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尽管知道是这样,还是会有很多很多的人前仆后继——有句话叫不撞南墙不回头,大概说的就是这样?只不过……黑发年轻人停顿了一会儿后,忍不住将视线从人形花的身上收回来低下头瞥了身边的小姑娘一眼:“贪婪或者消亡,这里面应该拥有比想象中更深远的意义,似乎不应该是你这个年龄的小姑娘应该说出来的话。”
罗修的话似乎并没有让拉朵妮感觉到不自在,她笑了笑道:“死过一次大概会等于多活三十年,有些事情到了面前的时候,只有具有思考能力的人都会想明白——曾经的我不明白……”
“不要说是你们这些失败了的孩子,如果人形花还保留人类一丝丝的感情,它们大概也会心存怨恨的。”罗修说。
“谁知道呢?就算怨恨,又应该去怨恨谁?”拉朵妮耸了耸肩,“路是自己选的,虽然以前什么都不懂,等懂了的时候却来不及了。”
拉朵妮说到这儿顿了顿,在片刻的沉默后,她扬起始终隐藏在红色斗篷后的小下巴,冲着不远处排放规律比较密集的培养皿的方向点了点:“就像现在的他们也不会明白这个道理一样,啊,话又说回来了,确实也没有人能保证人形花在成功地脱离了培养皿从人类变成植物之后它们一样不会后悔,毕竟那个时候它们已经不会说话了,不会笑不会哭,就是一株不需要泥土的昂贵植物。”
“我不想说什么大道理,”黑发年轻人冷笑了一声,“不过很显然就是有人打着‘愿者上钩’的招牌堂而皇之地欺负你们什么都不懂。”
“恩,你说得对,”拉朵妮深思熟虑之后忽然扔出一句,“你们这些邪恶又讨人嫌的成年人。”
“如果不是现在你变成了另外一个物种的话,你肯定也会变成‘邪恶又讨人嫌的成年人’的。”在小姑娘说话的时候,罗修顺着她下巴点着的方向看去——在那个方向的培养皿里并不是全部都浸泡着人形花——有一些培养皿是空着的,甚至没有注入溶液,只是其中有几个里面浸泡着一些身体残缺的孩子,他们就像是最初罗修看见的那个黑头发金色瞳眸的姑娘一样让自己蜷缩成一团,罗修注意到,他们身体残缺的部分还没有被那种无名的白色野花所替代。
他们还是人类的模样。
罗修想起了之前拉朵妮所说的“种子”,而现在这一些还没来得及被改造的孩子大概是刚刚被帽匠领到这里放入培养皿里的“种子”……他们来到一排的培养皿跟前,最中间的那个孩子看上去是个拥有标准日耳曼血统的孩子,金发,尽管他此时闭着眼,罗修也能大概猜测到他瞳眸的颜色。
是个大概九岁左右的小男孩。
在幽暗的溶液映衬之下,他那本来就属于白种人的皮肤苍白得就像是泡在福尔马林中的尸体。
拉朵妮啧啧了两声:“圣诞节之前,和我同样一批的‘种子’刚刚被‘移盆’结束,所以盛放‘种子’的培养皿这个区域显得比较空旷,”拉朵妮看着这些没有盛放溶液的培养皿,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冷笑了一声说,“但是过完圣诞节,帽匠就会从四面八方他‘捐助’的孤儿院里带来很多很多的新的‘种子’。”
拉朵妮喋喋不休的同时,罗修自顾自地凑近了那个培养皿观看,奇怪的是,他似乎有一瞬间看见了泡在溶液之中处于沉睡状态的小男孩在他靠近的同时似乎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但是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快到罗修几乎以为是他自己眼花。
如果不是在那一秒后,他几乎确定了这个孩子的双眼是漂亮的湖蓝色。
“……”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上来了,罗修挠了挠头头叹了口气,心中又开始觉得哪里不对。
“穷鬼,我可不想看见艾米像是尸体似的被泡在这里,面色苍白,身上被插满了管子——难看死了!”拉朵妮用不客气的语气说,“你既然跟我到这里来,至少做些什么,别的人我不管,种子你必须阻止帽匠把艾米放进培养皿中!”
“知道了。”
一边淡定地应答着咋咋呼呼的小姑娘的话,黑发年轻人想了想后,忽然抬起手在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绳子上拍了拍,这个动作引起了在他身边的小姑娘好奇的注目,然后在她惊讶的目光中,只见黑发年轻人的胸前忽然鼓出来一坨,紧接着一个长着恶魔翅膀恶魔桃心尾巴的肉团子哼哼唧唧地从他衣服里爬了出来,肉团子打了个巨大的呵欠,一个锋利的尖刺从它长大的嘴巴里伸展出来,那尖刺越来越锋利,当它停止生长的时候,那体积看上去就像是一匹成年独角兽的角!
