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璟!”楚翘急促呼唤着璟幽,牢牢捧着他的脸,好像一松手,璟幽便会堕入无底的地狱,“璟!璟、不能睡,张开眼!”
璟幽漆黑无边的眸子,深得像无穷无际的海子,在楚翘的眼前想要慢慢的合上。
楚翘动手扯开他的衣襟,将龙袍奋力地一把扯开,只见坦露的胸膛上,印着一块发紫的手掌印!
如此至阴至毒的招式,让楚翘心底发寒。
楚翘迅速地拿出三根银针,她定了定自己的神,她已经许久没有下针手软过,记得上一次手软,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而现在,她的手有些微的发抖。
针落下,手已稳住。
三根银针扎下去,璟幽口中血如泉涌,楚翘捧着璟幽的脸,无比坚定地说:“信我、我不会让你死!”
璟幽忽然间又睁开沉重的眼皮,随着血涌出来,两个含糊不清的字眼也溢出来:“我……信……”
楚翘露出微微的笑容,轻柔的将璟幽放下去,将三根银针逐一地拔出来。
璟幽似叹了声,口里的鲜血终于止住了,不再涌出来。
楚翘的手拂过璟幽的眼,声音有轻微的沙哑:“你的双臂骨头断了,很痛是吗,没关系,睡吧……我会叫醒你。”
楚翘的嗓音像是一盏明亮的灯,从遥远的苍穹照下来,缓缓照亮了璟幽孤苦冰冷的心,璟幽略略觉得有点累,他信她,安心的闭上眼。
……
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夜晚无月,满天星斗,璀璨的银河如玉带镶嵌在夜幕上。
那是拜幽永历十三年,拜幽皇朝唯一的皇后诞下第五位皇子。
那个夜晚,漆黑又明亮,整个天地间都宛如一颗璀璨的夜明珠。
那一晚,拜幽皇城上空有成千上万的雁鸟飞过。
那一晚,宫中开得火红的扶桑花,眼看要凋谢,却忽然间复活。
那一晚,拜幽人记住了一个名字——景忧太子。
他被裹在襁褓中,母后将他放在父皇亲手制作的摇篮里,摇篮旁边,围着他的四位兄长,大皇兄祁邶比他年长整整十一岁;二皇兄祁庆比他年长七岁;三皇兄祁丰当年三岁;和四皇兄姒雪一般年纪。四位哥哥面带笑容打量着他,大哥祁邶说:“父皇母后,弟弟叫什么名字?”
二哥撇撇嘴说:“他长得真丑,皱巴巴的,哼,哪里有姒雪一半漂亮!”
三哥油腻腻的手抓来:“母后,母后,弟弟尿裤子啦!”
四哥眨着纯净眸子:“父皇,姒雪想陪着弟弟好不好。”
父皇在一旁练剑,母后将他从襁褓中抱起来,笑看着父皇,父皇收了剑,笑看着几个儿子:“你们记着,他的出生,注定了不平凡。从今往后,他是你们的弟弟,也是我拜幽皇朝太子景忧,取盛世景年,苍生无忧之寓意。”
四位兄长在父皇母后面前发誓,会用他们的所有来守护他。哥哥祁邶很是严厉,总会对他说,小景,你是拜幽皇朝的未来,你必须让自己强大;二哥不遗余力的损他,却总是在大哥训诫他时第一个站出来维护他;三哥教会他勇敢坚忍和不懈;四哥总会用温柔的目光告诉他,他是世上最幸福的弟弟。
母后说,他生在扶桑花开的时候,火红火红的扶桑花,绽遍整个拜幽皇宫,花开一月不灭,他是神祗选出来的皇子,是命定的帝位继承人。
十二岁那年,哥哥祁邶将一把凤鹫长刀交到他手中,说,小景,拿着它。今后,它属于你。
凤鹫刀落在他手里,又沉重的砸在地上,他试着抱了抱,委屈地看着哥哥,说:哥哥,它太沉了,我不要。
哥哥沉了脸,叱责他,不能不要、因为你是拜幽太子!
