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的比武已基本结束,第二日还有列阵、试兵。这已是“战”的层面,看的是演习调度、令行禁止,不比头一日少年们竞技激烈好看,便不邀宾朋前来观赏。
这天夜里,少年们是要宿营在外的,便各领着一营士兵前去选址、扎营、起灶、架镬。
红霞满天,余晖暖人。
雁卿虽十分不舍,却也到了回府的时候。演武场离长安城不近,林夫人自然不会准许她骑马回去,早已预备好了马车。
她今日跑来跑去的也是累着了,精神却还十分亢奋。就跪坐在座位上,打起车帘子来探头出去。
只见群山起伏,层林映着晚霞,绚烂如秋枫。演武场便在群山之间,那一大片谷地上帐篷林立,少年并将士们围着锅灶喝三吆四的,热闹又欢畅。又有炊烟林起,虽烹调简陋又粗糙,食物的香味依旧浓郁诱人。
她便将下巴撑在手背上。日头暖得熏人欲睡,心也跟着熨帖松懈起来。她面颊泛红,眸光黑柔湿软,轻声叹道,“真好。”
——不论是这景物还是这人情,都让人想长久的留驻。
虽已是阳春,太阳落山后还是会起凉的。墨竹便取了披风先给她戴上。
因林夫人还在和赵渊交代事宜,一时走不着。墨竹便也不催她,只道,“好是好,却不是女孩子该久留的地方。”
雁卿每每听到这样的论调,这一次却不知怎么就较真了,便问道,“既然好,为什么不可久留?”
墨竹本意自然是这里臭男人太多——论及男女之别,女人自然该回避。可再一想——林夫人岂不就是在战场上统领男人的女人?那也是令人敬重的。若要和雁卿说人情世故,便谤及林夫人,她是不肯为的。
便一指那山,转而笑道,“你看那山好?可夜间却有野狼,要结群袭人的。且此处离京城远,有诸多不便之处。旁的不说,若姑娘要留在这里,您素日里爱吃的桂花糖藕便定然吃不到了。”
雁卿却没想到这些。然而这道理却是懂的,便道,“若真喜欢这里,你说的那些便都可以忍。”才说着肚子就咕噜噜叫起来,想到桂花糖藕的美味,口生涎液,便又道,“就,就是不知道可以忍多久——桂花糖藕还是好吃的。”
墨竹忍不住就笑起来。雁卿也跟着嘿嘿笑起来,道“像我这样忍不了的,自然不会久留。然而偶尔来一回,也很开心。”
片刻后又想起元徵和谢景言来。不觉便又消沉了,叹道,“可惜不能两全——也不止是物,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你选了这个,就不能要那个了。
墨竹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竟是在伤怀。得说雁卿还是被保护得很好的。虽林夫人待她十分严格,可也从未让她见过丑恶悲伤之事。雁卿的性子也好,干净利落,达观开朗。不但不爱自伤,还常一言解惑,不经意就开解了旁人。
墨竹还是头一回见她流露出这种表情,便问道,“姑娘是遇着什么事了?”
雁卿却不肯说。也只垂着眸子摇了摇头,道,“我就是感叹,凡人和事没有尽善尽美罢了……”
她便不再向外张望。规规矩矩的坐好了,从座旁装匣里取出书来开读。准备好打发行路的时光。
墨竹看了她一会儿——先前还不满她不解常识,在演武场上如鱼得水。此刻她如寻常闺秀般娴静规矩了,又觉着她是不开心。才要逗她玩笑起来,便瞧见外头有人来。待看清来人,便也放心下来。
忙就打着帘子指给她,道,“姑娘快看,二公子寻您呢。”
雁卿果然就将烦恼事给忘了。立刻就又跪坐起来,大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外去。待看见鹤哥儿,便挥手道,“二哥哥,我在这里。”一面说着,已经风一般推开车厢门。外头自然有仆役接着她,雁卿就道,“快牵我的马过来。”
脸上已尽是欢喜之色。
墨竹便又笑起来——到底还是雁卿。因鹤哥儿骑马来送,她就非得骑马去迎。
便叮咛,“您慢着点,二公子这就过来了。”
待鹤哥儿来时,雁卿已好整以暇的坐在马上。因要坐车,身上已换作少女打扮。她原本就生得娇嫩,粉白色的披风一裹,越发如晓花之色。那点子飒爽也尽都盖住了。只双眸清黑,如有星光,看得出精神来。
待鹤哥儿纵马过来,瞧见她这模样,便知道是新从车上下来。就道,“你就不能稳稳的坐一会儿?”
……他就是不肯打个不那么讨嫌的招呼。
好在雁卿也习惯了他的风格,只眉眼弯弯的笑道,“二哥哥。”又道,“我本来要去找你的——阿娘不让。”
——此刻鹤哥儿他们已和士兵们混在一处了。人多且杂,又都是荤素不忌的粗人,林夫人自然不会让她过去。
鹤哥儿便道,“早想到了。这不就来送你了吗?”
他往旁边一望,雁卿跟着看过去,才见谢景言也来了。正目光明亮的含笑望着她。雁卿先是一喜,随即便又一愣——因想到了答应元徵的事,此刻便略有些不自在。
这两少年逆光而立,雁卿对面尽是辉煌霞光,十分的晃眼。便不去看人,只垂眸招呼道,“三哥哥。”
她脑中满是谢景言骑射时的模样,其实唇边就有许多话,分明是兴冲冲的想说的,可都说不出来。竟就无言了。
鹤哥儿和谢景言就一对视。
片刻后鹤哥儿道,“我来送你,你就没句话对我说?”
雁卿才忙回过神来,道,“营帐都扎好了吗?我听墨竹说山里有野狼,夜间会结群袭人。二哥哥你们要留神。”
鹤哥儿便笑道,“不用担心,真有狼——刚好猎来吃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