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1第二十六章 风轻云净的石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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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骧倒似乎没觉得什么。ww.vm)两人正在屋前的小径上,静漪看陶骧是要走走的意思,便默默地走在他身旁……看了看他,比上回分别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变化。帽檐压的很低,几乎齐着眉眼。

    他抬手扶了扶帽檐,露出额头来。

    她低了头,看着脚下。

    “医院里的事还顺利么?”

    “部队里的事还顺利么?腼”

    两个人同时开口问,陶骧先说:“还好。”

    “我这也还好。”静漪点头。

    陶骧把军帽摘了下来,背着手,走在她身旁,说:“和遂心相处的还好么?揍”

    “还好。”静漪抬手抿了下耳边的碎发。

    陶骧看到她这个小动作,说:“没关系的,慢慢来。”

    静漪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已经听出自己没说实话了,脸上就有些飞红,说:“有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合适。”

    陶骧走了一会儿,才说:“别太顺着她就好。”

    “不顺着她行么?都已经给你宠成这样了……”静漪倏地住了口,分明觉得自己的语气,竟不自觉地发生了变化。

    陶骧走在她前面,似乎是没有听出来。她这才放心了些。

    陶骧站下,慢条斯理地问:“我哪有机会说?”

    静漪怔住。

    想一想,可不是,从头到尾都是她在大光其火……她脸上不禁发热。

    “对不住。”她低声道。

    “不过也难怪你,我的确是赞成的。”陶骧说着,微微一笑。

    静漪点头,看着他。

    她忽然间心跳加速,冲口而出道:“陈维律师托人来见我了。”

    陶骧只是嗯了一声。

    “你早就知道……”她望着陶骧那平静的脸,似乎她说起的往事,已经不会带给他触动。可她还是觉得心潮起伏。

    “我当然要调查清楚。真被你算计,也得知道你手上东西的实在分量。”陶骧说。

    “我一直以为,至少是我疏忽大意了,才会被人拿到资料……而且我确实动过那样的心思,想逼你就范。”她说着,低头。

    “除了那份名单,你手上没什么有价值。陈律师很值得信任,始终在想办法做好他分内之事。那份名单也不是因你泄露的。”陶骧简洁地说,“此事亦非程之忱所为。是日本人不愿看到我们团结一致。之后又被人借机生事。当时情势很复杂,远非你能掌控。”

    静漪沉默。

    陶骧示意她,两人继续慢慢地散着步。

    “我嘱咐过陈律师对你保密。如今时过境迁,更没有提起的必要。但你知道了也好,绝口不提,倒不如说开来,也就真过去了。”他说。

    静漪鼻尖泛酸。心里的难过并不因陶骧如此说而减少半分。

    陶骧看了她,伸手轻轻扶了下她的手臂。她不由落泪,低声道:“那时的确恨你,可我……从来没想过不要他们……意外来的太快,我来不及想那么多,只知道能离开也好……我以为你……再不想见我……灿儿,我后来才知道的……”

    陶骧将她轻轻拥进怀里来。

    好久,等静漪平静下来,他才放开她。

    静漪看到他胸前沾的泪,想拿帕子拭去,又觉尴尬。陶骧却不在意,转了身继续走着。

    花园寂静,陶骧的脚步无声无息,只有静漪的高跟鞋敲打着地面,笃笃作响……

    “牧之,”走了好久,静漪轻声叫他,“夫人不放心囡囡跟着我。如果她因此不肯跟大小姐去南洋,那么……假如她留下来带囡囡的话,我是可以就近照料她们的。你放心。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也尽管交代给我。若是……你能信任我的话。”

    陶骧没有回头。

    静漪想,他也许还是要考虑一下的。毕竟他们现在,连朋友都算不上。真要托付家人,他有很多值得托付的对象。

    静漪转眼间看到一旁树下的架子上,有一个很漂亮的秋千——此时没有风,秋千纹丝不动……她却想起来那日无垢讲的笑话,仿佛是能看到遂心从秋千上跌下来大哭,于是她心里一疼;然而又仿佛是看到了他无奈又宠溺地驮着遂心……心虽疼的很,可也莫名有暖流涌动。

    陶骧看到她这模样,不禁站下。

    静漪发觉他在看她,也停下来。

    两个人默默地望着对方……

    “爸爸!妈妈!”遂心追上来,身后紧跟着一大一小两只狗,“回来吃饭了!”

