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人声鼎沸的训练场地里也是空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影,无端透出几分荒凉的感觉。
连续几天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宿舍大楼的门此刻是敞开的,有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响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阿尔敏,真的要把艾伦的东西搬过去吗?”
黑发的少年正将柜子里艾伦的衣物一件件拿出来叠好放进身边的箱子里,漆黑的瞳孔盯着手中柔软的衣服,他看起来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看利威尔兵长那个架势,显然是打算强行让艾伦搬回去了。虽然三笠知道对现在的艾伦来说留在利威尔身边才是最安全的,但是一想到以后不能和艾伦住在一起他就很不开心。
“啊哈……既然利威尔兵长都发话了,谁也不能违背吧。”
正在弯腰收拾艾伦床上的铺盖的阿尔敏叹了口气,直起身来回答道,“这次就算艾伦闹得再厉害兵长也不会顺着他了,肯定是要他搬回去的。”
阿尔敏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恐怕利威尔兵长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轻易让艾伦离开自己的视线了。
他转过身来,看到黑发的好友那不开心的神色,顿时就反应了过来。
“呃,三笠,你也不用不高兴,我们可以去拜托兵长让我们两个也一起搬回去啊。”
“要得到离开训练兵宿舍的特许很难吧?”
三笠皱了皱眉问道。
“呃,的确是……”阿尔敏将铺盖搬起来用绳子捆扎住,然后站直了耸了耸肩说,“但是艾伦到时候一定会坚持要搬回训练兵宿舍这里,所以只要对利威尔兵长说由我们来说服艾伦的话,我们两个应该就能得到特许了。”
三笠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又开了口。
“……阿尔敏。”
“什么?”
“你觉得我们说的那个谎真的有用吗?”
黑发的好友地询问让阿尔敏的脸色暗了下来。
“利威尔兵长也好,韩吉分队长也好,大概都猜到我们是在说谎了……”他低声说,“但是,三笠,我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不会相信,所以这种话只是为了让其他人相信而已,比如佩特拉小姐他们……而兵长和分队长只要不继续追问下去就行了。”
咔擦一声将装满了衣服的衣箱盖子合上,细腻的黑发从少年白瓷色的颊边垂下来,柔软地落在火红色的围巾上。
三笠半跪在地上,注视着地上的箱子,夜空色的漆黑瞳孔安安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尔敏。”
“怎么?”
“……把事情告诉利威尔兵长也可以吧。”
“哎?为什么?不是说好了谁都不能说的吗?”
三笠突如其来的话让阿尔敏露出吃惊的神色,他直接将捆好的铺盖丢下,一转身抓住了屈膝半跪在地上的三笠的肩,声音一下子变得大声了起来。
“谁都不能说!三笠!艾伦会变成怪物这种事要是被人知道了——你知道艾伦会遭受怎样的对待吗!”阿尔敏皱紧眉问道,“为什么突然说要告诉兵长?”
“……只是觉得。”沉默了一下,三笠低声说,“如果是那个人的话……无论发生了怎样的事情都会保护艾伦的……”
虽然对于那个人总是在独占艾伦这一点很不满,但是他却无法否认,无论是地位也好、力量也好,那个人能比他更好的保护艾伦。
“所以就想着,告诉他也没关系,毕竟他比我们年长,与其我们在这里胡思乱想,还不如告诉利威尔兵长,他能比我们想出更妥当的保护艾伦的方法。”
“不行!”越发紧地抓住黑发好友的肩膀,阿尔敏突然就变得激动了起来,“他是很照顾艾伦没错!可是他是兵士长,是长官啊!你难道忘记了吗?当时因为城市遭到了袭击他就毫不犹豫地将艾伦丢下不管了啊!这样的人怎么可以相信啊?!”
阿尔敏咬着牙压低声音如此低喊着。
“听着,三笠,如果上面下了命令让身为兵士长的他去杀掉变成怪物的艾伦的话——”
金发少年的脸在这一刻突兀地就扭曲了起来,他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三笠,那张被金发的阴影笼罩的脸一时间看起来异常可怖。
“他会去做的。”
阿尔敏说,一字一顿,
三笠按在膝盖上的手一抖,一下子攥紧了起来。
“我知道了,绝对不会说的。”
他握紧了拳头说,眼微微眯起成锐利的弧度,幽冷的漆黑色瞳孔边缘似乎隐隐闪着冰冷的弧光。
无论艾伦变成什么样子,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情,对他来说,再也没有比艾伦更重要的东西。
他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艾伦。
如果有一天真的发生阿尔敏说的事情,就算要和利威尔兵长刀剑相向他也不会犹豫分毫——
想到这里,三笠突然又皱起眉来。
“那那个人怎么办?他也看到了,能保证他不会说出去吗?”
