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第七十六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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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姊妹两个入门的时机也好,也不好。

    说好,是因为每三年的四五月间,东郡公都会组织内门登堂入室的弟子辩经,今年正好赶上。似她们这般入门晚、学术尚未有成的弟子,虽无资格参与辩经,却也是能够旁听的。在东郡公门下,这也是和赵家春分演武一样经久不衰的盛事。

    说不好,是因为随着东郡公名望越重,辩经时外来列席的人也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海内知名的大儒。这些大儒又引来更多听客,将讲经阁围挤得水泄不通。这几年辩经,便是东郡公自家内门弟子想要旁听,也常常占不到好位置了。

    这一年据说连国子监的博士也指派了弟子前来。说是来拆台辩伪,可堂堂国子监竟同一个儒生分庭抗礼,分明就是最实在的捧场。

    托国子监的福,这一年辩经,四海八荒的读书人都出动了。这些人汇聚而来,倒是给东郡公府上四邻带来了滚滚财源。将自家庭院高价租出去,再向他们兜售宝、饮食——邻居们“千金卖邻”,一个个赚得油光满面,见了东郡公就和供奉财神似的。

    雁卿也趁机从小师兄们手里搜集了笔记来,同月娘校勘好了,付梓刊印,试着拿去卖。谁知转手就赚了百十两银子。大姑娘虽管过家,却是铜臭不沾手,忽然眼前就堆了七八斤白花花的碎银子,整个人都被镇住了。仿佛脑子里某个很不妙的开关被打开了一般,雁卿就对着一堆银子豁然开朗的美滋滋的笑起来,把月娘吓得退开好几步。

    雁卿也是真的开心——看来日后开了书院,只要有本事请到东郡公这样的名师,就不必担心书院没有钱银进项无以为继了!大姑娘开窍一般眨眼就想出七八个赚钱的法子来,现在就只差把书院开起来了!

    当然目下也只是一想罢了。

    随着讲经阁辩经正式开始,东郡公门下的学术氛围也骤然间浓厚起来。可惜雁卿同月娘入门晚,又是女孩子,虽适逢其会,却只能空自叹息——人多口杂的场合,她们是不能同男学生一样去挤占位子的。

    四千多人,就算讲经阁真容得下这么多人,辩经人的嗓子也没那么□□。挤不进去的人根本就一句话也听不到。便不知是谁想出了传音的法子,讲经阁里说一句,就有专门的人往外递一句。一重重的传出来,在各地谜一样的方言的加持下,生动的演示了什么叫**同鸭讲、以讹传讹。

    雁卿姊妹在对街的铺子里大致旁听了一会儿,都听得目瞪口呆,不多时便忍着笑退场了。

    是以这几日便乖乖的留在院子里,同小“师兄”一道读书习字。不过她们也有自己的门路——雁卿性格开朗可亲,月娘又生得美貌婉约。虽相处日浅,内门师兄们却很看顾她们。得知雁卿姊妹在收集笔记,他们也慷慨的将自己在讲经阁里的见闻记录下来,供姊妹俩抄录。

    雁卿便也加紧和月娘一道整理出副本来,细细的边读边校订。遇有存疑处也圈出来,打算等师父和参与辩经的师兄们空闲下来,再去请教、订正。

    月娘有了“教书”这个愿望后,因怕自己学问不精误人子弟,学术热情便被彻底激发出来,俨然成了个小儒生。

    雁卿的兴致倒是更在于辩经本身,她觉着这一问一答一辩论的方式很有趣,整理出来的笔记也很有趣——有这么本笔记照着读,凡事识字的人都能像模像样的讲书。就好像是雕版印刷,是一种很值得复制普及的东西。

    她决定等师父忙过这阵子空闲下来了,便去问一问他——这次讲经,完全可以整理出书嘛。

    这场盛会足足持续了一旬。第五日过后,读书人的狂热才渐渐冷却,那些纯来赶热闹的人渐渐被平康坊的红颜和舞乐吸引了去。随之而来,东郡公府上也不再门庭喧闹若市,像是读书人聚集研讨之处了。

    到最后一日,讲经阁里终于只剩纯粹的读书人。

    东郡公便设坛开讲,给这一旬一来的辩经做一个总结。这一次,门下弟子们终于能悉数列席听讲了。因是公开设讲,难免任人观看,便没有给雁卿姊妹留出位置。

    雁卿活泼些,央求了师娘,扮作个衣衫朴素的小丫头,跟着下人们进去斟斟茶水,顺便也就站在一旁听了。月娘矜持敏感些,却是不肯扮作丫鬟,便自己留在庭院里读书。

    东郡公宅邸在安化门外,已是长安外郭,不比城内寸土寸金,宅子建得便也开阔。主家人口本来就少,此刻平日常来常往的同门都在讲经阁听课,四面杨柳池塘骤然间就空旷寂寞起来。

