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昭仪头饰素淡,打扮也清清爽爽的,听到夜晚的话点点头,微微犹豫,便道:“从这里到弄玉小筑路途遥远,雪选侍大病初愈,不如做我的轿辇一起过去?”
夜晚很是意外,抬眼看着丁昭仪,苍白的面色上浮上一层笑,“嫔妾怎么好打扰娘娘?”晚跟己夜倒。
“无妨,上来吧。”丁昭仪说道,挥挥手让抬辇的太监落下轿辇。
夜晚只得笑道:“如此嫔妾多谢娘娘抬爱。”说着就扶着陌研的手上了轿辇。
大力太监稳稳的抬起了轿辇,平稳的往前行走。夜晚打量着这轿撵,装饰并不多,四角垂着海棠色的杭绸缠枝花香囊,藕色的轻纱悬于身旁,隐隐有暗香浮动,令人心旷神怡。
“嫔妾自进宫这是第二次出了柔福宫的大门,没想到这两次都能遇上娘娘,真是嫔妾的福分。”夜晚打破沉默,开口笑道。丁昭仪素来话少,若是她不开口,只怕一直到弄玉小筑都要这样寂静无声的。
听到这话,丁昭仪的神色也柔和了些,“本宫也有些意外,我这些日子也甚少出来,倒是也没想到两次都遇上了雪选侍。听闻你身子不大好,如今可是好多了?”
“多谢娘娘挂怀,还是老样子,整日的只觉得困顿,爱睡的不行。”
丁昭仪眉头轻蹙,“倒没听说过什么病症是爱睡的。”
“太医说是身子乏力,这才少了些精神,好生养着也就是了,不是什么大病。”
“哪个太医给你瞧得?”丁昭仪皱眉问道,侧过头打量着夜晚的神色,眉心隐隐的皱成一团,想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眉眼间又恢复一片清冷。
“起先是韩太医,后来皇上又派了院正大人瞧了瞧。”
丁昭仪默/默的点点头,又不言语了,转头直盯着御花园中的花花草草打量,似乎忘记了轿撵 中还有一个夜晚。
夜晚并没有忽略了丁昭仪方才欲言又止的神情,但是两人没什么交情,自然不好交浅言深。不过夜晚能肯定,丁昭仪方才打量自己,心里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只是她究竟想到了什么,居然闭口不言?
这样一路沉默到弄玉小筑,两人下了轿撵,夜晚却又听到丁昭仪说道:“等会你跟我一起坐,宴席过后也好一起回去。”
夜晚还真是有些受宠若惊,难得见到清冷的丁昭仪居然会这样对待一个人。
“嫔妾怎好还要麻烦娘娘?”
“顺路而已。”
夜晚无奈一笑,“如此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听到这话,丁昭仪难得的笑了笑,“走吧。”
弄玉小筑建造的十分精美,是两层小楼,檐角飞扬,雕刻精美,门前的柱子上刻着一圈圈的纹饰,望之颜色艳丽,华美不凡。
还未靠近,便听到里面有欢声笑语传来,而且楼前的空地上也已经搭起了戏台子,正有宫人来回忙碌着。
“昭仪妹妹来了。”惠妃亲自迎了出来,紫罗兰的曳地凤尾裙金线织就,银线勾勒,华服锦冠尽显高贵雍容之姿。多年高位造就的威仪,令人望之生畏。
夜晚心里叹一声,惠妃跟以前终究也不一样了。惠妃以前性子敦厚,从不张扬于人前,如今瞧着她华服锦冠,威仪尽露,带真是有几分宠妃的模样。
三年未见,果然是一切都不同了。
“惠妃姐姐。”丁昭仪点头行礼。
“嫔妾见过惠妃娘娘,娘娘金安。”夜晚行礼,低位嫔妃见到高位自然是要行大礼。夜晚的身子还未弯下去,一双雪白柔胰便扶住了自己,“雪妹妹身子抱恙在身,不用行此大礼,快快起来。”