    静漪看到陶骧回过身来,小小的遂心从她身旁风一般地掠过,扑到陶骧腿上……高高大大的陶骧和小小柔柔的遂心在一处,说不出的动人。她只望着,便觉得身上似乎被注射了麻醉剂,根本动不得。

    遂心转身,倚着陶骧的腿,笑着看静漪。眉眼弯弯的,腮鼓鼓的,静漪忍不住弯下身去,捏了捏她的脸,说:“淘气鬼。”

    遂心一手拉了她,一手拉了陶骧,说:“玩秋千!”

    陶骧眉一挑。

    “毛毛就让表姨和表姨父给他玩秋千!”遂心叫道。

    陶骧看了静漪,两人很默契地同时撒了手。

    遂心跺着脚,嚷道:“我也要!我也要那样玩秋千!”

    小脸儿通红,简直要哭了。

    静漪有些憋不住了,陶骧却仍然慢吞吞地似不肯配合,她就说:“这个……”

    遂心扯着陶骧的衣襟儿,不吭声,眼巴巴地望着他。

    陶骧一弯身,就把遂心给抱了起来,抗在肩上,说:“这样好不好?”

    遂心尖叫。

    静漪看着,忍不住微笑。

    遂心趴在陶骧的肩头,对静漪吐吐舌。

    静漪摸了摸白狮的大头,那只马尔济斯幼犬雪球,就紧跟在陶骧脚边,真仿佛滚动的雪球似的……

    远处站着的陶夫人和陶尔安,看到他们三个过来,尔安是笑着说:“等你们这半天,囡囡都着急了。”

    陶夫人却没开口。

    静漪敏感地觉得,她是有些不快的。故此直到在餐桌边坐下来,她都沉默着。遂心拉着她坐在陶骧身旁。一坐下来,傅延朗、傅延缤兄弟俩都叫她小舅妈。非常自然地,像小时候一样。静漪被他们叫的发怔,高大俊朗的傅家兄弟,与陶骧有些地方很像。

    “都说外甥随舅,像吧?”尔安笑着问。

    “像。”静漪说着,又看一眼延朗和延缤。

    心头突然有种尖锐的疼痛,像被什么猛的刺了一下。

    她急忙转开脸,咳了一下。

    “妈妈,吃这个。”遂心指着自己面前的那碟清炒冬笋。

    “好。”静漪点头,微笑着。

    陶骧看看遂心想给静漪夹菜,小胳膊还是够不到,便拿了遂心的勺子,将冬笋舀了两勺,放在静漪盘子里。

    看她一眼——她眼帘垂着,睫毛是在簌簌发抖……她还在微笑着,笑的却勉强了。尔安和陶夫人都看出来她有些异样,正犹疑,就见她再抬起眼来,同遂心轻声细语地说着话,又是高兴的样子了。仿佛刚刚那阵异样,就只是她们的错觉。

    尔安看看陶骧,见他正望着遂心,不禁暗自叹了口气,低声对陶夫人道:“母亲看看眼前这样子,我说的有道理没有?”

    陶夫人半晌没言语……

    陶骧用完晚饭不久就急着离开。

    走前趁着母亲和姐姐都忙着给他准备东西去了,只有静漪带遂心先送他出来,低声说:“她们并不知道。别往心里去。也别再难过了。”

    静漪紧握着遂心的小手。陶骧不说还罢了,这一提,她心简直像被剜了一下似的。

    她点头。

    陶骧还想说什么,陶夫人从大屋里出来,后面啰啰嗦嗦地跟着尔安和佣人,带了好些东西出来,他忍不住道:“母亲,这些东西我怎么好带上?”