“这是什么鬼东西?”拉朵妮像是看怪物似的盯着坐在黑发年轻人肩膀上的肉团子——这会儿,这家伙正用自己的尾巴尖端轻轻地磨蹭它主人那光洁修长的颈脖,拉朵妮唇角抽了抽后诚恳地说,“看上去很猥琐的样子。”
罗修:“……”
有时候童言无忌会更加接近事实的真相——这句话说得真是太有道理……作为看着这个肉团子从一枚跳蚤的虫卵变成一块肥猪肉,然后长出尖刺、长出尾巴最后长出翅膀,罗修深以为这被取名为“吊车尾”的肉团子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搞不好和他的失败教育有关……
而此时此刻,肉团子发出一声不屑于跟小孩子计较的哼唧声,拼命扑打着它那对于自身体积来说还是不太够强壮的骨翼从黑发年轻人的肩膀上腾空飞了起来——就好像这是一把跟主人完全心意相通的武器,甚至不用罗修开口,它前端伸出的尖刺已经高速旋转起来发出十分具有威胁性的“嗡嗡”声响——在它哼哼唧唧地拼命拍着翅膀往距离他们最近的、盛放着溶液和身体残缺的孩子的培养皿时,忽然之间,他们隐隐约约听见了在他们的身后传来了“呯呯”的声音。
就像是有什么重物在捶打着坚硬地面。
罗修猛地一顿瞳孔微微缩聚,最开始,他因为精神过于恍惚一下子将这样的声音误认为是人走路的脚步声,但是很快地,站在他身边的拉朵妮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紧绷,拉了拉他的袖子无声了摇了摇头,抬起手指了指他们一路走过来时候的那个方向:“不是帽匠先生,声音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罗修抓住肉团子的尾巴,将即将要将培养皿撞碎的肉团子一把拽回来夹在胳肢窝下——后者哼哼哼地发出像是小猪的叫声拼命地在他手臂之间挤了挤,最后还是拧不过主人的力量老老实实地被“夹带”离开它兴趣满满想要搞破坏的作案现场——
当他们绕过一排灌满了各色营养液的培养皿,在相对比起来十分安静的其他培养皿中,罗修一眼就看见了最尽头的那个培养皿里面的溶液似乎正以不同寻常的波澜动荡着——
巨大的气泡不断因为液体的动荡从培养皿底部升上浮上水面然后无声破裂,培养皿里的人或许是因为痛苦或许是因为其他的情绪此时此刻在拼命地挣扎着,她在拼命地用自己的手拍打着培养皿的玻璃壁,在其他溶液中的“人形花”安安静静地陷入半沉睡状态的情况下,她看上去就像忽然患上狂躁症。
罗修加快步伐——准确地说是一路狂奔来到那培养皿的跟前,他不怎么意外地看着之前那个如同人偶娃娃似的黑发金眸姑娘,此时此刻她就像是在沉睡中忽然被惊醒的小鸟,溶液之中的她瞪着一双金色的瞳眸,瞳眸里写满了恐惧,在罗修来到她面前之前,她还在拼命地拍打着培养皿的玻璃壁,当她看见罗修之后,她立刻停下了动作,张开嘴,一连串的气泡从她的口腔中冒出来——
她似乎想说什么。
可惜罗修听不到。
培养皿里面的和培养皿外面的人都在干着急。
只有站在一旁的拉朵妮奇怪地皱起眉:“奇怪,培养皿牌号这么前面的人形花,应该是已经快要完成培养准备可以脱离成熟的……我从来没有听过有人形花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恢复意识的情况——”
拉朵妮说着,又用斩钉截铁的语气道:“不,这种情况应该说是哪怕是在移盆成功之后都不会出现……刚才她睁眼睛那一下都快吓着我了。”
而此时,罗修当然不会意识到拉朵妮的话中其他饱含的更多深意。
也完全没有将之和自己联系起来。
而此时此刻,培养皿中的“人形花”也仿佛终于意识到了站在培养皿外面的人根本不会明白她想说什么,垂下眼停顿了片刻之后,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她伸出手,猛地一下拔断了一根连接在她脚踝之上的营养输送管——那营养输送管看上去十分脆弱,被那双苍白的小手轻轻一扯就断裂开来……与此同时,被关在培养皿里的“人形花”面部也相应地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就好像此时她拔断的不是输送管而是连接着她身体的重要血脉——
浓稠的血色液体从断裂的输送管接口处蜂拥而出,那一培养皿的淡绿色溶液被晕染开来的血液污染成了奇怪的颜色!