沉默了一下,阿尔敏叹了口气。
“那个人没关系,他绝对不会做对艾伦不利的事情。”他顿了一顿,苦笑了一下说道,“其实比起我们,那个人对艾伦来说更值得信任也说不定……”
“…………”
从外面传来的急促的奔跑声突兀地打破了这个房间沉寂的气氛,半掩着的门砰地一声被重重拍开。
“三笠!阿尔敏!!!”
那个一边大喊着一边冲进来的少年训练兵猛地扑过来将刚转过身来的阿尔敏抓住,不管不顾地使劲摇晃了起来。
“你们还活着吗?!”
“让?”
棕发的训练兵激动地瞪大眼看着三笠和阿尔敏,一时间声音都有些发抖了起来。
训练兵现在都还是处于紧急戒备状态所以暂住在调查兵团营地附近,让下午是因为调查兵团士兵的命令才回来收拾清理剩下的机动装置的,结果一回来就发现本该没人的训练兵宿舍的门竟是敞开的。
一抬眼看到三笠和阿尔敏的身影,他顿时就猛地冲了进来。
他紧紧地抓着阿尔敏的肩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眨眼就发现那只是自己看到的幻觉而已,攥着阿尔敏肩膀的手更是控制不住地哆嗦了好几下。
“哈……哈哈!太好了!你们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
话说到半截突然卡了壳,让刚刚露出狂喜表情的脸蓦然僵住,他的目光掠过三笠和阿尔敏,四处看了看,没有看到另一个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那个……那个家伙他……他……”
“啊啊——艾伦也没事的,让,他和我们一起回来了。”
一下就猜到让在想什么的阿尔敏赶紧打断了让的话,笑着解释了起来。
“不过他受了伤,所以现在留在利威尔兵长那里休息呢。呃,因为我们也是昨晚才好不容易赶回来的,所以没来得及联系你们,让你们担心了真是抱歉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了指地上的衣服箱子和捆扎好的铺盖,对让宽慰地笑了笑,“看,我们过来就是因为利威尔兵长让我们将艾伦的东西收拾了搬过去的。”
“是吗,这样啊……那个家伙也没事啊。”
一直紧绷的肩膀随着少年训练兵吐出的一口气垮了下来,让高高悬起的心一下子就掉回了原地,憋闷了许久的胸口也终于畅通地缓过气来。
“啊啊,还活着啊……那个急着送死的家伙……”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松开了抓着阿尔敏肩膀的手,全身一放松,眼睛突然就不受控制地啪嗒啪嗒地掉起了眼泪。
“唉?唉唉?我们都没有事,让你不要哭啊。”
看到让突然掉了眼泪,阿尔敏有些慌张地安慰起他来。
“谁哭了啊?是你眼睛出问题了!”
一抬手胡乱将脸上的泪水抹去,让抬头就一脸不爽地冲着阿尔敏吼了一句。然后,他一个转身伸手就将地上那包铺盖拎了起来。
“你们是要把这些东西搬去利威尔兵长那边是吧,我帮你们拿。”
他背对着阿尔敏说,也不等阿尔敏回答,直接将那捆铺盖往肩膀上一扛就大步向外走了出去。
被夺走了铺盖的阿尔敏愣了一愣,看着已经跨出门去的让的背影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
“那个,让……艾伦真的没事哦。”
“谁说我要去看那个急着送死的家伙啊!”