他沉默地不说话,过了许久,哥哥说:小景,千年前起,拜幽就注定有一场劫难,如今它大概很快就要来临,你必须肩负起责任,你手里握着的凤鹫刀不仅仅只是一把刀,它是整个拜幽的存亡!
他不懂,继续的沉默。
哥哥叹息:小景,哥哥们不能陪着你一辈子,我们相聚的时日,不多了。
他以为哥哥真的生气了,要抛下他,后来整整两个月,他不断的尝试锻炼,终于能够拿得动那把凤鹫刀,抱着拿到哥哥面前,那天,哥哥身披铠甲战衣,威风凛凛,对他说,这一场仗会打很久很久,小景,你该是时候离开了。
没有母后,没有父皇,甚至没有二哥、三哥和四哥,他们全都身披铠甲奔赴战场。
而他却被送走,送到一个叫做愚村的贱民村。
那天只有妹妹阿栀泪眼汪汪地追着他的马车,大声喊,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哥哥!
他无法理解,曾经最爱他的亲人,一夕之间全部将他抛弃。
也许正是因为曾经太过幸福,才会在失去之后,让痛苦无极限的加倍。
他深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是他们在惩罚他,于是不再偷懒,不再顽劣,不再狡辩,努力的做好一切事情,一日又一日过去,当他在贱民村那般险恶之地,几番险些丢掉性命,他才明白,一切,都已不同。
后来他才懂得,那是他注定要走的路。
是他身为拜幽太子,必须经受的磨炼和考验。
这条路上不再有亲人给予的温暖呵护,只有他自己披斩出来的血路,要生存,只有强大。
任何的痛苦都只是渺小尘埃,所以他学会了沉默,用沉默来忍耐,忍耐所有的痛。
十年来,终于有个人在他痛苦时对他说‘没关系’,他才觉得自己的心,仍旧是温暖的。
……
当李泫成功的巡视了军营,博取了他在士兵心目中的地位,本满心高兴的他,得知楚翘和璟幽出事,得知消息的李泫立即赶回卧帐,看见的是满身鲜血的璟幽,像个破败的人偶躺倒在楚翘的身前,李泫一时说不出话来,楚翘看似十分平静,但又让人觉得她浑身上下皆充满了一种张狂的怒意,对他淡淡的说:“皇上,请您准备马车,和通关牌,我得送璟幽回京救治。”
李泫立即下令,并命人将璟幽安安稳稳的抬上了马车,楚翘陪同着,先行往帝京驰来。
车辕行驶得很稳当,楚翘几乎每隔半个钟头就为璟幽把一次脉,以银针和身上仅剩的药物维持璟幽的命脉不断。
回京的路上,楚翘解下楚绯夜送的蛊埙,想了想,指摁在洞口上,轻轻放在嘴边试着吹了吹,没想到,埙里养着的蛊虫,一遇她的气息,便立即醒过来,小小的埙里,飘出悦耳的曲子。
这是食音蛊。
蛊会记忆下第一次由人吹奏的曲子。
之后不论任何人,但凡吹响子母埙的其中一只,另外一只便会有所反应。
唯一不同的是,母埙可以找到子埙,子埙无法找到母埙。
大约在马车驰入帝京之时,楚绯夜派来的人也等到了她。
来者是白风,白风将赶马车的两名太监点了穴,推开车门,进来。
楚翘实没想到,他们的速度会如此快。
“王爷让我来问问,小姐有何事找他?”白风眼波低垂,瞄了一眼像个死人一般的璟幽。
楚翘说:“我需要药,救命的药。”
白风蹲下去,解开毯子,看了看璟幽两条被人折断了骨头的手臂,没说什么,再又揭开璟幽散开的衣襟,蹙眉看了看璟幽心口那一掌,简单的总结:“王爷一般不干救人的事情。”
“知道他不会干,你回去告诉九叔叔,翘愿拿东西交换!”
