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眼都没睁,晃晃手,含混地说:“就起来。”
“就起来么?”秋薇含着笑,看静漪往枕头边又挪了挪。
“嗯。”静漪回答。
秋薇便悄悄退下,将纱帐依旧放了。出去前,往香炉里丢了一把香。香烟袅袅升起,不一会儿,就听到静漪在里头打喷嚏辶。
静漪翻身坐起,低声道:“秋薇你这个丫头……明知道我不喜欢焚香。专拿这个对付我……”她昏昏沉沉的,摸到枕边的怀表,看了眼时间,离起床时间还早。秋薇这丫头就总是怕她错过时辰,总要提早三催四请。
也是她谨慎,老太太说了这些日子准她好好儿歇着,不用早起请安,她也不肯偷懒半步。总是自作主张闹出了这么一段故事来,虽说进了家门自老太太往下没人苛责于她,到底自觉众人看待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同,言行举止更需谨慎些。
回来将近一个礼拜了,每日除了去上房晨昏定省,她便是在琅园闭门不出。姑奶奶笑她,这是因为出门一趟,晒的黑了,要捂一捂白回去;老祖母特地让人给她送来的润肤的药膏,说是能让皮肤变的白皙柔滑起来……用了以后,浑身异香,行动处便香气阵阵,她反而不自在。
“秋薇!”她起身去洗澡,叫秋薇进来。
秋薇笑嘻嘻的,进来便说:“洗澡水早就烧好了。”说着递给她一碗汤羹。
静漪皱着眉推开澌。
“小姐,你黑成这样,一定要内服外敷才好。要不然姑爷回来看到,唷,吓一跳……还以为您要来一出《铡美案》呢。”秋薇打趣静漪。
“胡说!”静漪经过镜子,瞥了一眼里面那个睡眼惺忪、睡衣拖沓的女子,黑倒没看出来,一头新烫的卷发,小卷儿紧贴着头皮,毛茸茸的像个线团……她“呀”的一声捂住头发,回头瞪着秋薇道:“真不该听三姑***,瞧这成了什么样子?”
三姑奶奶陶因润新近正琢磨烫发。不仅请了理发师来家里尝试陶尔安带回来的西洋烫发水来做时兴的发型,看了静漪的短发直说不好,硬是要她也烫发。陶因润比着杂志上的洋妞儿给静漪卷了短发,烫出来就和那洋妞儿完全不是一个样式。老祖母觉得新鲜有趣,直夸好看;婆婆看了却直皱眉……其他人都说七少***样子简直完全变了。表妹佩说,七嫂像瑟瑟的洋囡囡。
“都说好看呢。”秋薇笑着说。等静漪脱了睡袍,站到花洒下,替她收着衣裳,“小姐只是脸晒黑了些……老太太给的药膏子还是管用吧?我每日手碰到些,都变的滑滑腻腻的。真香……说不出怎么就那么香。”
“就是太香了些。每日用了,都像撒了半瓶花露水似的。我打这儿出了门,萱瑞堂都能闻到。”静漪背过身去,水有点热,烫着她的肌肤片刻便发了红。
秋薇听着便笑。
静漪没有什么吩咐,她也就出去了。
水花溅到眼睛里,静漪觉得有点疼。拿了毛巾擦擦,浴室里雾气袅袅的,让她觉得闷。穿上浴袍,她推开一点窗子。浴室的窗子是彩色玻璃拼接的,晨起太阳光淡淡的,玻璃窗七色的光彩也是淡淡的。她探身看了看后花园——不知不觉间,后院的花木都长高长大了……她不太喜欢花工特意修剪,琅园的花木都只是细枝末节地整理,所以看上去,这儿的花木要比别处更加的生机盎然,也更自由奔放。
她深吸几口气。清早的空气新鲜极了,有青草和树叶的味道。她望着,后院的青草地中央有一个很大的游泳池,空着呢,总没有利用起来。
她想起前两日姑奶奶还说起来,今夏有些格外炎热,往下若是热了,也好来这里扑腾扑腾水……她笑笑,想着今日便要记得吩咐人,先将这里清扫了,放水进去。没有人游水也罢了,哪怕养养莲花呢?常想着瑟瑟在水边玩的时候,要保姆替她摘莲花时那可爱的模样。
想到瑟瑟,她笑笑,出来翻找一番,才找到一本童书——是她生日时瑟瑟送她的礼物。小丫头执拗地认为她最爱读的童书,是最好的礼物——她拿起来正要翻,看到书下压着的信纸信封。都是压在案头有些日子了的信。有几封是家里寄来的,原是为着她出洋去,家里赶着寄来了许多东西。信里多多叮嘱,此时看来,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静漪翻着信,一时有点惆怅。
她误了那一班的火车,可是要走,还是来得及的。
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她收了信和童书,说了声秋薇进来、给我把药膏涂了……转身将浴袍褪了一半,走到床边去了。药膏子放在床头,好大的一个瓷罐。药膏子虽珍贵,秋薇下手也够狠,每回都帮她涂上厚厚的一层。
她伸手打开了瓷罐,顿时异香扑鼻。
她忍不住伸手去碰罐子里的药膏,沾在手上,淡褐色的油脂,在手臂上推开来,薄薄的透明的一层……她低头轻嗅。不知道用了多少种药材和香料,才混合出这样的味道。闻的久了,倒也觉得好。
但还是太浓郁了,若不是冲着老祖母,她断不肯用这样的药膏。
门一开一合,她往纱帐里挪了挪。回头却没有看到秋薇,又说了句:“还不快些,再迟要来不及了……秋薇?”
她只顾了往手上擦药膏。除了脸上,就是手被晒的最黑。许是用了这阵子的药还是有效果的,她自己看着,倒与先前无甚差别了。
“刚刚又是你催我,这会儿我好了,你倒是不着急了……”静漪轻声抱怨。
“是我。”纱帐被撩起来,陶骧的身影出现在静漪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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