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桂纶教了明帝的所有皇子,每一个皇子都是自动自觉来锦墨宫报到,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明帝亲自送人过来。这个人还不是明帝的儿子,而是外甥——元徵雍主滕辉月殿下!
不但如此,明帝还摸着滕辉月的头,亲口对应桂纶道:“阿樾顽劣,应卿多担待。”完全是一副疼爱小孩的长辈模样。不知道的,肯定以为滕辉月才是明帝亲生的。
应桂纶连忙躬身道:“臣自当尽力。”
这时滕辉月扯了扯明帝的衣摆:“舅舅,我想问应太傅一个问题。”
明帝道:“又要淘气?”虽然语气听起来像警告,但还是有求必应,凤目一转看向应桂纶,示意他回答一下。
应桂纶也有些好奇这金尊玉贵的小祖宗想玩什么把戏,遂含笑道:“雍主殿下请说。”
“听说应太傅曾任大理寺少卿,断案无数。今有一孤儿寡母,寡母于热孝期嫁给一男子,与儿子同住男子家中。后男子杀害寡母,儿子把男子杀死报复。县官判儿子杀父大逆不道、有违伦常,不但要杀头,还得暴尸三日,以警世人。应太傅认为然否?”滕辉月问。
应桂纶颇为惊诧地看着他,想不到这元徵雍主年纪小小,说话条理分明,对一些血腥之事毫无惧色,能侃侃而谈。
他认真想了想道:“按我朝律例,故意杀人者死,无关乎报复与否。只是寡母热孝期嫁人,不能算是男子之妻,她的儿子亦不是男子之子,只能视为普通仇杀,无忤逆之论。”
“这便是应太傅的判断?”滕辉月绷着小脸问,似乎很不满意,“可是本宫认为,儿子至诚至孝,为母报仇不惜性命,可酌情轻判!”
“雍主殿下,律法已立,违者必究。此人杀人于情可原,于法于理不可为,否则法则之威荡然无存!为母报仇的方法很多,不应因为一时冲动赔上一辈子,徒令亲者痛、仇者快。”应桂纶徐徐道。
滕辉月粲然一笑,皎如明月。他抱着小拳头一揖到底:“太傅在上,请受学生阿樾一拜!”
应桂纶连忙避让:“殿下使不得!”元徵雍主的封号何等尊贵!当今能受他一拜的也只有郑太后与明帝。连他的父亲安国公世子都不能受,何况他这个只是“如父”的太傅?
滕辉月见他不肯受,便改为对着他的座位一揖到底。
应桂纶不禁心里震动。这一礼无疑是对他为人师表最直接的肯定!
滕辉月抬起头,看着应桂纶道:“本宫虽是子之身,亦想效法太傅,读书明理,分辨是非曲折,勿枉勿纵。”
应桂纶一凛,彻底收起心里的不以为然,恭敬地回滕辉月一礼:“月殿下所言极是。臣愿尽绵薄之力。”
“如此甚谢。”滕辉月道。
应桂纶看着滕辉月,心底浮上一丝欣赏。毫无疑问的,滕辉月尊师重道的所作所为令他十分受用。骄而不燥,倒是瞬间推翻了他原本对这位出名儿的骄娇小雍主的预期。他不着痕迹瞟了明帝一眼,只见明帝目光温和地注视着滕辉月,眼里尽是骄傲。
应桂纶更加不敢怠慢,亲自带着滕辉月坐上他的位置。不想明帝竟不疾不徐地跟了过来,见滕辉月要坐上比他还高的椅子,他弯下腰抱起他放到椅子上。
滕辉月趴在桌子上晃了晃小腿,歪头冲着明帝笑,杏核大眼流光四溢。
明帝轻轻拍拍他的背:“坐直。”
滕辉月“哦”了一声,马上听话地直起腰。
“你继续授课即可。”明帝对晃神的应桂纶道。后者已经完全被明帝毫不忌讳的举动给惊着了!
——没有亲眼目睹明帝对元徵雍主的宠爱的人,永远无法想象英明神武的明帝会有这么温情的一面!
