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诏披着军大衣走进了地区纪委所属的审讯室,通常被称为“茶屋”,说着优雅,但是为官者都对之谈之色变,一般进入茶屋喝茶的,短时间内是别想出來了。
顾诏不是纪委人员,本沒有资格进入茶屋,但这一次不同,县领导同志考虑到情况特殊,特批顾诏前來。
在茶屋门口,站着两名民警,顾诏出示了工作证,两人点点头,将门推开。
这屋子很小,只有一张床,还有一把椅子,刘革新已经沒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眼睛有些发直,当他看到顾诏之后,眼珠才间或动了动。
顾诏冲刘革新点点头,随后对两名民警说道:“我需要跟他单独谈一谈!”
两民警得到了过命令,点头道:“顾书记,我们把门关上,但是却不能离开!”
顾诏微微一笑,说道:“好的,最好是不要打扰我们,有利于他交代案情!”
说着,顾诏将军大衣放在了门外的窗台上,走进茶室将门关闭。
刘革新的头发花白了一片,目不转睛的看着顾诏动作,顾诏随意的坐在了床上,淡淡的说道:“想不到來河沟镇四个多月,一直在这门口转悠着,到最后却是以这样的方式走了进來。”他从口袋中掏出烟來,点上一根,剩下的连烟盒带火柴都送到了刘革新的面前。
刘革新慢慢的伸出手去,从烟盒中颤抖着抽出烟來,当他拿起火柴盒时,划了好几次都沒有将火柴划,顾诏叹口气,又将火柴拿过來,帮刘革新点上烟。
刘革新闷声抽着烟,顾诏也不说话,一时间屋内烟气缭绕。
风云变幻实在太快,前几天,就在刘革新幻想着扳倒顾诏,从此高枕无忧的时候,地区纪委直接敲门,两名神色严峻的同志直接将他带到了地区关押起來,刘革新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贪污六十三万元巨款的帽子竟然会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很冤,冤的堪比窦娥,在与同僚相处的时候,他刘革新或许会耍点小心眼,但是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他还是很有原则的,否则王沪也不会这么放心让他把住纪委好几年,怎么会是贪污呢,自己只不过操作那些钱在县财政走了一圈罢了,而且还沒有落账,那些钱都属于投资商的钱,跟公款有什么关系。
他想不明白,所以对纪委的询问表示不配合,就算是王沪來做他的工作,他也只是摇头,只要求跟顾诏见一面。
顾诏从头到尾都知道,刘革新非常肯定。
两人一支烟抽完,刘革新又伸手拿出一根,接上后继续抽,顾诏叹口气,淡淡的说道:“刘书记,心里有什么问題,你就问!”
刘革新抬起眼皮看了眼顾诏,慢慢吐出口烟雾,问道:“你……”声音出口,说不出來的嘶哑,刘革新咳嗽一声,目光复杂的看着顾诏,问道:“天盛现在怎么样!”
顾诏嘴角扯动一下,看着房门轻声道:“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刘天盛在梅县若是沒有你看护着,会有什么结果,他这些年在梅县也算有些天怒人怨,单单是拿猎枪打人,就已经是了不得的事了!”
刘革新身体晃动了一阵,眼神一阵恍惚,轻声道:“是啊,是我太过于宠着他了,要不然他也不会惹到你!”
顾诏摇摇头,说道:“就算是不惹我,他也迟早出事,现在抓起來,对于梅县來说是有福的,最起码少受点祸害!”
这句话说得有些尖锐,刘革新沒有继续这个话題,又是紧抽了几口烟。
顾诏叹了口气,说道:“你想见我,倒不是你不清楚现在的情况,而是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在我手里栽了跟头,毕竟我这么年轻,职务上又跟你差了许多,天时地利人和,沒有一样是你的对手,要是输在冯县长的手里,你或者就这么认了,但是输在我的手里,你不甘心!”
刘革新冷笑了一声,沒有搭腔。
“其实,你的手法并不高明。”顾诏翘起了二郎腿,声音不波不澜:“当初你让赵河广去洽谈投资的时候,我已经觉察到不对劲了,先前,在河沟镇,关于我跟白凤之间的谣言,也是从赵河广嘴里说出來的,小聪明不少,大气度不够,当时我就在想,奖励制度在全县全地区,乃至整个兰东省是沒有先例的,被人诟病也在所难免,但是赵河广的转变实在太快了,仅仅半个月时间,就由一个坚定的反对者变成拥护者,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章呢!”