    月娘一个人在水边翻了翻书,终于受不住森寂,阖上书回房间寻秀菊、墨竹她们去。

    绕过荼蘼花开的一座矮墙,便瞧见秀菊领着人过来。

    她生性柔静,不爱盯着人看。只以为是走错了路的书生,便避让到一侧,待那人望见她,分明向她走过来,她才若有所觉的抬头。

    那凌厉霸道的美貌,再没有旁人。是太子。

    月娘下意识的便要逃,可脚步才挪动,忽就疑惑,她为何要逃?片刻之间,她便已镇定下来。“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月娘便想,佛家对人性之洞悉也不可谓不明彻。原来只要对太子无欲无求,她便也有能坦然面对他的那一天。

    太子上前时,她便屈膝行礼,又道,“先生在讲经阁,殿下走错了路了。”

    太子便上手去扶她,俯身沉声道,“……我是来见你的。”

    月娘向后一退,侧身避开了。她扫了秀菊一眼,才又道,“殿下且随我来。”

    太子便抿唇一笑,那笑容里分明就带了三分讥讽,却还要装出温柔来。他挥手令秀菊退下,便跟着月娘上前。

    月娘固然已放下了,可见他如此,心里也难免难过。

    她默不作声的领着太子往讲经阁去——她们姊妹到东郡公府上求学,原本也是有躲避之意,自然不会令外人知道。可太子能查到,也并不值得惊奇。目下最紧要的还是自保。她是真的喜欢在此处读书,不愿闹出什么有损名誉之事,牵连了东郡公。

    她也疑惑,太子分明就不喜欢她,为何特地追到此处来。

    后院儿离讲经阁是有些远的,尚未出门,太子已有些不耐烦,抬手牵住了她的手腕。

    月娘已是惊弓之鸟,触手便用力甩开。

    太子没抓牢,已是愣了一愣。月娘便又退了一步,道,“讲经阁已不远了。”

    太子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眯起眼睛来,细细的审视着月娘。

    月娘回身待要再走时,他便道,“我已向你家提亲了。”

    月娘心里便一紧。

    “可你阿爹拒绝了。”

    明明是早知道的事,可从太子口中确认了,月娘还是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太子看了她一会儿,又欺身上来,抬手挑起她的下颌,温柔的望进她的眼睛里,“你呢,你心里怎么想?”

    他那双眼睛最摄人——明明是这么挺拔磊砢的少年,出身高贵、举止优雅,偏偏有一双猫一样的棕金色瞳子。被他那么看着,便如被一只妖冶难驯的精怪攫住了心脏一般。你不知何时,他就温柔微笑着开杀戒了。

    月娘感到不适,过于亲密的举止令她感到排斥。她对太子的喜欢,其实在于同他并肩坐着,悠然看看月亮聊聊天。说到底,太子已经历人事,她却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月娘退了一步,别开头去。她终于敢明确的表露出自己的不悦来。

    太子愣住了。

    月娘道,“殿下厚爱,是我配不上。”

    “你不喜欢我?”

    月娘便有片刻的茫然。

    太子却仿佛已明白了什么,他便轻蔑的抿唇一笑,替她作答,“看来是喜欢的,但这喜欢有标价。若换不来实打实的富贵,反要你付出些代价,你便不肯给出了。怎么——你还想让我迎娶你为正妻,最好万民称颂,百官跪伏,令你嫡母悔不当初,令你兄姊仰承鼻息吗?你还真是打从骨子里下贱啊。”

    月娘眼中泪水涌出来,她退了一步,身上微微的发抖。

    她是有过类似的心愿——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为正妻,想要获得身旁人的祝福和赞赏,想要出人头地。她是喜欢过太子,可这喜欢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她便不想再喜欢了。她不知该如何反驳。只是在太子的轻蔑、厌弃之下,原本就深埋在心底的自卑、自厌再度苏醒,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殿下既然有答案,何必还要再问。”她已再待不下去了,草草的揽裙行礼,转身飞快的逃走了。

    元彻下意识的伸手想拉住她,却最终没有开口挽留。他只冷笑着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却说不出嘲讽多些、愤恨多些,还是失落多一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