“多谢娘娘怜恤。”夜晚浅浅一笑,眉眼间带着些许的疲惫。
惠妃携着二人的手进去,此时殿中已经三三两两的坐满了人,见到几人进来,尽数站了起来,毕竟除了甘夫人,惠妃,便是丁昭仪的微分最高。
“见过昭仪娘娘。”众人齐声应道。
丁昭仪依旧神色淡淡的,“诸位妹妹不用多礼,都起来吧。”
“谢昭仪娘娘。”
众人纷纷起身,夜晚便到了夜晨、徐灿还有罗知薇也已到了,正坐在不远处朝着她点头而笑。夜晚也点点头示意,不过却是没有走过去,而是随着丁昭仪前行,在丁昭仪的座位旁坐下。
惠妃一愣,眼神在丁昭仪跟夜晚之间扫了一圈,便浅浅一笑:“昭仪妹妹性子清冷,难得雪妹妹能入得你的眼,日后倒也不怕寂寞有人说话了。”
丁昭仪闻言只是随意的说道:“雪选侍大病初愈,走这般远怕是吃不消,本宫恰巧碰上便带她一程。”
“是,昭仪娘娘心怀慈善,是嫔妾的福气。”夜晚笑。
“昭仪妹妹素来是个心善的,你们同住东宫,自然是要互相照应才是。”惠妃望着二人说道,眼神在夜晚的身上扫视一圈这才转了开去。
夜晚只是一笑,眼睛随意的在大殿中扫了扫,还没有看到赵容华跟甘夫人,孙婉仪倒是早早的到了,正跟身边同住碧霄宫的杜鹃说话。今儿个杜鹃解了禁足,倒是正好赶上这么一场宴会,只见她打扮得甚是用心,眉梢扫过夜晚,带着凌厉之势。
夜晚也不以为意,滑过眼睛看向别处。
因为是来听戏的,所以宴会的排座并不拘束,散落于大殿中各处,大家随意而坐,身前放着小几,摆着茶水糕点瓜果,身下是柔软的垫子,倒也轻松随意,可见惠妃是花了心思的。
若是寻常的宴会,按照排位而坐,便多了几分拘谨,如今所以散落而坐,那份拘谨少了许多,这大殿里欢声笑语时而起伏,真是轻松自在。
陌研立在夜晚身后服侍,夜晚的左边坐着的是丁昭仪,右边却是傅芷兰。
四目相对,傅芷兰面带微笑首先开口,柔声问道:“听闻雪妹妹身子不适,如今可是好些了?因你在病中,怕扰你清净故而未去探望,还请妹妹不要见怪才是。”
“慧嫔姐姐言重了,妹妹岂敢。身在病中着实有些精神不济,姐姐如此体谅,妹妹也安心不少。”夜晚神态谦恭,面色柔和,眼神亦是清澈澄净如一汪碧水。
傅芷兰面色优雅,听着夜晚的话便是微微一笑,“以前在闺中时,就曾听闻妹妹蕙质兰心,貌婉心娴,心向往之,如今同为宫中姐妹能时时得见,倒是了了芷兰的心愿。”
“慧嫔姐姐说笑了,嫔妾不敢当。嫔妾早就心仪姐姐才貌双冠,淑女才情,娴静端庄,能得到姐姐垂青倒是嫔妾的荣幸。若姐姐不闲妹妹愚钝就好。”夜晚不知道傅芷兰打的什么主意,为何对自己如此友善,总之是见招拆招,你谦我让,一派姐妹情深的模样。
傅芷兰瞧着夜晚的神态,听着她的言语,跟她以前的行为大相径庭,黑眸浅笑,涟漪丛丛。
“慧嫔跟雪选侍倒是相谈甚欢,将咱们都抛到一边去了,一会儿定要罚酒三杯才是。”
夜晚抬头看向对面的阮明玉,一时间真是觉得满堂生辉,光彩耀人。阮明玉本就生得极美,此时精心装扮,玉簪螺髻,白巾翠袖,珠围翠绕间明眸长黛,傲视众人。
“阮婉仪姐姐就爱打趣人,雪妹妹身子有恙在身平日难见一面,今日好不容易得见只是悄悄的说了几句话而已。我与婉仪姐姐日日相见,还怕没机会说话么?”傅芷兰嗔道,她虽然不如阮明玉艳光四射,却亦有别样芳华,此时眼带薄嗔真真是风情无限。
阮明玉听到傅芷兰的话,脆声一笑,“妹妹真是伶牙俐齿,听你这样一说,倒是显得我小家子气见不得你跟雪妹妹亲近了呢。”102。
