襁褓中没有半点声息,一个浑身青紫的胎儿,身上混合着红的白的胶着物,像海藻一样细细密密的涂了一身,小小的胎毛都是濡湿的,双眼紧闭,甚至连胳膊和腿都是蜷缩的,活像一只刚刚被打死的伤痕累累的可怜的小老鼠。
产婆哭道:“老身哪里知道,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了。”
又对着红豆说道:“王爷问她,那是她的主子。”
薛宾鹤方才在生产之际,已然痛晕了过去,此刻慢悠悠的转醒,见皇甫北楚在屋里,欣喜的说道:“孩子呢,孩子在哪里,报过来我看看。”眼角莹然有喜悦的泪花。
皇甫北楚见她满头大汗,浑身虚脱无力,心软了半分,指着红豆怒斥道:“说!”
红豆此刻见皇甫北楚动了震怒,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王爷饶命,侧妃她……她不是故意的。”
薛宾鹤不明就里,却也感受到气氛不对,懵懂着问道:“什么了?”随后急切的问:“孩子呢,孩子呢,伸手在身侧乱摸。”
一眼瞥见地上带着花纹的襁褓,聚集全身的力气往床边上挪,刚想伸出手去拉地上的襁褓,却愣住了,呆呆的一动不动。
霜子等在屋外。又听见一声凄厉的尖叫,像是母狼失去了孩子,在寂寞的夜空中,尖锐而凄凉的哀嚎。
她知道,事成了。
薛宾鹤无辜,可薛之前不无辜。
不拿掉薛宾鹤,如何让薛之前倒台?
屋内。
红豆哆哆嗦嗦。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王爷饶命,王爷饶命。王爷您宽恕侧妃吧,她只是一心想生儿子。”
皇甫北楚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不用说话,只浑身那股凛冽的杀气。就足以让红豆惧怕。
“侧妃为了生儿子,向一位神医要了大补药,每天吃,她也没想过结果会是这样。”红豆面无悲戚,只是害怕和恐惧,像是早就在预料之中一样。
皇甫北楚听红豆结结巴巴的讲完来龙去脉。阴沉着脸出门,只对长卿说了一句:“去把那个伤天害理的葛神医的老巢,给我端了。”
薛宾鹤生了个浑身是毒的死婴。消息在楚王府上下传得沸沸扬扬,关于她狐媚妖艳,人带不祥的传言也越演越烈。
就连傅余婉母子双亡,都被说成是她进府相克。毕竟真的是她进门没有多久,傅余婉就难产死了。
各种难听的话不绝于耳,长期笼罩在鸿院上空。
老夫人那边听说此事,直接吓晕了过去,薛宾鹤还没出月子,就被她责令搬出鸿院,到了离院不远处一个更为破旧的小院子。
薛之前听后又气又急。多次催促皇甫北楚接收亲卫兵,以表忠心。
清水和意儿,很长一段时间也在聊这段邪乎的事情,倒是霜子常常斥责她们,不要捕风捉影,人云亦云。
皇甫北楚再也没有看过薛宾鹤一眼。
薛夫人三番五次求见,都被老夫人板着脸挡了回去。
清水走进来,将一封信交与霜子:“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封了,前两封王爷看了,都烧掉了,唯独这封想必是烦得很,直接丢在书房。”
霜子展开,是薛之前声泪俱下陈词利弊,倒是半点也没有为女儿求情的意思。
“他倒聪明,现在讨好皇甫北楚是关键,很会审时度势呢。”清水不屑的笑笑。
霜子问道:“红豆怎么样?”
