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车的随从露出困惑的表情,不由地提醒道:“世子爷,咱们已是来晚了,只怕海苑世子和楚公子、魏公子、王公子他们都在天香楼等着爷您呐,您这是要做什么?今儿可是您做东道主,您自个邀的场子,您要是不到场,怕是不怎么合适呢?”
马车里的人不悦道:“啰嗦什么,让你们跟就跟。”
见主子愠怒,随从住了嘴,“是,世子爷您坐稳了。”不敢再多说,急忙驱赶着马车追了上去。
前面天香楼的马车不疾不徐的奔驰在帝京街头,不多时便来到了繁华的南街,推开车窗,只瞧南街上远远的望过去,便是人山人海,灯笼簇簇,热热闹闹,欢声笑语。
楚翘头回亲身体验到古代皇朝首都夜市的喧哗,古人生活的乐趣,远远要比现代人想象的多得多,主街上,商铺林立,顾客如潮,街道两旁更有无数小摊小贩,有规有矩的严格按官府规制摆放,分门别类,女人的首饰、香囊、绣鞋、玉佩、胭脂水粉;小孩的玩器、小鼓、风筝风车;男人的腰带、冠帽、弓箭、匕首短刀,还有卖兽皮,古玩,花灯,字画,捕来的野禽等等,并那些云溪皇朝特色小吃,应有尽有,教人目不暇接。
除开这些卖东西的,还有三五成群的民间公子哥们,聚齐在各个摊面上,或蹲点在各处地贩上,斗鸡的斗鸡,斗骰的斗骰,摔跤的摔跤,射箭的射箭,甚至还有人斗鸭、斗猪、斗蜈蚣。
耳旁只听见滨天的吆喝声,汇聚在整条南街主街上,伴着那些公子哥们手中铜钱串儿,叮叮咚咚砸在瓷碗里的响声。
“来来来,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啄它、啄它、啄它!哎呀我去,又他妈给老子输了!”
“撂他、撂他、撂他!死胖子,摔呀你倒是!”
“什么,这字也敢跟爷说是前朝书圣手笔?七钱,卖不卖,不卖也得卖!”
“你把老子的弓弄折了就想一走了之,没那么便宜,买不买,不买就赔钱!”
“哎唷,小兔崽子子们,敢偷我的包子,来人呐给我逮着呀……”
“停车,就停在这吧。”马车已驰进最热闹的街市,璟幽吩咐天香楼的马车夫停下来,楚翘笑看着他,“你对帝京城很熟悉,进宫之前,可是在这里住了不少日子?”
“是住了不少的日子,小街小巷或许不熟,但大街主道都尚且算熟,这条南街并非最热闹的,但却是最有趣的,平民百姓较多,高门贵族倒很少来此。”璟幽略笑着说道,“这里,有便宜的租房。”
楚翘一怔,听璟幽说起这些,谁又会去猜测他会是拜幽皇朝的太子?谁又会相信,一国太子有如此隐忍、忍耐的能力。又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他蛰伏了这么多年,在贱民村那样的地方独自生活下来。
其实即便璟幽真像楚绯夜所说是拜幽太子,楚翘亦断不会怨恨璟幽,她和璟幽本就是建立在互相隐瞒的感情上相遇相识,而她也并不是这个朝代的人,不是真正的楚红鸾,没有民族情结,不在乎璟幽进宫是为他复仇的目的还是为了谁。
她只知道在军营那晚,性命攸关之时,璟幽毫不犹豫的袒护,只能是出于真心,绝非假意。
一个敢拿命来袒护她的男人,若说让她没有感动岂非不切实际,正是如此,璟幽向她表露心迹的那一刻,她才会有些微的动容和心悸,叹惋的是……当她问他是谁的时候,她看见了璟幽眼底的挣扎,正是那一丝的挣扎和沉默,浇熄了她内心的那一分悸动。
她相信璟幽的挣扎,一半是因为他隐秘的身世,一半是为了想要保护她,可她楚翘需要的是一个能够信任她,且无条件信任她的男人,而不是一个保护她的男人。
她要她的男人可以相信她,相信她可以与他并肩同行,同抵风雨。
不论他是谁,不论他有着怎样不堪的过往,不论他肩负着多大的责任,背负着如何沉重的枷锁……只是需要一分相信。
“我倒是不怎么喜欢太喧哗的地方,你对这里既如此熟悉,不若寻一家不错的酒家,我们去喝喝酒如何?”楚翘和璟幽前后下了马车,楚翘淡淡地道,灯火璀璨的夜街上,清风拂着她面上淡月色的面纱,只她一双眸子幽幽倒映在璟幽的眼底,直教璟幽移不开视线。
璟幽想了想,朝着一处地方望了望,随即笑了笑,忽然间拉住楚翘的手将她往人群中带去,赶马车的车夫见此,便调转马头回天香楼。