这两人明争暗斗,却偏偏捎带上了自己,夜晚面带浅笑,心中却是不以为然。虽然不明白这二人为何要对自己这样心存善意故意拉拢,但是也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当即指示微垂着头听着二人你来我往机锋不断。
丁昭仪瞧着夜晚宠辱不惊,处之泰然,不由的点点头,看着她说道:“你倒是沉得住气。”
夜晚侧头对上丁昭仪,调皮的眨眨眼睛,压低声音说道:“嫔妾人微言轻若不这样还能如何?不过是没法子罢了。”
“你倒是实诚,这样的话怎好随意出口?”丁昭仪皱眉看着夜晚,关于夜晚的种种传闻她听过不少,亦见过,只是她总觉得夜晚对自己没有丝毫的恶意,每次想见也是礼数周到,从不轻慢,心里对夜晚倒也有了些好奇之心。
“娘娘又不是别人,嫔妾不用担心呢。”夜晚甜甜一笑,神态真诚毫无作假之态。
丁昭仪一怔,她久无圣宠,人又清冷,后宫之人多势力,早已经见惯人心险恶,对着夜晚这样的信任,一时间还真有些不习惯。垂眸敛声,依旧那副模样,缓缓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双眼睛可要看真切了。”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嫔妾早就看惯人间冷暖,娘娘虽然性子清冷,但是每次跟嫔妾说话,嫔妾都感受不到丝毫恶意,我也有心呢。”
“好一个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可知道多少人未曾见到真心便命丧九泉的?遇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多谢娘娘指点,娘娘还说自己性情冷淡,这不就指点嫔妾了吗?可见娘娘是个面冷心热的,夜晚并未看错人呢。”
听着夜晚的话,丁昭仪无奈的摇摇头,似乎对夜晚的性子也有些无可奈何,良久才说道:“难怪听人说,皇上对你没有办法,如今本宫可算是领教了。”
夜晚哧哧而笑,“娘娘便是明白也晚了。”17690090
丁昭仪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看着夜晚无奈的摇摇头,不过一想清冷的眼眸中倒是多了几分笑意。
“昭仪姐姐跟雪选侍说什么呢,笑的这样开心。说出来让大家也听听,也乐乐。”刚进门的赵容华看着丁昭仪跟夜晚扬声说道。
众人的眼神便集中过来,丁昭仪在这样的场合素来话少,听到赵容华的话也只是一笑并未回答。
丁昭仪位份高自然是无碍,夜晚却不好不回答,对上赵容华的眸子,夜晚缓缓的说道:“容华姐姐来的可真巧,方才昭仪娘娘正跟嫔妾说,等会的时候让嫔妾坐着娘娘的轿撵一起回去。昭仪娘娘心存良善,知道嫔妾大病未愈,多加怜惜,嫔妾感恩不尽呢。”
赵容华自然是知道夜晚没有说实话,也不揭穿,随口说道:“雪选侍倒是跟昭仪姐姐相谈甚欢,很少见昭仪姐姐这样亲近一个人的,也是你的福气。”
“容华姐姐说的是,福气不是人人都有的,自然是要好好珍惜。”
听着夜晚话里有话,赵容华看她一眼不再搭理她,反而对着惠妃说道:“嫔妾见过惠妃娘娘,甘夫人让嫔妾跟娘娘告罪,玉娇公主风寒刚有些好,一是走不开,只怕是要晚会才来,请娘娘开席点戏不必等了。”
“玉娇公主可是好些了?小孩子身体弱是要好好的照看着。”惠妃笑着说道,让赵容华坐下,这才对着众人说道:“既然这样,咱们就开席了,今儿个请的戏班是京都中最火的一个,听说戏唱得不错。大家看看有喜欢的戏没有,点来听听,也热闹热闹。”