白风朝她的身子,波澜不惊瞄了一眼、两眼。
那意思就仿佛在告诉她,除了她的身体,似乎并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楚翘摩拳擦掌,就只差没一脚把白风给踹回楚绯夜跟前。
“你可是叫白风?”楚翘阴冷恻恻的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就说翘的身上,一准儿有他感兴趣的东西,不会让他老人家失望。”
白风收回眼。
虚伪、阴险、狡诈、诡计多端、这丫头和王爷——神配。
“红鸾小姐的话,白风定会一字不差带给王爷。小姐且在此稍作等候。”白风纵轻功离去。
楚翘于马车上等待着,神情如水,冷淡得没有一丝一点的波澜,仿佛凝固起来。
并没等很长时间,楚绯夜又派了人来,让楚翘意外的是,这回来的人居然是天香楼的老鸨姬三娘。
姬三娘拿着一柄儿团花的扇子,同样是在马车里对璟幽揭了揭衣裳,看了看,又对楚翘扫了扫,风流韵致地笑着:“这样大的本事,这样有趣的事情,姬三娘还是头回见着。”
也不知她说的本事大,是指璟幽伤成这样还能活下来,还是指楚翘的一手医术足够精湛,至于有趣,楚翘更没闲情跟她来深究,“姬三娘,那就有劳了。”
“别谢我,我也就是个听人差遣的份子。他说了,要救他的话还是得靠你自个,这么着吧,得把他先弄到我那天香楼去,来人,把里头的公子搬到我的马车上!”姬三娘扬声地对外面说道。
楚翘心知这多半是楚绯夜的安排,没有阻拦,让姬三娘的人将璟幽搬到了另外一辆马车内。
楚翘看了一眼李泫马车上被点晕的两个随从,这才跟着姬三娘一起上了马车。
姬三娘不愧是姬三娘,即使坐在马车里,也是一脚踏在坐凳上,一手摇着团扇,还能够随着马车摇晃着丰满的身体,那眼波儿一颠一颠的盯着楚翘,从头到脚的打量,丝毫不讲客气。
楚翘深知姬三娘十之**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凭着姬三娘一个劲儿地打量。
楚翘再次给璟幽把了一回脉,姬三娘只见翘捏碎了一颗白色的药丸,融化在一盏小杯子里,也不知楚翘哪儿弄来的一根芦苇管子,一头对着璟幽的嘴,她将杯子里的药喝下去,自个再对着管子另外一头,慢慢地如此把药汁渡给璟幽。
姬三娘的眼神微微地一眯,笑得更是风情韵致。
“这法子好,倘或有人嘴对嘴给老娘喂药,老娘就是一日三病也值得了。”
楚翘终于横波一扫,给了姬三娘一个阴恻的眸光,姬三娘自然是波澜不惊,但心底却为为之一亮!
怪不得他对这小妮子那般的上心,原来……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吧?这丫头身上的气息,和眼波里藏着的东西,和他还真是有几分相似,不愧是叔侄俩!
楚翘慢慢的将一杯药汁全都喂给璟幽喝下。
放下杯子,楚翘坐在一旁,反过来盯着姬三娘,淡淡的说:“姬三娘身为天香楼老鸨,想必对那间密室应该很是熟悉,那里除了姬三娘和九叔叔之外,不知还有什么人能够进得去?”