楚翘被璟幽带到了一间不怎么起眼的酒家,甚至十分朴旧,看起来已有几十个年头,但胜在格局精巧,上下两层,都为半敞式,若是坐在二楼,右可观见南街尽头的一片郁郁柳林,左可观见夜市的灯火阑珊。
朴实的酒家里,酒客们吃酒闲谈,聊赏字画,吟诗行令,不似这街上别的酒楼里那般挥拳斗酒的吵闹,楚翘倒有些喜欢这。
“翘儿,你……先上楼等我,我去去便回。”走到酒家门口,璟幽忽然间顿住脚步,有些踟蹰的看着她。
楚翘先是蹙了蹙眉头,之后猜到了什么,不由好笑的看了看璟幽,点着头道:“嗯,你去吧,我且楼上等你。”她转身便进了酒家,有小二客客气气迎上来,领着她上了二楼挑了个临街的座位。
她想着这会子璟幽也不知拿他随身的什么值钱物儿,跑到当铺里当银子去了。璟幽倒的确是拿了他绣囊里的一块玉佩,进了街角的一家当铺,这玉佩还是在宫中那几日他陪同楚翘到万寿宫觐见太后,李泫念他有功,随手赏了块玉给他。
正当璟幽去当铺的间隙,之前那辆青蓬马车,就停在酒家斜对面巷子口,马车上的人说道:“去,想法子支开那男的,再想法子将那女子引到本世子这来。”
马车前坐着两名随从,其中一人不怀好意地一笑:“世子爷,您等着。”
“姑娘,咱酒家没什么好酒好菜,只有咱地地道道的自酿杜若酒,咱自己亲手掌勺的几样儿家常菜,您尝尝,看看是否和您的胃口?”不约一会,酒家里有仆人端上来几碟子爽口菜,并两壶土烧的陶罐所盛的酒壶。
那仆人一双目光带着惊讶,足足对着楚翘打量了几眼,但绝没有轻浮之意,浑身都带着一股纯朴厚道的气息,招呼了两句,便就去招待其他的酒客。
楚翘自己倒上两碗杜若酒,喝上一口,入口果然淳朴甘甜,少说酿藏了有四五十年,想不到如此朴实的酒家,竟难得有如此美酒。
“姐姐,姐姐……赏点子吃的吧……”楼梯被人踏得啼哒作响,眨眼间七八个孩子涌上来,将楚翘的桌子围住,“咱们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姐姐给点吃的吧……”
“拿去,走开。”楚翘伸手,将桌上一碗马拉糕大方的给了他们,但语气漠然,甚至看都未曾看他们一眼,眸光幽凉,示意他们拿了东西立即走开。
“姐姐,姐姐!再给点吧!”
“好心的姐姐,再给我们一点吃的吧……”
然而这群孩子却得寸进尺一拥而上,扒腿的扒腿,抱脚的抱脚,抓手的抓手,楚翘身上挂着一只香囊和那只埙连带着一起被只瘦巴巴的手给悄无声息顺走。
见那孩子拿了东西便哧溜一下隐没在人群后,往酒楼外跑去,楚翘却并不着急,将孩子们拂在地上,素裙翩翩,面纱飘飘,一抹蹁跹直往酒家楼外飞去。
那男孩十二三岁模样,猴精儿似的,溜得倒也快,抓着东西一口气便窜进了巷弄,躲在一座石雕的灯塔后,将香囊塞进胸口,又拿着那埙吹了一口,不妨那埙竟自个飘出了曲子,唬了大跳,“咦,好玩意!?”
“不想屁股被揍开花,就识相的把东西还回来。”楚翘不声不响,站在那头。
男孩又唬了大跳,接着贼精似地瞅着她:“你,你还蛮厉害的嘛。”
楚翘走过来,男孩看似满面畏惧,却又十分警惕,似乎随时预备着逃跑计划,楚翘嗤地一声笑道:“他给了你多少银子,把东西还我,我给你双倍。”
男孩眼里精光一闪,呵呵道:“你可别想唬我,我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这群乞丐分明是有意引她出来,这点雕虫小技如何能瞒得过楚翘的法眼。
“啊……啊!你对我做了什么?”男孩突然惨叫一声,只觉得脸上奇痒无比,眼看着自己的脸肿了起来,男孩丢了埙,捧着脸在原地跳来跳去,“我的脸,哎唷妈,我还得靠我这脸讨饭呐,你你,你是什么人,你对我使了什么毒,还你还你,通通都还你便是,姐姐……您行行好,赶紧地给我解了毒吧!”
男孩顺手将香囊也扔过来,楚翘接了香囊,捡起蛊埙,笑了笑说:“去弄点猪油抹上,一晚就能好。”
“真的?你可别是骗我呢!”
“小骗子,你那这点伎俩,且得多学多练。”楚翘漠然笑着转了个身,便不再理会男孩。
男孩忍着奇痒,愣愣地看了看楚翘,油然而生出一股崇拜,陡然窜上来扒住了翘的脚:“师傅!”
楚翘拧眉:“小子,放开手。”
“师傅!您收我为徒吧!”男孩的脸肿得似个馒头,嘴里呜呜地嚷着,双手死死抓住,不肯松手。
楚翘只勾了勾唇,一脚将男孩踢飞,男孩摔在墙角根下,一个轱辘又翻身爬起:“师傅!”