刘革新拿烟的手停在了那里,心里翻江倒海,这个年轻人,竟然早就知道了,却一直在隐忍着,沒露出丝毫的破绽,一直到了最后才陡然发动,一锤定音。
顾诏耸耸肩,继续说道:“既然我早就有了怀疑,那么就不会傻坐着,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你不发动,这件事还是会平安过去,我可以装作不知道!”
刘革新打断了顾诏的话,问道:“那投资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我的贪污存在,但是那批钱只是在县里做了个白条,除了单辉,沒有人知道!”
顾诏摇摇头,非常详细的解释道:“我知道,其实根本沒有这笔钱,你所有的计划都是为了让我相信,有这么一笔钱已经落在了县财政手中,只是让我做出奖励來,只要这个奖励发了,那我贪污的事情恐怕就要落实了,归根结底,你的破绽还是在那个白条上。”顾诏嘴角渐渐露出笑容,说道:“或许你不知道,其实我在县里出具的那三份收据,都是真的!”
“真的,你怎么会有真的收据,难道说……”刘革新双指夹住的烟头不受控制的掉在了地上。
“当然是真的。”顾诏笑得像个小狐狸:“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在钱财问題上非常认真,我沒有见到那笔钱,怎么会相信小小的收据,你或许不理解,但说出來很简单,我手上恰恰有那么三个投资商,那三个收据却是他们投资的数额,由冯县长亲自接收!”
刘革新眼前一阵恍惚,都说顾诏瞒天过海玩了手公款私发,谁料他瞒的不是财政局,不是纪委,瞒的却是他刘革新,让他误以为顾诏已经上钩,结果把自己送了进來。
“你的意思是,收据是真的,如果我沒有检举你,这件事就这么过了。”刘革新逐渐理清了头绪,继续说道:“但是我却以为你上了钩,想要置你于死地,你便利用这真正的收据,反将军!”
顾诏点点头,很飘忽的回答道:“其实我跟你,本质上是沒有太大矛盾的,刘天盛在河沟镇出事,事后我也沒打算追究,官场上,花花轿子人人抬,我顾诏还沒有那么大的胃口,直接想把您这位纪委书记吞进去,只不过,有些人张狂惯了,一直不肯放过我才是!”
刘革新听了顾诏的解释,好像瞬间老了十多岁,喃喃的说道:“张狂惯了,张狂惯了。”他的眼神突然凝聚到一点,低哑着声音问道:“你说什么,你说你本來沒打算对付我!”
顾诏耸耸肩,轻声说道:“刘书记,格局不大,终究无法前进的,你以为,王书记上调离开梅县,谁将主持梅县大局,除了冯县长,恐怕沒人能够压住,如此一來,不管谁在县长这个位置上,面对冯书记的强势,也多少有点为难,若是你不出事,坐在纪委书记这个位置上,对于新县长來说,那是非常有利的!”
刘革新如遭雷击,目瞪口呆的看着顾诏,不敢相信的说道:“你,以下克上!”
顾诏沒有回答,站起身來走到刘革新旁边,拍了拍刘革新的肩膀,说道:“认了,那笔钱无论去哪里都好,你都要自己认下了,若是牵连到地区同志,那刘天盛就不仅仅是几年徒刑了,这辈子都蹲在里面,也是很有可能的!”
说完,顾诏不再说话,大踏步的离开了。
北风吹得正劲,顾诏将军大衣的领子紧了紧,快步走下茶室所在的小楼。
在地区大院中停着一辆奥迪车,是天都那边的牌子,等到顾诏走近的时候,车子后门打开,露出孟如画古灵精怪的笑容。
“喂,顾诏,快点上车!”
顾诏看了看孟如画,快步走到奥迪车面前,笑道:“孟老板这么有时间,专门在这里等我!”
孟如画白了顾诏一眼,说道:“也不知道你到底用了什么办法,竟然沒有被人抓住小辫子,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就连我哥都挺感兴趣的,走,今天晚上我请客!”
顾诏的眼睛从孟如画的肩膀上看进去,发现车内除了司机,还隐隐有个笔直的身影坐在那里,心里一动,笑道:“这一次能够化险为夷,还要多谢孟大少的支持,那我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绕到奥迪车另外一边,拉开车门走了上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