“叫她住手吧,”拉朵妮一把抓住了黑发年轻人的手腕,看上去很紧张地说,“再这样下去的话,她会——”
“会死。”
拉朵妮的话最终被黑暗处传来的声音所打断。
站在培养皿前的一大一小一人一鬼具是被这声音所震,他们用几乎要把自己脖子拧断的力道猛地拧过自己的脑袋、不约而同瞪大了眼、面色苍白地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阴暗处声音的发源地。
当帽匠戴着他那镶嵌着满满的白色野花几乎将整个帽子覆盖住的造型独特的黑色礼帽从黑发中走出来的时候,罗修总有一种他是从黑暗的地底忽然爬出来的错觉……没有呼吸声,没有脚步声,他就这样凭空出现,唇角边挂着一丝慵懒而惬意的微笑,一双碧绿的瞳眸因为他的笑容而微微弯起,一撮火红色的头发仿佛调皮一般从帽檐底下垂下,和白色的野花黑礼帽形成了强烈的颜色对比!
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黑发年轻人,随即帽匠便将自己的视线投放在了他们身边的培养皿上,淡绿色的溶液中那浓郁散开的铁锈色让他微微一愣——很难相信,这时候在这个年轻的帽匠脸上居然露出了心疼的神情。
罗修挑了挑眉。
帽匠打了个响指——这效果就好像是他隔空施展了一个什么魔法似的,动荡不安的溶液立刻连带着里面的黑发金瞳的小姑娘一块儿安静下来,它们从刚才那拼命反抗的模样猛地静止住,就像是忽然陷入了沉睡的小鸟。
“这朵人形花已经被贵客订购,因为人形花忽然觉醒出现异常不能暗示交货,一大笔的违约金由我承担的话我恐怕会连续一个月都要做噩梦的。”帽匠一边说着,一边迈着优雅的步伐往罗修他们这边走来,就好像他是准备过来看一看人形花的情况似的,并且这个时候,他还在用那种喋喋不休惹人生气的语气抱怨着,“所以植物果然就应该拥有植物的模样,我早应该预料到和人类沾边的东西早晚会出现意外,啊,这么对比起来,不会哭不会笑也不会抱怨的植物就显得可爱许——”
帽匠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当他即将要靠近那培养皿的时候,他看见站在不远处始终没有动作的黑发年轻人却忽然抬起手,猛地一下将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脖子上拉扯了下来——那个蹲在他肩膀上的肉团子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在一阵光闪过后,突然变成了一粒小小的白色颗粒掉入他的手中,与此同时,一根像是葡萄藤满的棍子从他的手掌中拉长伸展——
葡萄藤伸展开来,蔓藤缠绕着编织成了白森森的马头形骷髅头,世间少有的蓝宝石被镶嵌在最前端的骷髅马头额间,丑陋的骷髅马头发出“咔擦咔擦”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缓缓张大嘴,与此同时,伴随着一阵冰冷的金属光泽闪过,巨大锋利的利刃从马嘴里伸长出来,和骷髅马头整体形成了一把巨大的镰刀,骷髅马头的下面,是缠绕着葡萄藤雕刻的黑色镰刀手柄——
手柄被黑发年轻人死死地握在双手之间。
这把看上去就十分沉重的镰刀被黑发年轻人握在双手间,而后,他松开了一只手,只是单手就轻轻松松地将它拎了起来,当他挥舞这把镰刀的时候,锋利的刀刃发出仿佛可以割裂一切灵魂的破风声响,和那纤长并不壮实的身体几乎一样长的镰刀被他挥舞得就像是一根毫无重量绳子一样轻而易举,紧接着,伴随着“虎”地一声巨响,那镰刀被猛地一下打横横在黑发年轻人的面前,他的身体微微弓起成一个警惕的进攻性动作,一双黑色的瞳眸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帽匠。
后者微微一愣。
在他看见那闪烁着冰冷寒光的镰刀刃正对着自己、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威胁时,他却轻声笑了起来:“魔镰,真是让人怀念。”
罗修的视线当中,年轻的帽匠从脑袋上将那顶巨大的礼帽摘下来,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活动了下腕关节后他将自己的手探入了礼帽中——就好像是正在变戏法的魔术师,在黑发年轻人的瞪视中,红发帽匠不急不慢地将从帽子里抽出了什么东西——
开始是一个被黑色金属包围镶嵌着红宝石的长手柄,然后月弧形的曲线,伴随着那东西一点点被帽匠从帽子中拉扯出来,罗修也跟着因为惊愕不由自主地微微瞪大了自己的眼——
最后,当帽匠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礼帽随手扔在一旁,他的另外一边手上,同样握着一把更为巨大、整体都散发着幽暗蓝光的镰刀——和这家伙华丽又金灿灿的外表完全不符的是,这把镰刀整体黑色倒是朴素得很,很容易猜想大概是出自另外工匠的作品……只见帽商随意地将镰刀抓在手中,却将镰刃的方向对着自己,用背面指了指不远处的黑发年轻人:“如果非打不可的话,那就来吧,我老爸教我的镰刀技法教到一半就离家出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很想知道自己有没有进步。”
罗修:“……”
红发男人笑得微微眯起眼道:“搞不好青出于蓝胜于蓝也说不定喔。”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