棕发的少年训练兵一扭头涨红着脸冲着看破他心思的阿尔敏发出了如此恼羞成怒的怒吼。
……
…………
驻扎地调查兵团指挥部的大楼前,数十个穿着军队制服的年轻士兵正站在门口低声交谈着什么。
这本来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让一路走过来的棕发的少年训练兵感到奇怪的是,那些士兵肩膀上挂着的都不是黑白双翼,而一只秀美的独角兽头像。
“宪兵团啊……”
拎着捆着的铺盖,让一边走一边侧头盯着那群宪兵团的士兵看。
来自乡下镇子的他很少见到只在大城市驻扎的宪兵,来到这个调查兵团驻扎地的训练兵营地之后,宪兵就更是罕见了。
“突然来这么多人真是稀奇啊。”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突然想起那两个离开的年轻宪兵,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嗯。”跟在他身后的阿尔敏一边走一边说,“听说是因为那个本该接管驻扎地的宪兵队过来了……还有那位宪兵团的分队长辅佐官。”
三笠走在最后面,手中抱着两个箱子,看他那轻描淡写的神色,如果不是让曾经尝试过帮忙搬其中一个箱子知道重量的话,只怕会以为那两个箱子都是空的。
漆黑色的瞳孔透过颊边滑落的黑发的空隙向着那群宪兵扫了一扫,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当并没有发现自己想要寻找的人的时候,他垂下眼来,柔软的黑发垂落下来掩住他半边白皙的颊。
而走在他身边的阿尔敏也和他做出了一样的动作。
那个人应该来了啊。
如此想着,阿尔敏忍不住停下脚步,再一次仔细将目光投到那边的宪兵里搜寻了起来。
走在前面的让并没有注意到身后两个同伴突然停了下来,他继续大步向前走着,直接一步跨进去走到了大院里面。
一步跨进门里的让在抬起头的一瞬间眼睛蓦然睁大,他的手不受控制地一抖,顿时将拎在手中的铺盖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微风掠过前方那浅黑色的短发在空中展开的柔软痕迹倒映在让颤抖的瞳孔里。
那个穿着浅色衬衫的少年就背对着他站在他眼前,熟悉的背影让他眼角隐隐有些发烫。
让突然想起那一天的梦,他追在那个家伙的身后拼命地喊着,可是那个急着送死的家伙却离他越来越远,他拼命伸出的手无论如何都抓不住——
此刻,那个人就站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视线被汹涌而出的水汽笼罩住变得模模糊糊的,几乎都看不清楚前方那个人的身影,让张了张嘴想大声喊那个急着送死的家伙的名字,可是这一刻他的喉咙不知为何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
可恶!
怎么都喊不出声来的棕发少年训练兵抬脚就冲了过去,他的手猛地向前伸出。
眼看他的手指就能将那个害得他白白大哭了一场的可恶的家伙抓住——
浅黑色短发的少年像是察觉到身后突然袭击带起的风声,一个侧身转过来,向着旁边一避一退。
让睁大了眼,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以极其敏捷的动作闪开了他的手。
他伸过去想要抓住对方的手顿时扑了个空。
然而这还并不是结束,敏捷地避开他的手的浅黑色短发少年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顺着他扑过去的力道更是用力向前一拽——
一股无法抗拒的强劲力道抓着让的手将让整个人都拽得向前踉跄栽倒下去。
而抓着他手腕的那个少年一扣一拽,干净利落地就将他的手臂反扭过来,然后抓着他的后脑勺毫不留情地将他用力向前一推。
让被推得一头撞在了前面那根巨大的石柱上,被抓住的脑袋更是啪的一声就重重杵在石柱上。
他一时间只觉得磕在石柱上的脑子在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但是很快的,反扭在身后的右手被狠狠折压在后背上的刺痛感让他发出了啊的大叫声,被撞昏了的脑子也被刺激得清醒了过来。
“很疼啊!艾伦你这个家伙!给我放手!”
将让的手反扭到身后压住他的少年一顿,稍微松了松劲,觉得手臂上的刺痛感缓和了不少的棕发训练兵更是中气十足地大骂了起来。
“你这个混蛋!王八蛋!难得我还听说你受伤了特地来——”
“哇啊啊啊啊让你在做什么啊!!!”
突然响起的惊叫声一下子就打断了让的大骂声,让一呆,这才反应过来那是追上来的阿尔敏的叫声。
下一秒,他只觉得反抓着他的手和按着他后脑勺的手都松了开来,于是此刻还火大得厉害的他一个转身抬起拳头就要向着身后的人揍去。
可是他那金发的同伴猛地冲过来将他抓住,还一把伸出手死命地捂住了他想要继续骂人的嘴。
“住手啊!让!那不是艾伦!”
因为听见大院里响起的吵闹声顿时心里咯噔一下,拔腿就冲进来的阿尔敏被眼前的情形吓得心脏都差点停摆。
他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将让死死地按住,那惊慌失措的动作完全是一副彻底慌了神的模样。
可是刚进门就被艾伦一顿好揍的让此刻正是窝火得厉害的时候,想也不想就甩开了拼命想要制止他的阿尔敏。
“怎么不是!那个急着送死的家伙就算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
他一边咬牙切齿地怒吼着,一边掉过头来看也不看就再一次抬起拳头想要狠狠揍过去——
“你想做什么!训练兵!”
