度分析问题。
听见卫章的问题,姚大人无奈的摇着头,叹道:“毒驹草乃是随处可见的杂草,被我们发现可以治疫情,对百姓,对官府来说都是好事。可对于那些药商来说,却是坏事。而且我们上船的时候那么高调,想不引起人家的注意都难。”
卫章恍然大悟,心想自己的心思到底还是不够细,居然没想到这一层。
姚延意看卫章的脸色暗如锅底,又叹道:“那些人也未必是想要我们的命,应该只是给我们些警告罢了。”
“那姚兄是什么意思?这事儿就不查了?”
想一想心爱的姑娘苍白的脸色,卫将军就火大,若是姚延意决定退让,他便自己把这件事查到底。他卫章从小到大波折无数,还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不!”姚延意摇了摇头:“一定要查,而且还得彻查。但不能张扬,要秘密的查下去。不要打草惊蛇,我想,这些虾兵蟹将背后,肯定会有一条大鱼。”
姚二爷面色温润,目光似是虚无看着远方,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意,说出来的话却透着阴冷。
卫章顺着姚延意的眼神,侧了侧脸——那是云都城的方向。于是卫将军冷然哼道:“不管是谁,只要被我查出来,绝不放过。”
睡梦中的姚燕语一点也不轻松,朦胧中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从里到外都像是被烈火炙烤着。身体里有一股清凉之气在与这烈火做斗争,来来往往把她折腾的半死。
翠微拿着帕子守在一旁,不停地给她擦汗,听着她睡梦里痛苦的呻吟,一边哭一边自责。
宁氏带着女儿守在姚燕语身边,眼泪也一直没断过。
姚萃菡小姑娘倒是不难受了,她体内的毒被姚燕语施针解了大半儿,在吃一点消毒丸,基本已经痊愈,只是暂时不能吃奶妈子的奶了,只能喝点细粥。
宁氏看着姚燕语通身被汗湿透,忍不住说道:“翠微,你不是会施针吗?你给二妹妹针一下,或许会减少她的痛苦。”
“二奶奶,我那点针法治个头疼脑热的还行,解毒是万万办不到的。姑娘的针法我也只学了点皮毛而已,绝不敢轻易在姑娘身上施针。”翠微万般着急,却也不敢不听姚燕语的话,“而且姑娘说了,她睡一觉就好了。我们还是等她醒了再说吧。”
“你这孩子真是死心眼儿!”宁氏急的团团转,“哪有谁中了毒睡一觉就能好的?不然把那解毒丸再研开一粒,给妹妹喂下去吧?”
翠微想了想,说道:“也好。”
于是冯嬷嬷和翠萍过来,大家一起给姚燕语又吃了一粒解毒丸,喂了一碗温开水。
姚燕语睡了两个时辰之后,体内的那股清凉之气开始渐渐地占了上风,五脏六腑的炙热慢慢地被压制下去,汗也没出那么多,脸色也一点点回复正常。
此时已经是半夜时分,姚延意叫宁氏带着女儿先去睡,自己和金环雪莲等几个人守在旁边。
至四更天的时候,姚燕语终于悠悠醒转。
因为汗液里带着毒素,而毒芹的毒素又有一股怪味,所以姚燕语一醒过来就觉得十分难受,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要洗澡。
姚延意还怕她出了那么多汗若是洗澡会对身体不利,便叫翠微打了水来给她擦身,自己则躲了出去。
卫章一直没睡,见姚延意出来,因问:“她怎么样了?”
“醒了,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姚延意舒了口气,只要二妹醒了,一切就都会好了。于是他拍拍卫章的肩膀,劝道:“从江宁城到现在,还没有一天消停过。你比我还累,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卫章盯着船舱的窗户纸上来回晃动的人影,低声说道:“我想见见她。”
姚延意一愣,转头盯着卫章,慢慢地说道:“这个……不合规矩吧?况且都这个时候了,不如明天?”
卫章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纱上的人影,以沉默表示对抗。
姚延意无奈的抬手拍拍额头,说道:“她刚醒,出了一身透汗。这个时候也不方便见你。”
“那我等一会儿。”卫章说着,侧转过身面向浩淼的水面。
姚延意瞪着这个比自己高了半头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心里暗骂,想不到这假货还是倔驴脾气。于是无奈之中叫住了一个端着水盆出来的丫鬟,问:“二姑娘怎么样了?”
“回二爷,姑娘已经更衣完毕。”
“你进去说一声,若是二姑娘无碍的话,就请出来一下。”
“是。”小丫鬟把水盆里的水倒掉后,转身进了船舱。
不多会儿,一身象牙白色素衫裙的姚燕语从船舱里出来,脸色还苍白着,风一吹,裙衫飘扬,整个人有些弱柳扶风的感觉,叫人生出一股我见犹怜的风情。
姚姑娘行至卫章和姚延意跟前,低声道:“二哥唤我有事?”