姬三娘的笑容依旧不变,只是神情里越发多了几分肆意的慵懒,微微一仰头大笑,笑完了之后看着楚翘:“我姬三娘只管天香楼的事,不该我管的,我什么也不知道,既然你这么想知道,去问他。”
楚翘冷得不再作声。
没多久,马车到了天香楼。
抵达天香楼,已经是第二日白天。
白日里的花楼显得有几分清冷,姬三娘让人将璟幽从后门里抬进来,安置在一间上等的客房里。
楚翘看着他们将璟幽安置好,姬三娘又派了两个得力的婢女来服侍,将璟幽身上血渍肮脏的龙袍换下来,楚翘知道璟幽是个不愿让人近身的,遂没有让婢女将璟幽衣裳解完,只自己动手,略为璟幽擦了擦上身。
楚翘将需要的药材和东西,全部逐一的罗列在字条上,姬三娘拿着字条看了看,先是笑了笑,“你用来调药的这些药材,倒的确只有我天香楼才有法子能最快时间内弄到,不过,这上头有样东西,姬三娘我恐怕也毫无办法,你么……”
“哪样没有。”楚翘听出姬三娘话音里的转折,所以并未心急。
姬三娘笑笑:“这‘千年冰蟾’没有。这东西太难得。”
“哪里有?”楚翘淡淡直问主题。
姬三娘笑意深深看了楚翘一眼,露出几分赞赏,摇着团扇慢慢地说:“云家。”
“云家?”
“云家公子云枕浓,他那,一定有。”
“可有办法能要到?”云枕浓……楚翘脑海中即刻浮现出,那日在太医局偶遇的白衣惊鸿的公子。
“这就难了。”姬三娘大方地说,“我先替你将其他的东西都准备好,这样东西要不要得到,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云枕浓的一手医术亦是精湛绝伦,师承前朝医圣,他云家家大业大,真的是无所不有,无所不能替你弄到。你若能去他面前讨要,想必会有机会。”
“有劳。”楚翘对姬三娘施了一礼。
姬三娘转身时,楚翘突然间又问道:“九叔叔他……”
姬三娘煞有兴致地回头看她:“他在忙着处理件事儿,回头会来瞧你。”
楚翘从姬三娘语气里,听到一股子浓浓的戏谑意味,既知道姬三娘意有所指,不由耳根微微发热,冰凉瞪去一眼。
姬三娘完全不在意地笑着转身,出了客房。
姬三娘在帘子处顿了顿,笑容渐止,眼底有复杂的光芒一掠而过。
哎,这可就难办了,那个大魔头说是要让她将所见的一个字不漏回禀给他,姬三娘头疼的想,丫头用嘴喂药的事,她是说还是不说呢,说的话,是不是要把那根芦苇管子给省略不计呢?
有意思。
姬三娘大笑着摇身去了。
……
京郊的琅轩山上,有座雅致的别馆。
楚绯夜信步踩踏着白玉的台阶,一步步地往上走,他看似散漫,却其实脚底灌注了内力,行走时一步一丈,身后跟随着白霜和白风,同样卯足了内功追上来。
三人穿过有毒的迷障,落在了别馆外的树林间,楚绯夜穿过花形的拱门走进别馆,别馆中一切看似宛如仙境,布置得如在画中,却又处处透着一股聊无生气的阴冷。
只见别馆中除了翠竹绿林,到处都栽满了开得艳红如血的大丽花,这些大丽花花瓣繁复,一朵朵争相绽放,四季不凋,散发出浓郁的芳香,于小鹅卵石道路两旁铺开去,宛若黄泉路。
那样极致的艳丽,却充满了压抑黑暗的气息。
楚绯夜一袭红纱长袍,朱砂玉冠,绶带飘飘,长身妖娆立于花海之中,宛若妖神降世!
他的眸光,始终没正经看一眼,这些为他而种的妖花。
目空一切的妖娆凉薄。
五个青莲宦官飞身出来,毕恭毕敬对楚绯夜一礼:“千岁爷!”
“嗯,不必多礼,本王就是来跟你们讨个东西而已。”他话语中有种比这园子还要阴冷的,死亡般的杀气,从他殷红如血的嘴里散发出来,白霜白风欺身而上,那五个青莲宦官立即懔神,出手应战。
那五个青莲宦官武功高深诡异,白霜白风二人的招式则是极致的流利不羁,双方对打起来,强大的罡气如风狂卷,卷起满地绯红的花瓣,如雨般自上空簌簌的落下。
楚绯夜立于花雨之中,伸手接下一朵残花,丢下,以脚碾碎,慢慢走过去,又亲手折断一根花枝,嘴角露出阴寒的笑容,花枝从他手中,以内力灌注,飞出,顷刻间血腥四溅,其中一名青莲宦官脑袋被爆得粉碎、只剩下个身体摇摇晃晃,恐怖至极,倒于地上!
