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比起真正的除夕夜仅有家里人围炉守岁,这一天反而显得更为热闹。
全京城的大户人家都知道景宁侯府的情况,所以不会有客人主动上门,以至于南家显赫,又有当朝皇后做靠山,却门前清冷,不如别家那样熙攘多客。
但不敢来贸然拜访是一回事儿,景宁候府收的礼却一样不少。
从天刚亮,就有各家负责送礼的下人驾车而来,流水似地把车上各sè年货从侧门往里抬,几乎一整天都不会停。
可今日过来送礼的各府管事却发现,景宁候府以往负责接节礼的老管家没lù面,只留了两个小厮在侧门的偏院收东西。另外,只给来送礼的人一个小红封就打发了,连杯酒都不请吃。
大家揣了红封走出侯府,sī下都在议论,只说景宁候病了这些年,府里的规矩是越来越差了,看来南家的衰败也是注定了无法挽回。
前头的冷清,殊不知乃是因为今儿个一大早,陈柏和向姑姑招呼了所有奴仆一起,都聚集到了内院正房外的花园子,正挨着给莫瑾言行礼兼送别呢。
身着一套蓝底儿白兰花纹样的锦服裙衫,莫瑾言端坐在屋内的罗汉**上,面对门外不算宽敞的庭院,只见站满了二三十号下人,其中自己有些叫不出名字,有些也只见过一两面。
看着他们都表情诚挚地一一上前来,给自己跪地行礼,瑾言有些感慨。自己即将搬去清一斋,以后也难再给这些仆从什么好处,所以瑾言除了吩咐玉簪送给他们每人一个厚厚的红封,其他的,也没有办法再表示什么了。
最后,紫菀和锦葵也来到了门前,双双跪下,伏地行了三个大礼。
瑾言见少了个绿萝,不由得看向一旁的玉簪,玉簪却皱皱眉,正准备走出去问问,却看到一个身材圆滚的绿衣小姑娘扛着个大大的布包,有些吃力地往正房而来,正是绿萝!
“你这是干什么呢?”
玉簪见了她,赶紧上去接过她肩头的布包,牵着就往紫菀那边走过去。谁知绿萝却嘟着小嘴儿,一脸的坚定:“玉簪姐,我都说了我没改变主意,今儿个夫人要搬去清一斋,我已经收拾好包袱了,随时都能走,一点儿不耽误。”
“你怎么还坚持要随主子去清修呢?”
玉簪忍住冲动,没有揪着绿萝的耳朵强行把她给“拖”走,听她这样说,再看她表情透着一股子认真劲儿,没办法,只有望向了屋中端坐的莫瑾言。
“罢了,绿萝你进来吧。”
瑾言看着绿萝年纪虽小,主意却大,清楚这两天来她都没能被玉簪和紫菀锦葵她们劝好,这时候再阻拦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只得招呼了她来到身边。
紫菀和锦葵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些发红。
毕竟她们三个是一起被选来给莫瑾言做陪嫁丫头的,如今她们选择了去绣房过舒服日子,而绿萝却执意忠心伺候主子,相比较起来,她们就显得自sī了些。
但自sī也罢,忠心也好,事关个人前途,虽然心里有些愧疚,可紫菀和锦葵也没有碍着面子改变主意,行完跪拜大礼之后,便双双起身,退到了向姑姑身后。
“好了,今日大家都来送我,想来耽误了不少手上的事儿。”
瑾言看到所有奴仆都已经行完礼,便站起身来,缓步挪到了门边:“今日一别,或许今后还有机会再见面,大家也不要太过伤感,都下去吧。”
虽是简单的几句话,但莫瑾言的语气带着几分感jī,几分感慨,甚至还有几分唏嘘,不过所有的人都能听得出,她的语气里面,没有丝毫的“不舍”之意。
莫瑾言从屋中走出来,大家都看到了她,看到了她犹存几分稚气的脸上所挂着的沉静如水的表情,笑意清浅,却让人一眼看去就会觉得温暖而安定。
一个年纪不过十三岁的少女,在面对人生转折的时候,竟能如此平和,镇静,奴仆们扪心自问,他们这些活了几十年的人,恐怕都没办法自如地面对类似的变故。
但惋惜也罢,舍不得也罢,莫瑾言去意已决,作为侯府的下人,他们根本没有资格去挽留,只能默默地嘱咐,希望这位侯府的主母不会以清一斋为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执掌侯府内务才好。
......