姚延意转头看了一眼卫章,皱眉道:“卫将军要跟你说一下有关那什么毒芹的事情。”
“喔。”姚燕语转头又看向卫章。
卫章低着头看她,薄唇微微的抿着,不说话。
如此怪异的气氛让姚大人浑身不自在,于是没好气的说:“你们聊吧,我去看看菡儿。”
“是。”姚燕语轻轻点头,看着她家二哥瞪了卫将军一眼,撂下一句‘燕语刚醒过来,这里更深露重的,你们有话简短说’便拂袖离去。
船舷旁只剩下了两个人。
卫章方伸出手去抓过姚燕语的手,轻轻地攥住。
姚燕语微微挣了挣,没挣开,也就罢了。
“去那边走走。”卫章知道窗户里面有不少人在看着,不想在这里给别人当风景,于是拉着姚燕语往船尾的方向走。
“哎——”姚燕语刚出了许多的汗,身体处于脱水的边沿,全身无力,被他一拉险些跌倒。
卫章忙停下来,手臂绕过她的纤腰,半扶半抱着把人带向了船尾。
大船依然在前行,船底的浆搅起白色的水花,在黑暗如夜的河面上,特别的耀眼。
姚燕语伏在船尾的舷上往下看。卫章环视左右,用特殊的手势把周围两个值勤的人赶走,然后扶着姚燕语靠在船舷,拢着她的肩膀,低头看着她的侧脸。
许久,卫章才低缓的出声,问道:“你怎么样?”
“还好。”姚燕语把目光从水面上收回来,微微站直了身子,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卫将军,歉然一笑,“让你担心了,我下次会注意的。”
说什么担心的话?难道本将军担心自己的未婚妻有什么不对吗?卫章皱了皱眉头,说道:“以后但凡陌生的东西都不能随便吃。”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你!”卫将军有些愤怒的抬起手,捏了捏姚姑娘消瘦下去的脸蛋儿,“知道这是有人蓄意谋害么?这次害不死你还有下次,你知道么?”
“我想到了。”姚燕语往后躲了半步,又被卫将军给拉了回去,控制在他的半包围范围内。
“这或许只是开始,以后只会比这更凶险。”卫章温和的看着她,月落西山,尽管是六月里,江面上也有挡不住的凉意,而他的眸色却温暖入春,“你会害怕吗?”
姚燕语被他这样看着,莫名其妙的就信心百倍,然后用力的摇摇头:“不怕。”
卫章顿时觉得胸口被填的满满的,声音更加柔和,低缓:“我可能做不到时时刻刻都呆在你身边保护你,这样你也不怕?”
气氛太低沉,姚燕语不想这样,她好不容易大难不死半夜出来会个情郎,怎么能说这些煞风景的话呢?于是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反问:“卫将军,你是多有自信才觉得我不怕是因为身边有你?”
“……”卫将军眸色一沉,握着姚燕语肩头的手微微用力,把人带到面前仅仅一寸多的距离。
他低着头,低垂着的目光全部落进她的眼里。
她俏挺的小鼻子几乎贴到他的唇上。
呼吸相缠,气息相绕。
她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气以及淡淡青草的气息。带着一点运河水的味道,好似茭白,又像是水荇,淡淡的,叫人生不起一丝的厌。
姚燕语只觉得心跳如鼓,手心里渐渐的沁出了汗。两世为人的她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哗啦!”一声水响。在这静谧的时候特别的突兀。
姚燕语忙回头,但见一只二尺多长的鱼跃出水面,雪白的鱼肚泛着一抹红色,在水面上滑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在空中翻了个身又头朝下落进了水里。
“好大的鱼!”姚燕语惊喜的喊了一声。
该死的鱼!卫将军恼怒的挥手,一只袖镖飞出去,手腕一带,牵着袖镖的鱼丝线紧绷绷的拉上来一条鲤鱼。雪白的鱼肚皮上带着一抹红,可不就是刚才扰了将军好事的那只?
“明天一早叫人炖汤,给你补补身子。”卫将军把鱼往甲板上一抛,把暗器收回。
可怜那只鱼在甲板上蹦来蹦去,最终也逃不过一锅汤的命运。
早餐喝过鲜美的鱼汤,姚燕语打算给船上中毒的人施针解毒。
之前她之所以会忽然昏迷,是因为给姚萃菡施针的时候用力身体里的那股气,致使她体内的毒迅速蔓延,现在她身体里的毒都随着汗液排出体外,人已经没事了,自然也就不怕了。
卫章却说:“不急在这一时。”
姚延意也在一旁也说:“他们暂时都无碍,解毒的事情暂时先不要提及。”
“为什么?”姚燕语皱眉问。
“我们要演一场戏。”姚延意笑了笑,说道:“总不能白白的被人算计一遭,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姚燕语顿时明白,便没再多说。
至下一个码头,船又靠岸。
被卫章揪出来的那个婆子已经休养的差不多了,依然穿戴整齐拿了银子上岸去采买。卫章和唐萧逸二人易装后从水里悄悄地摸上岸,不动声色的跟在那婆子身后。
婆子自然不是一个人上码头,只是她按照卫章的要求,上岸后就跟同伴分开了。
之前她听说要自己去引对方上钩也很紧张,但唐萧逸是个合格的笑面虎,跟她聊了一会儿,这婆子就不紧张了,还豪情万丈的拍了胸脯,一定要把这事儿给办好,说办不好的话以后都没脸回江宁见了。
这婆子先买了些茭白,鲜藕等蔬菜,又去一个摊子跟前问桃子怎么卖。逛了大半个码头,终于有个人上前来跟她搭讪,说:“这位大娘看着好面熟。”
这婆子立刻笑了:“我们曾经见过的,那次我买了你家少爷的很多菜,你还给了我二两银子。”
那人恍然大悟的样子,朝着婆子抱拳:“那次的事情还多亏了嫂子帮忙,我们家少爷这几天表现不错,老爷准他进家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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