白霜白风适时地后掠避开,以免被肮脏的血,溅在他们的衣裳上。
其余四名青莲宦官,隐隐透出一种死亡般的懔洌,和极致的恐惧!
楚绯夜袖中红绫,梭地一下,飞出,卷住一人,拉回来。
那人瞬间被抓到眼前,眼里迸出骇色!
“啊……”惨叫声响彻别馆,惊得漫天绯红花雨狂肆飞舞,如地狱幽泉再现!
嘭!红绫收回,被卷过来的青莲宦官倒在地上。
其余三人僵硬如石,看着地上的人,那已经不能算是个人,而是一具手脚皮肉全在瞬间被内力化成的刀剑削去,只剩四条森森白骨的‘人’,而那人,还未死,必要在恐怖的痛苦中发疯死去。
三个青莲宦官,心头懔了一懔,立直了身子,仿佛待命一般面对着楚绯夜。
他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没有人下手会比妖魔还要残酷冷血!
“好玩么?”楚绯夜从满地的血腥上踩踏过去,慢慢地走过来,三名青莲宦官,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半步,这是一种本能的恐惧,直到楚绯夜来到跟前,他们的身体,已冷得像冰,楚绯夜漫不经心地说:“下回多长个心眼,别伤了本王那乖丫头,嗯,吓着她也不行,那丫头心眼不大,容易吓坏。”
许是被楚绯夜骇得三魂不见了四魄,当中一名青莲宦官呆滞地点点头:“是,是的千岁……”
不等人把话说完,楚绯夜袖中红绫射去,又是血腥四溅,掏心挖空!
其余两人,再次后退半步。
白霜白风立于一旁,波澜不惊,宛如只是在看着碧朗晴空上的白云。
而眼前,分明就是血红的罗刹地狱。
楚绯夜招手:“你,回来。”对着其中一人。
那人绝望致死,却连自尽的勇气都没有,只因他们知道,一切动作,在这个人的面前空无一用,他要让他们如何死,就必须得遵从他的想法,于是,那名青莲宦官挪出脚步,走了回来。
红绫无声,缠在这名宦官的身子上,红色的绫罗,和宦官青绿色的衣袍,形成鲜明强烈的对比,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最后剩下的那名青莲宦官,望了一眼被抛在地上,全身骨头碎裂的尸体。
此人正是给裴德生喂药的那名青莲宦官。
他不是没见过千岁的手段,更不是没见过千岁杀人,但是今天不同,很不同。
也许是知道要死,他反而平静了许多,静静的等待着楚绯夜的死神之手,向他抓来。
当红绫飞出的瞬间,从别馆小筑中射来一枚飞刀,几乎已缠上青莲宦官脖子的红绫,簌地收回来,薄薄的飞刀钉在地上,小筑中有声音阴柔地响起:“够了,阿夜,饶他一命。杀了四个还不够?”
楚绯夜仿佛全没听见,对唯一的这名青莲宦官冷笑道:“告诉诸葛青莲,别玩过火,他是没什么软穴,但帝陵之事,本王想他还是会有点上心?”
他在外面说,里面的人却已经听见。
楚绯夜转身离开时,淡扫了一眼别馆中开得刺眼的血红大丽花,宽逸的长袖灌注着强大的内劲当空扫去,刹那间翠竹林在颤抖,顷刻间无数鲜妍繁复的花朵碎裂成殇,一片片飞絮般狂舞着,而他红衣如火,消失在漫天漫地的残花血海中!