    “少废话。”尔安骂道。

    陶骧只好闭嘴。

    陶夫人看着人把东西都放上去,陶骧也上了车,才放心让他走。

    遂心眼泪汪汪的,静漪抱起她来,走到车边去。

    遂心歪着身子过去亲了亲陶骧,说:“爸爸再见。”

    陶骧抬手刮了下她的小鼻子,微笑点头。

    “多保重。”静漪轻声说。

    陶骧看看她,也点头。

    静漪往后退了两步。车子开走了,遂心搂着她,抽抽噎噎的。静漪给遂心擦着泪,轻声说:“爸爸只是很忙,有空会回来看囡囡的,囡囡不哭……”

    “母亲!”尔安忽然大声叫道,“静漪快来!”

    静漪回头一看,只见陶夫人抓着尔安的手,身子不住往下沉,延朗和延缤急忙将她扶住。

    静漪把遂心放下,跑过来查看。

    陶夫人脸色惨白,额上豆大的汗珠冒出来。

    “哪里不好?”静漪问道。看她剧痛之中,还按着肚子,伸手过来,触着她的腹部。心里一惊,叫延朗和延缤帮忙把陶夫人抬回屋内。她让延朗延缤退到一旁去,低声在陶夫人耳边问了她几个问题。

    陶夫人点头。

    尔安不明所以,在一旁干着急。

    尔安见她镇定,点头道:“你快去。”

    静漪起身离开,陶夫人剧痛之中,问尔安道:“做什么?”

    “得送您进医院呢,母亲。”尔安又是害怕,又是心疼,不由得说:“幸亏静漪在这里……母亲,您刚才是不是就不舒服?”

    “也腹痛很久了。再说老七在,怕他知道,没的为这点小事挂着。”陶夫人冷汗一个劲儿的往下流,脸色已经蜡黄。

    尔安咬着牙说:“真是气死人了!难不成就老七是您亲生的?我们都是捡回来的?”

    “少胡说。”陶夫人说着,蜡黄的脸上一丝笑容刚浮起来,疼的瞬间又消失。

    “大姑,车子预备好了,马上走吧。”静漪回来。她已经穿好了大衣。

    陶夫人看她一身打扮加上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副精干利落。她难得地顺从,说:“这会子就叫做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了。”

    尔安正替她着急,听了这话也不由得不笑出来,对静漪道:“瞧瞧母亲。”

    静漪见陶夫人这种情况下还能这么镇定,也微笑。只是她病情紧急,不能耽搁。延朗延缤过来将外祖母送上车。

    静漪走前还特地嘱咐遂心跟着福妈妈要乖,才上车守在陶夫人身边。

    进了医院又是一通忙碌。各种检查做下来,已经凌晨。

    陶夫人打了镇痛药后终于好了很多,静漪和尔安还守在她身边。

    “明天一早会诊之后再最终确定手术方案。”静漪说。

    尔安点头道:“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就是老七知道了,也会安心。”

    静漪听她提到陶骧,沉默了。

    “谢谢你,静漪。”尔安说。

    “应该的,大姑。”静漪微笑。

    “你去睡一下吧,若是明天手术,你得保持体力。”尔安说。

    “万一夫人不让我给她动手术呢?”静漪问道。

    尔安看看躺在床上的母亲,轻声笑道:“这个时候,还由得她选么?哪里还会有比你更好、更尽心的医生?”

    静漪微笑。

    第二天一早拿到检查报告,同妇科的医生会诊之后,确定了手术方案。当天下午,就由她主刀,替陶夫人做了手术。

    手术进行的很顺利。

    静漪出来同尔安说明的时候,尔安才放心下来。

    她本想这几日就带遂心去南京的,因为这桩意外,她不能不推迟行程。好在从无瑕那里得来的消息,父亲的病情也并没有恶化。

    这日她照例来巡房,陶夫人的精神恢复了很多,正在病床上坐着,和来探视她的遂心延朗他们聊天。见静漪穿着白大褂进来,病房里的人都安静下来。

    静漪仔细地问了常规问题,说:“您恢复的很好呢。”

    毕竟是上了年纪,她看陶夫人的样子,一场手术下来,憔悴的很,看上去老了很多,不禁语气放的更和缓些。

    遂心发了呆似的看着静漪,直到静漪和她说再见,她才回神似的,一直将静漪和其他医生送出病房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跑回来对着祖母叫道:“奶奶,我妈妈好了不起!是吧?”