清水有些可惜道:“她可怜了,听说薛宾鹤很是厉害,发起火来对她不是打就是骂,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霜子闻言皱眉,进屋拿了一些东西,让清水给薛宾鹤送过去,又让她叮嘱红豆:“总会有机会的。”
清水不明就里,答应着去了。
意儿却领了皇甫北楚进院子里来,霜子急忙迎上去。
皇甫北楚看她一眼道:“还是你这里清静。”
自薛宾鹤产下死婴以来,整个楚王府每日笼罩在诅咒和克子的阴影当中,就连老夫人几次提起来都是气愤难当,认为薛宾鹤果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无知加愚蠢,随便吃药导致胎儿畸形死亡,要求把薛宾鹤休了出去。
皇甫北楚到底顾念着旧情,并没有听从,刚到沈雪如那里转了一圈,却也总是听到沈雪如隐晦提及薛宾鹤死胎一事,虽然没有明摆着表示高兴,却也话里话外透露出一股幸灾乐祸。
女人后宅之间的战争他不是不懂,只要不过火就好,毕竟她们的丈夫只有一个,厚此就难免薄彼,因此一定程度上,皇甫北楚是默许了的。
但是沈雪如,也让他感到厌烦。
霜子知道他此时心绪难平,沈国公在皇上面上已经说不上话,一心期待的儿子为出生就胎死腹中,死前的情形还那样可怖。
柔顺的递上一杯茶,又点一炷香:“王爷好好歇着吧。”
皇甫北楚拉住她的手,小心的放在手心里摩挲:“她们为什么不能像你一样,不争不抢,安安静静的呢。”
霜子笑着道:“她们当然和妾身不一样。她们是千金大小姐,从小要什么有什么,而妾身,不过是浣衣房里的一个丫头,能够在王爷跟前服侍,已经是三生修来的福气,自然不敢多求什么。”
皇甫北楚摇头道:“不是。你绝不是浣衣房里出身的丫头。”
霜子闻言一惊,看皇甫北楚面色如常,并无挑衅的意味,这才稍稍放了心,笑着道:“王爷这是何意?”
皇甫北楚略微有些感慨的说:“以前总觉得你是形似,相处久了,才发觉,可能婉儿的一举一动,一念一思,早就都教与了你,就连这份胸襟气度,也和她有五分相似了。”说着说着,愈加伤感,将霜子半搂在怀中道:“本王,越来越不了解女人了。”
从前的傅余婉,每天想着逗他开心,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他是仕途,他想要太子之位,傅余婉不遗余力,他想拉拢朝臣,傅余婉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为他出谋划策,那才是一个楚王妃,应该做的事情。
而霜子,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为,都非常像,可唯独她的心思,他却永远捕捉不到。她为他筹谋,却并不尽心尽力,他能感觉的出来。她伺候他,也是心不在焉,就连争风吃醋,她都不屑一顾。
是真的高风亮节,还是对他毫无感情?
皇甫北楚第一次感到失落。
沈雪如和薛宾鹤对他的爱,永远都是裸的斗争与争夺,可现在,他受不了了。
初生胎儿可怖的死状还历历在目,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诅咒。诅咒他从抛弃傅余婉母子的那一刻起,就不配做人父亲,不配为人爹爹。
这些年,他在追求太子之位的荆棘路上打滚摸爬,早就熟悉了人性的那一套,阿谀奉承,谄上媚下,追逐名利,恐惧付出……
而霜子,却仿佛无欲无求,永远在这个僻静的小院子中,安安静静的生活。
哦,她有追求的,楚王妃之位。
可皇甫北楚却发现自己永远也没有看到她为此所作的努力,取悦他?没有。陷害另外两个女人?没有。笼络下人?没有。寻找靠山?也没有。
她究竟想要什么?
愣愣的盯着眼前这张清秀的小脸,十九岁的年纪,还很稚嫩,却又淡然的波澜不惊。
“明儿个父皇举办赈灾庆功宴,你与我一同去吧。”终于是忍不住开始试探了吗?
皇甫北楚还是发现,自己按耐不住探索她的,甚至于,自从对她感兴趣开始,从未像这一刻,对她如此好奇。
他厌恶沈雪如,冷落了薛宾鹤,带着内心受的伤,来离院,渴望向这个小女人汲取一点儿温暖。
他以为她会得意洋洋,志得意满的讨好他,趾高气扬的打压她们,谁料,她仍旧如一潭平静的湖水,似乎外面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与自己无关。
甚至,他从未如此平心静气的去感受她的情绪。如今一思量,却发现,她与自己的距离,是那么遥不可及。
客气而又生疏。
霜子只怕做梦也没有想到,她对薛宾鹤致命的打击,却终于将皇甫北楚的视线,从朝堂之上,转向自己身上来。
“应该是沈姐姐去吧……”霜子下意识拒绝,这种场合,她是能避多远,就避得有多远。
而且,她不想此刻成为沈雪如的眼中钉,肉中刺。
薛宾鹤倒了,只怕很快就会轮到她。
在楚王妃的道路上,沈雪如向来是心狠手辣,不留余地的。
这话听在皇甫北楚耳中,却又是另外一番感觉。
她从来都是这样,永远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除了一条,就是他护着她时,她会感激,会激动,会庆幸。
除此,任何事情都再也打不动她。
皇甫北楚却不知道,在霜子的心里,也就自己重生之后的命,还值得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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