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推辞了,坚决不收,霜子无法,拉着她:“你暂且歇息一下,既然你不愿意在跟着我,那等王爷下午回来,我禀告他,为你谋一个好去处。”
说完不等清水拒绝,急忙补充道:“你就让我为你做点事,这样我也安心一点,浣衣房太苦了。”
清水终于点点头,“那我先回房。”
霜子如释重负的点头,又叮嘱道:“你怪我,我能理解,意儿年纪还小,飞燕又是那个德性,你能不能去帮她敷药?”
清水爽快答应:“这是自然。”
没多久,皇甫北楚就匆忙赶过来,霜子正在给膝盖上药,见他进来,急忙拿被子盖上。
皇甫北楚递给她一个瓷瓶:“这是上好的去淤药,我来。”
边涂边关切的问道:“听说你中毒了?”
霜子听得出来她的调侃之味,早就有所准备,将头上金钗拔下来,对着几个穴位示范了下:“没办法,谁叫你不在府里,我没地方求救,只得托秋叶与大夫合演了一出好戏。”
刺杀时,雷龙身死当场,剑上有没有毒,皇甫北楚不可能不知道,瞒是瞒不过的,不如说实话。
只是霜子把她与叙笙的默契,改成了秋叶牵线搭桥的功劳。
皇甫北楚疑惑道:“你可以等我回来的。”
是的,我是可以等你回来。可叙笙怎么办?
霜子点头道:“我不与你同床,本就是与王爷合谋在欺骗母妃,她已然伤心。若是你还为我求情,岂不是逼你再为我忤逆母妃?这罪名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我可担待不起。”
笑笑又说道:“我知道母妃心软。那大夫人又与秋叶熟悉,人是极好的,因此编了这个故事。这样虽然也是欺瞒,却比让你们母子生出嫌隙,要好得多。”霜子补充道:“若是我不编故事,你现在哪能坐在这里,恐怕已经与母妃吵得面红耳赤,对吗?”
逻辑合情合理。皇甫北楚也只能相信。
否则,还有什么理由,让一个女人单独扛下罪名,不直接为自己开脱?
毕竟,采买大权丢了是事实。而他,回府之后,老夫人也是随便斥责了几句。就完事。
的确是平息事态的最好选择。
否则,霜子大可以等他回来。据理力争。
心里对她的体贴和贤惠,愈加赞赏,笑着问道:“我竟不知道你何时还会医术呢。”
霜子坦诚道:“我治腿的时候,跟着大夫学了一点儿。”
皇甫北楚眯起眼睛:“给你治腿的是哪位郎中,本王要好好感谢他。”
霜子不知道他突然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飞快整理完思维,回答道:“事情隔得太久,我都忘记了,不过是给平民百姓看病的江湖郎中。连个固定的医馆都没有。腿也没完全治好,稍微跪久一点,就疼痛难忍,大片淤青。”
皇甫北楚看她的腿的确是青红一片,不再怀疑。若是叙笙大夫,他那么好的医术,定然不可能连断腿都接不好。
一时疑虑尽去。
霜子看他低头给自己上药。眉目间一片认真,心中不由得一动:“薛姐姐怀孕了,王爷高兴吗?”
皇甫北楚脸上显出喜色,很是开心:“已经去看过了,她很好。”
霜子心中顿时明白自己的地位,虽然不低,却也不如期望的高。
顿了一顿,将失落的心情隐藏,话题岔开去:“王爷可知道,咱们的事情,是谁走漏了风声?”
皇甫北楚道:“谁?”
“飞燕,王爷的通房丫头。”霜子深呼吸一下,忍住腿上的疼痛:“离院是容不下她了,她是王爷的人,王爷发落吧。”
皇甫北楚见她面有愁容,挪揄道:“吃醋了?”