    陶夫人正吃药,听她说,忍不住皱眉道:“有什么了不起?”

    “妈妈都可以把奶奶的病治好,还不了不起么?”遂心问。

    “这就了不起呀。”陶夫人咕哝一句,却没有大声。

    尔安母子在一旁听了,齐齐笑起来。

    陶夫人清了清喉咙……

    静漪再来病房的时候,已经换下了白大褂。

    尔安母子带遂心回家去了,病房里只有陶夫人和守着她的张妈。

    静漪看张妈在病床边打盹,没有惊动她,给她披了件外衣。

    静漪坐到病床边去,替陶夫人掩着被子。听到一声细微的呻吟,她起身查看。伸手摸摸陶夫人的额头,并没有发烧。看她唇有点发干,拿了纱布沾水替她润着唇……这一来却将她弄醒了,

    睁开眼看到是静漪,她又闭上眼。静漪正尴尬,就听陶夫人说:“真疼。”

    静漪说:“忍不了的话,打止痛针吧。”

    陶夫人摇摇头,说:“不用。能忍。”

    她要坐起来,静漪小心地将她扶好,轻声问:“要什么么?”

    陶夫人看着她,说:“你坐下来。”

    静漪坐了,见她望着自己,有点局促。

    其实她跟她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可是大概因为从前的缘故,总还忘不了她作为婆母大人时候的权威感,时不时会被触动,让她紧张。

    陶夫人见她局促,就有些出神。

    她还没回到上海,就接到了静漪要回国的消息。能猜到静漪为什么回来,难免怒火中烧。也顾不得什么身份气度,亲自登门与她交锋。多年过去,静漪的确有很大的变化……她得承认,看到这样的静漪,她并不觉得意外。静漪与她第一次见到时候的那个柔美中带着青涩、温柔却不失倔强的少女,已经大不相同。可从那时候起,她就料得到,总有一天,静漪会是现在的样子。美丽,自信,坚强,有成就,有担当……只是当时她设想的成就,并不是如今这样的。

    她以为那个少女,会是陪在儿子身边的好太太、会是陶家的好媳妇。作为好太太和好媳妇,承担和延续陶家女主人的使命,也未必不是一种成就。

    “菩萨送你来人间,是不是专门跟我过不去的?”陶夫人轻声问。

    静漪听了,愣在那里。

    “得场病,还是你来给我医治。”陶夫人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一牵,“这倒也是罢了。许是前生我们都欠了你什么……你说说吧,这一次究竟又要怎么折腾我儿子?”

    静漪发着愣,被老太太这么问着,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才是合适。

    “你一回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来要遂心。明知道遂心是他心尖子,还来掐走?你是真不叫他安生啊,也真不叫我们安生啊。我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让他答应给遂心找个母亲、再安个家?你一来,全毁了。他不但不同美珍成婚,连订婚都不肯了。还要安排我出国,把遂心给你带……你同我分解分解,你又把我的全盘计划打乱,弄的我鸡飞蛋打……那到底你要回来陶家不要?我现成的儿媳妇没了,你是不是要赔我一个?”陶夫人问。

    “夫人,我不是要……”静漪说着,缓了口气。这老太太很显然是要倚老卖老、胡搅蛮缠了。陶骧同苏美珍的事,她根本不知道走到了哪一步……这要都算到她头上,她如何能承担?何况……“那跟我没有关系,夫人。牧之答应我,让我和遂心好好相处,必要的时候,带她去安全的地方。我不干涉他的新生活。夫人,他的事情,除了他自己,没人有权替他安排;就是遂心不高兴,那是她父亲的生活,我们也只有劝解遂心……”

    陶夫人听着,这些话真是入情入理。

    静漪脸上红的很,不知是激动的,还是难堪。

    要和陶夫人说这些话,她总觉得还是有些难过的……

    “那个孩子叫什么?”陶夫人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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