棕发的少年训练兵挥出去的拳头被一只手接住。
让一怔,错愕地发现那接住自己拳头的是一位身着宪兵团制服的士兵,那个士兵用凶狠的目光盯着他,眼中露出怒意。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肚子挨了重重的一拳,疼得他整个人都弯下腰去喷出一口唾沫来。
一拳打在他肚子上将他打得跪在地上的是另一个宪兵。
右边那个抓住让的拳头的宪兵一手将让的右臂向上反扭住,一手按在让的肩膀上将他狠狠地按在了地上。
左边揍了让肚子一拳的另一个宪兵也用同样的动作抓住了让。
于是两只手都被向上反扭着的棕发训练兵被身边的两位宪兵死死地压着,被迫跪在了地上。
“现在的训练兵真是太放肆了!”
左侧的宪兵带着明显怒意的叱责声从上面传了下来,按着让的手越发用力,几乎将跪在地上的让整个上半身都压得匍匐在了地面。
“居然连长官都敢袭击?!”
“非常抱歉!请原谅他啊!那是误会,他绝对没有那个胆子袭击长官!他只是弄错了——”
阿尔敏的声音也从旁边传来,像是在拼命地向压着让的宪兵解释着什么。
一个照面就被打了一顿现在又被别人死死地压着跪在地上的让只觉得昏头昏脑的,可是一肚子火还烧得旺盛之极,让还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他憋不住又大骂了起来。
“艾伦你这个只会偷袭的混蛋!胆小鬼!有本事不要让别人帮啊!你这个——”
“让你这个家伙只会背着人骂人吗!”
艾伦怒气冲冲的大叫声突然就传了过来。
那本该是和让针锋相对会让其怒火更甚的话,此刻却让棕发的训练兵瞬间一愣。
被压在地上的他抬起头,脸上顿时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指挥部大楼三楼的一个窗子里,他熟悉的绿瞳少年正从窗户里探出上半身,一脸怒意地冲着他喊着什么。
艾、艾伦?
费劲地仰着头看着三楼窗子里探出头的艾伦,让顿时傻了眼。
你这个家伙为什么会在那里啊?!
那……那他刚才想要揍的人是……
“放开他吧,只是误会。”
轻描淡写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似乎有一点熟悉的韵味,但更多的却是陌生。
“是的,辅佐官阁下。”
将让压得跪在地上的两位宪兵松开了手,于是那被死死压在地上的棕发训练兵终于得以将匍匐在地上的上半身直了起来。
还跪在地上的他抬起头,又是惊慌又是错愕地向站在身侧那位被称为辅佐官阁下的人看去。
目光落到那个人脸上的一刻,让的眼猛然睁大到了极限——
浅黑色的短发被风掠过,在眼角散开柔软的痕迹。
身形修长的少年站在那里,仰着头看着上方,一手随意按在腰间,那从容而挺拔的姿态让人不由自主就生出几分敬畏之心。
浅色的衬衫的领子是微微敞开着的,被风吹得微微动了一动,漆黑的皮带缠绕在那具看似纤细的身体上,却是呈现出恰到好处的紧绷的弧度。
那数十个宪兵都保持着恭谨的姿态站在他的身后,其中一位年轻的女性宪兵手臂上放着属于长官的宪兵团制服外套,显然是帮他拿着的。
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少年的脸的让整个人都已经彻底傻掉了。
然而这一刻,已经没有人再在乎他的存在。
宪兵团的少年辅佐官仰着头。
站在调查兵团指挥部大楼窗边的少年训练兵低着头。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年轻的宪兵辅佐官有着一张年轻而又清俊的少年的面容。
宛如琥珀凝聚而成的瞳孔,焕发出阳光般炫目的金色光芒。
他仰着头,阳光落在他抬起的脸上,浅黑色的短发略散乱地撒在他的眼角,他的眼底清晰倒映出上面绿瞳少年的身影。
年轻的辅佐官唇角在这一刻蓦然上扬,弯起一抹浅浅的柔软弧度。
他那双与上面的艾伦宛如碧水凝聚的青翠瞳孔目光交汇的瞳孔里仿佛有纯粹的融化般的金子缓缓流动着,闪耀出细碎的纯金色光泽。
那张沐浴在明亮的阳光之下的,是一张和艾伦完全一模一样的脸——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