霜子娇嗔道:“才没有,只是有一事相求。”抬眼碰上皇甫北楚询问的眼神,笑着道:“我身边有个叫清水的丫头,身子有些不好,跟着我太累了,我想给她找个清闲的去处,还请王爷成全。”
皇甫北楚略一思索,便道:“要清闲的话,去打扫楚苑吧,一日一次,也就够了。她的例银,照样领一等丫鬟的。”
霜子感谢不已,语气就温柔了起来。楚苑是她的旧宅,清水去打扫,再合意不过。
“多谢王爷抬爱。”霜子眼眸柔情似水:“陪我吃晚饭吧。”
皇甫北楚涂药的手僵住,片刻恢复神态,迟疑道:“宾儿初次怀孕,今儿个开心得不得了……”
霜子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都跪糊涂了。也是,姐姐怀了身孕,王爷是该多陪着。”
皇甫北楚见她坦荡,笑着刮一下她的鼻子:“你以后怀孕了,我也会这样对你……”
两个人说着笑着,直到天色黯淡下来,皇甫北楚才依依不舍离开。
清水这才提着包袱又进来,霜子把打扫楚苑的活儿告诉她,黯然道:“好好保重。”
“你也是。”清水虽决意要走,心里还是难受的,说着说着哽咽起来。
又似乎想起什么事情,从包袱里掏出来一封信,递到霜子手中:“雷虎说,等你应付完沈雪如的刁难,再给你,以免影响你的心情。方才光顾着证明自己的清白,一时之间忘记了。”
霜子疑惑的接过来,什么信件,雷虎搞得这么隆重。
握着手中那封信,信是开过口的,想必雷虎是看过了。至于清水,看过与否,霜子不担心。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她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送走了清水,霜子独自躺在床上,抽出信纸。
字里行间平淡无奇,多数是兵部尚书薛之前向皇甫北楚汇报朝中动向的。
霜子看了几行,困意袭来。却在看到傅余鸿智几个大字时,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这是父亲的名讳。
不忍心快速读阅,霜子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看过去,里面的内容却让她的手,不住颤抖起来。
“傅余者,已被我派的人在西北堰塞关诛杀。诛杀者,乃我尚书府死士,此人忠心可靠,乃是上次撺掇傅余鸿智顶罪,深夜送灵妃娘娘信件者。王请放心。”
落款是,薛之前。
这封信的封口火漆已经掉了,想必是雷虎揭去,为了拿到此信,定然是大费周折,才误了昨日的约会。
霜子指尖寒凉,紧紧捏住信纸一脚,眼泪已经止不住“扑簌”落下来。
不知道哭了多少时候,温热的泪在脸上已经冰凉,握着纸的手已经煞白僵硬,霜子才不得接受了这个现实。
从父亲被流放那一刻起,她心知凶多吉少,隐约有心理准备,可当事实真的如此裸展现在眼前时,才知道,这打击是多么可怕,又是多么摧人心智。
慈爱的父亲,睿智的父亲,心系儿女的父亲,就这样命丧黄泉。
而日夜相处的相公,皇甫北楚,又是多么狠冷毒辣。
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若不是哥哥成为废人,又活在皇甫北楚的眼皮子底下,不好动手,想必,傅余府满门,只怕是鸡犬不留。
霜子将信笺撕得细碎,一点一点,在榻上揉成粉末,本想烧了,却无意识的捻起一小撮,往口中喂去。
碎末的纸屑在舌尖上其实并无一点味道,除了油墨的臭味。可霜子口中,满是苦楚,这苦楚住了她的心,她的脑,她的嗓子眼,满是酸涩与疼痛。
此刻,难过的连哭都哭不出声。
纸虽苦,却不难下咽。人世间难以下咽的,除了委屈,还是委屈。
一堆纸屑吃完,霜子颓然无力的倒在榻上,从枕头下摸出一堆药粉,悉数倒进口中。
这是叙笙开给她安眠的。
若是不睡,今后在这深宅大院中,她如何能面色如常的,对着皇甫北楚,对着沈雪如?
再孤立无援,再深仇大恨,她身边,不是没有人,雷虎,清水,就足够了。
一路把信带回来,清水却没有拆开来看过,可见忠心。
里面的内容,如此震撼,她若是看了,定然神色哀戚,断不会还有心情与自己玩笑。
想到清水,霜子突然安下心来。
如此艰险的路,再多鲜血,再多人命,再多仇恨,只要她一人,就行了。清水现在离开,是好事。
而薛之前,从此刻起,正式列入复仇名单。
顺带,帮帮红豆。
不管是与她投缘,还是同情心作祟,霜子午夜梦回,总忘不了红豆在那个恬不知耻的老男人身下,无力反抗的绝望。
想到红豆,心中又是忍不住一阵酸楚,世间为情所困的女子,总是那么多,却又那么无可奈何。
霜子头痛欲裂,药力的催睡效果和大脑里想要清醒的神经冲突着,战斗着。眼前突然是一片姹紫嫣红的后花园,雕花窗棱,假山巍峨,小荷青青,言笑晏晏,小桥流水淙淙,自己提着印花丝绸裙子从上面走过,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小心,便失足跌落进清可见底的小河。
哥哥抱着书卷过来,银冠束发,英姿勃发,读书声朗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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