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太太,得罪。我们是特务四科的。我们竺科长在等您。”在静漪身边的那位说着开了车门。
竺维过来,在门前站下,微微躬身,说:“陶太太,多有得罪。”
静漪下车来,先看了眼身后。后面几辆车子陆续跟过来,同样停靠在巷子里。只有一辆车上下来两个人,朝这边走来。
他们穿着黑色绸衫裤,远远地便打招呼。过来后更是拱手作揖,说陶太太,我们是杜先生吩咐来保护您安全的栎。
静漪点点头,说声有劳,转脸望向竺维,问:“今天是演习么?”
竺维陪着笑,道:“陶太太您明白。长官特别交代,务必保证您的人身安全。而且长官昨日密电指令,要我们必要时候不管用什么方式,也要将陶太太您送到后方去,以免陶司令后顾之忧。陶太太您看……”
静漪有心发火,看竺维陪着笑脸,这火实在也发不出来。她转身看着杜文达手下的人,说:“麻烦杜先生了。替我转告杜先生,我多谢他。另外杜先生交给我的事,我也会尽心尽力。甫”
杜文达手下又拱了拱手,并没说话。
静漪对竺维说:“日本人也应知道你们暗中保护我,而且这里是法租界,我想他们想要对我不利,必然也得顾及些后果。”
“陶太太,他们目前对您的身份当然是有所顾忌。但是恐怕他们盯死了您这里,并不只是因为您的身份。最近频繁送往慈济的伤员,已经引起他们注意。昨晚本来有两批伤员送到,都在外头被他们拦截下来。”竺维说。
静漪脸沉着。
都是等着救命的重伤员,被拦截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恐怕日本特务会***扰到您。如果您同意,我希望安排特务四科的同志在您身边近身保护,直到您安全撤离上海。”竺维说。
静漪一时没有说话。
她明白竺维这是在转达程之忱的指令,他话里的重点是“撤离上海”——可是她能说走就走吗?
“既然日本人已经有所察觉,那就得及时变更路线。”静漪说。她思考的重点则是若日本人已经发现了他们正在进行秘密活动,就必须及时采取更稳妥的方式运送伤员。
她说着,看了眼身旁杜文达的人。
这一秘密活动也仰仗杜文达势力的支持很多,如果形势变得更加严峻,势必是要与杜先生再商量更好的方案的……
她只是下意识地望了他们一眼罢了,不想其中一位立即会意,道:“此事陶太太您别担心。我们自有办法。另外杜先生吩咐我们来时,说过若陶太太有问起,就说他说的,请陶太太放心。我们水陆两面都有密如蛛网的分堂,别的没有,人和枪是有一些的。有什么需要,陶太太尽管吩咐,没有不想法子办到的。远的不敢说,在这里,地方还是中国人的地方,洋人换了几拨儿,中国人的根基是动不了的,谁来也轻易不敢触动我们的。”
“此时容我稍后面见杜先生再谈吧。”静漪说着,看向竺维,“竺科长,对不住,我还是要在这里坚守一段时间的。”
竺维也同静漪打过交道,知道她的性格。今天的行动一是为了演练,二也是为了让静漪更清楚地了解她的处境,既然目的都达到了,他也就不再啰嗦,请静漪上车,亲自送她回了公馆。
静漪到家时,陶夫人正和遂心用早点,见她一脸疲色地回来,坐下来就什么都不想说,便知道她这一宿是累极了的。祖孙二人惦念她整晚,看到她人在眼前了才都把一颗心落了地。
遂心乖巧地坐在静漪身边看着她。
静漪看看遂心的小脸儿,憋了一肚子话,只不能全都倒出来,于是搂了遂心,亲了又亲。
陶夫人觉察她神色有异,微皱眉头,还是决定暂时不问她究竟如何。但知道静漪回来只是预备换件衣服再去上班,她就忍不住发起火来,要静漪回房睡一会儿再出门。
“医院里有副院长,你的办公室里有梅小姐,医生护士一大堆,不见得你休息一个钟头,那里就乱了套。再说还有电•话机不是吗?”陶夫人沉着脸说