待向姑姑和陈柏带领下人们都离开了,瑾言才转回屋中。
玉簪让绿萝给莫瑾言奉茶,她自己则招呼着两个留下来的粗使婆子,指挥她们开始半行李。
“绿萝,你可想清楚了?”
瑾言接了绿萝递上的茶盏,略有些烫手,知道她还不熟悉伺候人这些精细的活计,只放在罗汉**的炕几上:“一旦跟着我搬去清一斋,我若没有结束清修,恐怕你也不能再反悔离开。而且清修的话,你跟着我,没有大鱼大肉,只有清粥小菜,没有香茗美酒,只有粗茶白水,这样,你也愿意吗?”
“若是为了荣华富贵才跟着主子,那算什么忠心?”绿萝想得很简单,回答的也很简单:“主子放心,奴婢是下定了决心的,这辈子都要伺候主子,无论遇上什么情况,都决不放弃。别说您这是去清修了,就是去当尼姑,奴婢这头也会跟着剃了去伺候您的!”
被绿萝的“决心”感动,瑾言点点头,也没有再劝,只站起身来:“你去帮玉簪吧,我们早些搬过去,早些安顿下来,别耽误了午饭时间。”
听见莫瑾言安排自己做事儿,那就等于同意自己跟过去清一斋了,绿萝胖乎乎的小脸上绽放出一抹融融如春的笑容,赶紧狠狠点头,然后才去了玉簪那边。
玉簪都听到了莫瑾言和绿萝的对话,虽然觉得绿萝小小年纪有些可惜,但既然瑾言留了人,自己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伸手抚了抚绿萝的头顶,示意她看着几个装有首饰珠宝的妆匣,免得粗使婆子们失了手。
莫瑾言的行李不多,除了日常穿着的衣物,首饰,还有一些日用的物件,另外就是陪嫁了,因为她嫁过来才不到一个月,所以有些连箱子都没开过。
算起来十多个樟木箱一时也搬不完,玉簪只把几个装有要紧用度的箱子让婆子们抬了,自己则上前为莫瑾言系了件披风:“主子,可以走了。”
点头,瑾言提步而去,走到门口,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环顾这间自己住了不过大半月的屋子。
这正房原是南华倾未曾“抱病”前的住所,从桌椅板凳到**榻花几,俱是黑漆鎏金的沉香木,雕着一水儿的卷草纹样式,表面沉稳,却又透出一种属于少年南华倾的张扬。
只是这本该有男主人的正房,却一直是自己单独居住,虽不算熟悉,却也留下了属于她莫瑾言自己的印记,此时最后再看一眼,亦算是一种告别。
渡步走出内院正房,莫瑾言没有去西苑和南华倾当面告别,只在朝lù湖边驻步了一小会儿,看着湖面的微bōdàng漾,心绪却平滑如镜,毫无涟漪。
若说前一世,她被迫带发修行,是因为背着“克夫”的恶名自己除了侯府之外无处可去。那这一世,她却是以为夫君祈福为名而避世清修的。
等到南华倾病愈,自己这个“虔诚”的妻子,他又如何能以一纸休书打发呢?
到时候,南华倾除了亲自请自己回到正房继续做当家主母外,就只能乖乖地按照自己所求,送上和离书。不然,南家祖上几辈人的脊梁骨都会被世人指着骂的。让南家声誉扫地,如此后果,想来南华倾再冷血,也是不可能承受的吧?更何况,背后还有一个大邑国母南婉容呢!以南婉容的xìng子,又岂会允许南华倾随意休妻。
抬眼看向后山中被一片松竹所掩的檐角,收回了重重的思绪,瑾言目光轻柔,心底甚至有种期待,期待着和前世一模一样,却又根本不可同日而语的修行生活,到底,会是怎样的一种光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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