即使应桂纶与明帝是师兄弟,的还好应桂纶毕竟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很快恢复镇定,遵照明帝的意思继续上课。
而明帝似乎也不急着离开,负手站在一边旁听。
在场的学生除了皇子们外,不是皇亲国戚就是重臣子弟,虽然尚年幼但已经通晓不少事儿,对明帝这位高高在上的皇者总有耳闻,心里多少已经存了仰望崇拜。如今一见果然雍容深沉、威严霸气,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宠爱元徵雍主过度的家长……
对此,大皇子齐明曜与滕辉月相处的时日最长,极疼这个表弟,甚至不为人知地与明帝小小地较劲着谁更得滕辉月欢心,看到这一幕只想着又被明帝捷足先登。二皇子齐明渊有着普通小孩子的心理,小时候还与齐明曜争抢着要和玉雪可爱的滕辉月玩儿,不被滕辉月接受后,转为不屑与滕辉月计较。大了之后见多了滕辉月肆意向明帝邀宠,自己想靠近却不得其法,心里渐渐产生各种羡慕妒忌,又不敢与横行霸道的滕辉月叫板,十分憋屈。三皇子齐明勇壮实憨厚,力气过人,心思极为简单,根本没有那条争宠的筋儿。齐明炎以前一直在倍受冷落的栖霞宫待着,自被抱养到甘泉宫,才真正进入皇室的圈子,对明帝与滕辉月的亲昵尚在震惊与接受之间。总是众人目光焦点还救了他一次的漂亮小表兄,和关系冷淡的父皇明帝,在齐明炎心中的地位相差无几,所以尽管他觉得羡慕妒忌,却不知真正羡慕妒忌的是哪一个。
皇子伴读们则是心思各异,但都十分惊讶明帝与滕辉月的亲近。要知道,这个时期讲求抱孙不抱子,父一辈之人对下一辈总是严厉教导居多,宠溺孩子的大多是生母爹之流,像明帝这般的真是前所未见。当下他们都羡慕得眼里发直。作为小孩子,谁喜欢总是被人板着脸训斥?
——可惜他们都是传说中流血不流泪的小小男子汉,不是可以随意撒娇卖萌的子或女子……
唯一脑袋空空如也的只有三岁的齐明铮。肉呼呼的他坐在滕辉月旁边,满意星星地看着自己的崇拜对象,觉得滕辉月真的很厉害很厉害,他又能和他玩很高兴很高兴!
每次滕辉月不经意看他一眼,齐明铮都兴奋得双眼发亮!一副迫不及待要和他去玩儿的期待模样!
应桂纶本来已经开讲了一个时辰,即使元徵雍主滕辉月是明帝亲自带来的,也没有打算要从头再讲起。他正对六七岁的这几个学生讲解中,可是这帮孩子明显神思不属,小眼神儿有一下没一下地偷偷瞥着明帝和滕辉月。
应桂纶有些无奈,望了明帝一眼。而后他发现刚刚还挺欣赏的元徵雍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挪到明帝身边,凑在明帝耳边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明帝为了迁就他的身高坐了下来,正耐心地听着。
应桂纶耳力过人,认真聆听时,比一般人能听到更远处传来的声音。他听到滕辉月道:“……舅舅,阿樾是不是很厉害?”
“很厉害,朕的阿樾天资聪颖。”这是毫无原则的“孩子是自家的好”。
“那是!也不看看我的舅舅是谁!”小雍主的尾巴仿佛翘了起来。
明帝道:“不可太自满。”总算还有几分清醒。
“我知道啦!可是应太傅总是重复那几句,我耳朵都听出茧儿了……”甜软的童稚嗓音抱怨。
听到这句,应桂纶咳了咳,见他们毫无反应,他又重重咳了咳。
舅甥两人侧过脸看过来,一齐挑起眉。
应桂纶努力板正脸:“月殿下,请回到你的位置上。”
滕辉月立刻抓住明帝的衣袖,道:“应太傅,今日你讲‘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后面是不是要继续讲‘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而后平天下’?”
应桂纶一顿。因为他都说对了。这是皇子们必读的内容之一。
“月殿下读过此书?”他有些拿不准滕辉月的进度。
滕辉月道:“读过了。我知道意思。刚才我说给舅舅听了,舅舅也说我有道理。”
应桂纶十分怀疑。明帝真的不是为了哄元徵雍主高兴而故意说他有道理的?
明帝道:“应卿,阿樾确实读过此书。各人资质不同,你得因材施教。”
应桂纶差点气歪鼻子!倒不是他不相信明帝的判断,明帝的学识不在他之下。而是他实在搞不懂这是闹哪一出?
好端端的明帝把元徵雍主抱来上学,可是不到一个时辰,这舅甥俩又指手划脚道他的授课不够因人而异!
——明帝陛下,您宠小孩子有个限度好不好?谁知道您教了元徵雍主什么?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应桂纶对明帝恭敬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拿出师兄的身份把明帝和滕辉月打包送出锦墨宫这座小庙!
“既然如此,便等臣讲到月殿下不懂的那一课,皇上再送月殿下过来吧!”应桂纶皮笑肉不笑道。
明帝依然那么淡漠优雅,只是这一次,他也自觉有些理亏。
拍拍努力不露出得意洋洋表情的滕辉月,明帝道:“明日一早朕再送阿樾过来。”
滕辉月的笑脸顿时僵住!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