静漪想着还是得按时回去,她也怕万一此间有什么意外……不好当面逆了陶夫人的意思,先上楼去了。等她洗完澡出来,还没等换好衣服,便靠在长椅上睡着了……许是太累也受到惊吓的缘故,睡梦中像是被巨蟒缠住了身子,她有好久喘不过气来也醒不过来。耳边是听着有人在说话,她却分辨不出是谁。心里倒是明白,自己这是太累了以至于做起了恶梦……朦胧中似乎是看到逄敦煌,又看到陶骧,前一秒钟还都是对她含笑而望,下一秒钟身上便血迹斑斑……她抓着襟口坐起来,心兀自砰砰乱跳。
卧室里静极了,窗帘落着,电扇开着,她仍觉得热,满脸是汗。
虽然每日里都是担心,这样的恶梦她却极少有。
静漪发了好一会儿呆。
想想如此清晰的梦境,还是多年前,陶骧冒险进疆时,曾经有过一回……比起当时的心惊肉跳和不知所措,她此时虽不会像那边无措,却也因为亲眼看到逄敦煌的沉重伤势,心情更加沉重。
陶骧是骨肉相连的爱人,敦煌是肝胆相照的朋友……还有很多人,比如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兄长……她紧紧咬着牙关,只觉得口中一丝丝血腥味在慢慢散开……
她好容易控制住自己,看看时间,还不到中午,准备就回医院去。出得房门便看到张妈守在这。
张妈见静漪已经换好了要出门的衣裳,轻声问道:“少奶奶这就要出门吗?”
静漪点头,问道:“太太和囡囡呢?”
张妈犹豫片刻,静漪便看出不对劲来。
张妈说:“太太在楼下见客。囡囡今天要去安娜老师那里上课,正在她房间里准备。”
“谁来了?”静漪随口问道。
“是个自称姓藤野的日本妇人。秋薇陪太太见客呢。说是不要惊动您休息的。”张妈说着,就见静漪脸色微微一变。
静漪走到楼梯边,往下看时,果然看到客厅里,坐在陶夫人对面沙发上、背对着楼上她的方向的位置上,有个穿着湖水绿色和服的日本女人。从服色到发式,都是很古典的日本女人才会穿着的。就算是在沪上的日侨,也很少作此打扮……静漪皱眉。她目光一转,发现秋薇也在,坐在那日本女人右手边的沙发上。从三个人的状态来看,并不像是在交谈——静漪款步下楼去。
听到脚步声,客厅里陶夫人等都抬头来看——静漪走的不疾不徐,一身黑色的洋装显得她人格外的端庄沉静些。人还未至,已然气势夺人——她走下来,就见那日本女人已经转身过来,对她深深鞠躬,称呼她为陶太太。
静漪微笑还礼,说:“好久不见,晴子小姐。”
她看晴子的装束,已是少妇装扮,却也知此女不但身世复杂、经历更是坎坷,不知她如今是否真已成婚,照旧称呼一声晴子小姐。
秋薇跟着起身,陶夫人却未动。但陶夫人看看静漪,便要秋薇同她去厨房看看中饭预备的怎么样了。临离开前看都未看晴子一眼,对静漪说等下你还要去医院,不要迟到才好。
静漪听出她逐客的意思来,微笑点头,等她们离开,她请晴子坐下来——晴子等她坐了才坐。静漪这才仔细看她。算起来也有十余年未见了,晴子看上去比她印象中的那个清秀少女却好像原先的一幅淡雅的仕女画多着了一层色彩,深重是深重了好些,样子却还是那个样子。她并未听说晴子在上海,而此时两国交战,晴子这般前来,必是事出有因的。
晴子被静漪打量着,也仍像是初次见她时的局促,脸是渐渐红了的。
静漪下楼来见她之前,对她的来意多有猜测。此时见晴子的样子,却并不像来意不善。既然如此,她也先从容待客。
“晴子小姐来,是不是有什么事?”静漪温和开口。
“对不起,陶太太。”晴子开口先道歉。
她还没说什么,静漪只听她这句话,便觉得晴子的中国话是精进了许多的。她给晴子续了茶,说:“晴子小姐,有什么话,既然都来到我这里了,不妨直说吧。”
“陶太太,你要小心。”晴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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