那名青莲宦官呼吸一窒,遥看着楚绯夜消失的背影,身子一晃,竟朝后跄了两步,就要软倒,背后一只手搭上来,扶住了他,才不至于软倒下去。
“大人!”宦官还在瑟瑟发颤。
诸葛青莲望着满地残红,一园子的鲜花,顷刻尽毁。
“大人,是否……还要再跟着那名丫头?”见诸葛青莲没再说话,青莲宦官也缓缓压下心头惊骇,迟疑地问了一声。
诸葛青莲返回小筑:“不用了。”
刚要踏进小筑,诸葛青莲停下了脚步,目光看去,看见回廊转角的风铃下,静静立着一个男子。
那男子穿着一件如雪般的衣裳,白得没有任何污渍,没有任何针绣,流云飞雪似的衣衫,静静地垂在男子清瘦的身段上,黑长的发,以一根莹润雪玉簪子绾了一半,额间一点朱砂,将男子细腻得几乎透明的脸庞,衬得不似个真人,仿佛只是天地中,飘下的一朵晶花。
诸葛青莲移转了步子,来到风铃下,伸手拿了一把垂在男子肩头,比丝缎更光滑的黑发:“呆站在这风口里做什么?这么血腥的画面,你不该看到,姒雪。”
姒雪淡看了一眼,被诸葛青莲把玩在掌中的青丝,柔软的目光,如雪花一片,轻轻落在满园残红上,静静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什么都没回答。
“这些花,改日再栽过就是。我送你回房。”诸葛青莲顺着姒雪的目光,又看了眼绯红的园子。
姒雪突然间往后退了两步:“我去林中抚琴。”
诸葛青莲阴眸蓦地一眯:“姒雪,你又要忤逆我!”
姒雪疾步而去,诸葛青莲追上来,姒雪跑得更快,但终究还是被诸葛青莲捉住了肩膀,姒雪被摔进一旁鲜红的花丛中,艳丽的红,和如雪的白,分外的刺目耀眼。诸葛青莲搂着姒雪滚在花海中,掐住姒雪的肩,将姒雪衣袍撕裂,“自你身体抱恙以来,我有多久没‘疼’你了……姒雪?”
姒雪目光一偏,静静的又是什么话也不说,只有身体在发抖。
……
楚翘站在七步远处,看着楚绯夜,他是存心的,存心让她来这间密室见他。
“你盯着本王看了有多久了,本王是不介意给你看一辈子,也许你可以再走近一点来看。”楚绯夜就坐在那张宽大、柔软、舒适,雕花结绸的香艳床榻上,楚翘之所以不靠近他,是因为她闻出了浓浓的血腥气息。
楚翘没在意他话里的一辈子,而是拧拧眉。
他又去杀人了?
“我需要所有药材,包括姬三娘弄不到的。”楚翘低垂了眸,似乎想了想什么,抬头说,“我和璟幽也算是为你的任务才受伤,九叔叔若是不想任务中断,就帮我救活璟幽。任务,我可以多做一件,算是交易。”
“你说什么,本王耳力不好,着实是听不见。”楚绯夜似笑非笑地看着翘。
楚翘恨恨骂了句“小人”,靠上来。她走了六步,剩下的一步掐算得正好。
楚绯夜没看见似的,他长脚长腿地往外头一勾,绊在翘的腿上,楚翘完全不得力地倒在了他身上,结结实实撞在他怀里,楚翘提气便想要骂他小人,却在触及到他眼底暗沉的杀气时,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未散去的杀气,仍旧如此浓烈,他究竟杀谁去了?这么火气旺盛的。
想到璟幽还躺在那,楚翘忍下来,将刚才的话又重复的说了一遍,楚绯夜搂着她,拇指在她花蕊般娇嫩的小嘴上摩了摩,“听起来很不错,可是本王没这么多任务交给你去做。你不如答应本王一件事情,本王便答应你,助你救活他。”
楚翘下意识就要拒绝,话到了嘴边,又咬回了肚里:“什么事!”
楚绯夜摩挲着她的唇,邪肆地说:“别再用你这张小嘴儿给他亲口喂药,现在不许,今后更不许,张三李四王五,被本王知道了,他们会死得更惨,你的小屁屁也会开出一朵花。”
楚翘满头黑线:“……!”