夜晚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戏折子,伸手打了开来。上面的曲目都是些再熟悉不过的,这些年竟也没有些新意,一时颇感无趣,慢慢的往下看去,在看到一出戏名的时候不由的身体一颤,两道柳眉轻轻地拧了起来。
夜晚装作若无其事的将戏折子合上,看着宫女们身姿轻盈的来回穿梭上菜摆汤,面前的几上不多时便是白的满满当当,香气扑鼻,真是令人食指大动。
“昭仪妹妹可有喜欢的戏?本宫记得你最爱看三折梅,不如先点这一出?”惠妃问着丁昭仪,这里丁昭仪是除了她之外位份最高的,虽然不得宠,却也不能马虎了。
“咦?这是一出什么戏,看着倒是新鲜竟是没听过呢。”杜鹃看着戏折子上的一出新戏好奇地问道,笑着看着惠妃,“惠妃娘娘跟昭仪娘娘就当是心疼嫔妾,不如先听这处新戏,我是个爱听戏的,看到新戏就想听上一听。”
丁昭仪看了也没看杜鹃,只是对着惠妃说道:“这出戏听了多少年了,也听絮了,换个也好。”
惠妃便笑了笑,“是啊,咱们姐妹真的是没少听了三折梅,既然如此换个新鲜的也好。本宫便是听说有了新戏,这戏班唱的也好,这才传进宫来,有特意请了妹妹来。”
“哦?不知道是个什么戏,居然能让惠妃姐姐喜欢。”丁昭仪问道。
杜鹃这时笑着回道:“昭仪娘娘这出戏叫做黄粱梦,看名字就怪有趣的。”
“那就这出吧。”丁昭仪随意的说道。
“既然这样,便吩咐下去,唱这出黄粱梦。”惠妃将戏折子递给冰琴说道。
“是,奴婢这就去说。”冰琴行李退下。
夜晚细细品着黄粱梦三个字,惠妃会无缘无故的将这么一出戏弄到戏折子上?这世上的事情绝对没有偶然,就是不知道惠妃究竟要做什么,夜晚如今也只能静观其变而已。
锣鼓声响,弄玉小筑四周的纱帐全都被系了起来,如此一来便能将外面戏台子瞧得是一清二楚,远处还能看到太液湖碧波荡漾的美景,当真是极好的地方。
殿内众人随意而坐,三两结伙或听戏或低谈,惠妃端坐在上首,凝神听着戏。
夜晚不着痕迹的打探大殿内的情况,此时便听到耳边传来戏台上的唱腔传来,凄凄婉婉,音调柔美,似有无限苦楚,“黄粱一梦,一梦黄粱,多少悲欢泪流下,多少姐妹情俱空,我待你真心一片情切切,你却是忘恩负义动杀机……”
听到这里夜晚心中微动,眼梢悄悄地滑过惠妃,只见她端坐如初,面带微笑。只是夜晚心里却有一种十分古怪的感觉,这戏的唱词……戏台上的女子神情悲凄,呜呜咽咽诉说着梦中情景,唱腔优美,神情动人,一时间竟让大殿里所有的人不由得凝神听了去。
“……昔日与你初相逢,怜你身世可怜被人欺,心不忍,不忍看你腹中无食挨饿受苦,不忍你衣不蔽体遭受寒霜……”
夜晚只觉得心头一阵重创,差点要坐不安稳,这戏词里说的可不真是自己初见夏吟月的情形?惠妃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一时心里竟也有些忐忑起来,什么叫做你却是忘恩负义动杀机……
黄粱梦……
好一出黄粱梦,惠妃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夜晚双手紧握,努力做出平静状,不经意的侧头,正看到赵容华微微有些僵硬的脸颊。看来赵容华也瞧出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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