她用极快的时间,来了解他话中的意思。
慢慢的,楚翘的颊上有一抹红丝晕开,接着又白了白。
这种口气……他该不会……
错觉!错觉!
楚翘冷眼疑惑盯着他:“就这样?”这么简单的事?
“你还想要怎样?”楚绯夜阴鸷瞪他。
楚翘忙说:“没有没有,既然如此,翘答应九叔叔。”
楚绯夜把玩着她的唇,好像要从她嘴上揉出胭脂膏子来,幽幽地说:“本王会让姬三娘安排车马,你必须亲自去趟云家,要讨得那样东西,只能你本人出面。”说完他轻声一嗤,“云家,什么破规矩。”似乎极其的不喜欢。
楚翘放心下来,看来他说的都是认真的:“翘代璟幽谢谢九叔叔。经过昨天晚上的事,我想李泫对我已经完全倾心,只是裴德生发现了我的身份,能否把他除掉?”
“裴德生,你还除不掉。”楚绯夜淡淡说,“光是让李泫倾心还不够,还得让他为你沉湎,痴迷,把你宠到天上。你且放心,瞒不住的时候,本王自会让你恢复身份。裴德生那,亦不必顾忌。”
楚翘冷了面:“翘不会出卖身体!”
楚绯夜幽幽的眸光中,仿佛有难以察觉的喜意滑过:“本王没说要你用身体勾引,用你的心,用你的嘴皮子功夫,除了你的人。你鬼点子多,花招百出,这种事情应该难不倒你?”
“九叔叔为何要翘迷惑皇帝?”
楚绯夜散漫地说;“闲来无趣,找点乐趣。”
楚翘给他一个白眼。
楚绯夜将翘放开去,楚翘临走出密室时,忽然又回头道:“昨天晚上,伤璟的那几个穿青莲服的宦官,他们,九叔叔应该知道身份?”她的语气中,颇有几分清冷。
“他们,不会再跟踪为难你。”楚绯夜并没有正面回答她,但显然是默认了他认识,楚翘隐隐觉得,这其中的事情不会像他说得这般轻松简单,但他既然如此说,就给了她心安的感觉。
回到客房,姬三娘已将她要的东西准备齐全,看似简单,背后却不知花费了多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楚翘将药方写好,让婢女照着她的方子煎药,她用了半宿的时间调制好续接断手的膏药,为璟幽上了药,以木条固定好。手臂的断伤,换成别的郎中,甚至是太医局所有太医,也未必能替璟幽续接上,但她凭着生平所学,和苗疆古医的精妙诡谲,加上悉心的照料,相信一定可以治好他的断伤。
只是璟幽胸口中的那一掌,才是最关键,最致命的伤,这一掌打上来,没有丝毫的手下留情,掌的招式本就狠毒,再加上掌中有毒,毒随掌沁入肺腑,若一旦蔓延至心脉,人必死无疑,就算侥幸不死,也会留下严重的内伤,等同一个废人。
这一天两晚,楚翘用银针,阻止毒性的蔓延,三日内若不能解毒,璟幽就废了。
天香楼,第一花魁的厢房里,传来清脆瓷碗打破声。
阿栀手里端着的银耳露掉在地上,旁边的婢女连忙为阿栀擦去群面上沾的一点汤渍,“姑娘,怎么了,奴婢只是说,天香楼上房来了位公子,就是前些日子,将姑娘一番羞辱的那位,伤得好生严重,像个死人一般,是不是吓着姑娘了?”
“没什么,昨夜弹琴,伤了手指,刚才疼起来就打翻了。”阿栀冷冰冰的说。
“姑娘手伤了?让奴婢看看,姑娘可不能有一丝的伤!”那婢女赶忙跪在阿栀面前,要查看伤口。
阿栀伸出手,果然一根手指上,有道血口子。
“了不得,姑娘伤了怎么不吭声,等等,奴婢这就去拿药来!”婢女小题大做的模样,在阿栀眼里,仿佛见怪不怪,这天香楼所有婢女都知道这一点,不能让未央姑娘受伤,否则后果十分严重。
阿栀轻垂着目光,哥哥受伤了?
怎么会到天香楼来?
哥哥伤势如何、严不严重、会不会有性命之虞、这些问题困扰着阿栀。
阿栀迈出两步,又伸了回来。
不能见。
……
姬三娘进到客房,让小春将窗户打开透气,只见房间里紊乱不堪,到处堆放着染血的纱布,帕子,脸盆和衣裳等等物件。床上,璟幽安安稳稳的沉睡着,脸如死灰,但略比昨天刚送来的时候要好一点。床前趴着楚翘,几乎两宿未眠的她,面色显出一丝疲倦。
姬三娘笑着,摇身转头出了房,让小春备上洗澡的热水,和一套干净的男装。
楚翘醒来后,得知姬三娘已为她筹备好去云府的马车,沐浴更衣,匆匆用罢早饭,叮嘱婢女如何照料璟幽,便坐着马车赶往云家。
云家是云溪皇朝第一世族,家大业大,产业遍及整个皇朝,甚至扶摇大陆其他地方,也会有云家产业的分号。来之前,楚翘对云家做了一番打听,可惜没问出什么,云家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云家和楚家,倒是扯得上一丁点的关系。
楚红鸾的大姐楚瑶宁,两年前,嫁给昭贤王府世子,这位世子乃是云晴所生。
有了引荐帖,来到云府之后,云府的管家便亲自将她引到后园,云府之大,比起楚绯夜的千岁王府毫不逊色,但千岁王府到处是奢华的颓靡,而云府,俨然没那么大俗大雅,而是浑然一体,每一处都建造得与自然融洽,看起来舒适又简洁。
简洁归简洁,却绝不低廉,这云府中,一花一木,一瓶一椅,皆是寻常人家难以想象的昂贵。
穿过一道长长的花石拱门,是一处别有洞天的小园。
管家引她到了一片竹林外,客气说:“姑娘,可自行进去。”
楚翘微微讶异,区区管家也是深藏不漏,看穿了她的身份。
“有礼了,谢谢。”
管家自离去。
楚翘望了望竹林,嘴角勾起,想从云家讨得东西,的确不容易,还得过了这关才行。
这片竹林看似清雅,美不胜收,实则里面危机重重。
楚翘几乎没怎么迟疑,踏足进来,如穿过无险之境,她一边走,一边射出银针,将竹叶间掩藏的机关钉住,一面走又一面洒下粉末,将地下掩藏的毒蛇毒蚁毒蝎驱散,再一边走一边拔出匕首,只见面前竹林仿佛是一个活人,诡异的转来转去,似乎想将她迷困在当中,她看准一根绿竹,匕首刺去,竹子顷刻间烟消云散,但刹那又有另外竹子挡在跟前,楚翘踏轻功飞身而起,甩动金鞭,甩开四面射来的冷箭,提了一口气,寻着正确的方向,最终出了竹林。
收回金鞭,拂了拂身上几片翠绿的竹叶。
面前竟然,是一处小小的飞瀑,瀑下一汪清潭,清潭旁边是一座小楼。
楚翘沿着水面上的竹桥走过来,上了岸,绕过一丛桃花树,看见飞瀑下的一块清凉的石面上,云枕浓穿着一件绣桃花的白衣,衣的面料滑软,流水般铺开在石面下,他躺在凉石上,迎着淡淡的阳光,手中拿着一卷书,清清的姿态,当真是云卷意浓。
云枕浓听见脚步声,放下书卷,侧面看过来,清润微笑:“是你?”
楚翘也微笑着说:“云公子。”
云枕浓起了身,满身飞雾,如云流泻,头顶阳光,将他雪白的肌肤衬得宛如芝兰明月:“早知是你,我就不设局为难了。”
楚翘心想,管家都看出她的身份,云枕浓只怕上次就看出她是个女子。
楚翘微微道:“既然是公子的规矩,我又是来取物,没道理为了我打破规定。”
云枕浓瞧着她,只微微地,清润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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