楚翘拂袖,一个掌风,男孩再次狠狠摔在墙壁上。
男孩趴在地上哀哀的呻yin,“师傅你……别……走……”楚翘走出巷子,迎面一个穿锦袍华服,年约二十,器宇不凡的男子站在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姑娘,可否摘下面纱一叙?”
“我并不认识公子,何来叙旧,公子让一群乞丐来捉弄于我,又当面造次,如此无礼与公子这通身的气派倒是相得益彰。”楚翘冷言的讥讽着。
“休得无礼!”男子身边的随从立声呵斥,“你可知我家主子是——”
“退下。”男子睇了随从一眼,随从只得住了嘴,男子含笑看着楚翘,似乎很意外她会直接看穿了他,说:“我只是见姑娘背影十分熟悉,不知姑娘,可是楚国公府的红鸾小姐?”
楚翘睨了他一眼。
这男子她实则认识,昭贤王府的世子李苏,楚红鸾大姐楚瑶宁的夫君。
但她有些意外,怎么这李苏会记得楚红鸾的背影,李苏也不过在国公府见过楚红鸾两回罢了。
“公子说笑了,小女子乃江湖小卒,哪里认得什么国公府的小姐,公子认错人了。”楚翘见李苏望着她的目光,似带着浓浓的兴趣,既知道这李苏怕是在国公府的时候,见到楚红鸾时,就对楚红鸾的容貌铭记在心了。
李苏远远的望了望被楚翘打昏在巷子里的男孩,眼神复杂的看着楚翘,说:“也是,红鸾小姐早已选秀入宫,又怎么会出现在帝京大街上,只是姑娘的身段,和她委实太相似,以至于让我错乱了。”
“公子口中的红鸾小姐,既是个入了宫的女子,便就是皇上的人,公子这番话,可知更造次了。”楚翘的眸光,浮上了一丝冷冽的气息,这昭贤王府的小世子,原来是个如此心怀不轨之人。
楚翘从李苏身边走过,李苏却伸手拦下她,造次的轻握在她手臂上,“姑娘,不必急着走,其实……”李苏忽然间和善的笑了笑,“刚才的话不过是借口,实乃因在街头对姑娘一见如故,方才用了个蹩脚的手段想和姑娘说上几句话。”
“你看。”李苏拿出他贴身的一块玉佩,玉佩上刻着他的名,“姑娘不必怀疑我是什么登徒子,这是王府规格的玉珏,我乃是昭贤王府世子李苏。国公府的红鸾小姐,实则是我的小姨子。”
“原来是世子爷,倒是民女造次了。”李苏举止轻浮,言行虚伪,龌龊的想法昭然若揭,也亏他嘴上转得快,这么甜言蜜语的带过去,再拿出他世子的身份,恰到好处。
若换做一般女子,多半就要为他含羞惊喜了。
昭贤王碌碌无为,又教养出这么个儿子,楚国公拢络这样的人,能干出什么好事。
“民女还有同伴在等着,就先告辞了。”楚翘不动声色将手臂拿出来,谁知李苏却不愿轻易放她离开,眼中的灼热更甚,进一步造次的握住了她的肩膀,“姑娘,能否摘下面纱,让本世子看看你的容貌,告知我你的姓名,然后再离开也不迟。”
“世子这是要依仗您的权势,强迫民女么?”楚翘冷眸盯了一眼握在她肩头的手。
“大胆民女,你敢对世子口出无状!”随从没忍住插了一句嘴。
“姑娘别误会,实在是茫茫人海,难得有缘,若就此放姑娘离开……难免让人失意。”
“多谢世子亲睐,不过……”楚翘不耐再与李苏纠缠,面纱下,她冷笑:“民女对世子殿下,无意!”她脚尖一点,已甩开李苏的手,后掠一丈,衣袂在风中蹁跹如蝶,傲然踏轻功而去,徒留发梢一缕清香。
“世子爷,她走了!”随从喊着,
“不必了,她的轻功就连本世子也未必追得上。”
“可还要再去酒家找人?”
“回天香楼吧。”李苏望了望自己的手,仿佛还沾染着一丝醉人的幽香,和刚才那一握之间,她肌肤带来的滑腻之感,都让李苏深深的觉得遗憾,何时帝京有了这么个特别的女子?想到楚翘乃是从天香楼出来,或许在天香楼能找到答案,心中又添了一分明媚。
李苏转身,欲回马车,忽然间只觉得身后一缕阴风骤然刮过,李苏猛地回身,心中暗暗吃了一惊,“谁在那里!”如此强大的血腥绢狂的妖邪气息,他只在一个人的身上感受到过。
那漆黑巷弄的尽头,月光自背面照下来,清幽暗影中,缓缓踱出来一个华丽妖绝的影子,随着那人的靠近,李苏瞥见一片绯色的红袍,逶迤拖垂在地面上,当人影越走越近,李苏被那股子强烈的妖邪之气压迫得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直至那人,走到了面前,“是你?”
楚绯夜身披红袍,发束玉冠,鬓边各垂了一缕紫色绶带,手撑红伞,夭夭而立。
“昭贤世子,倒是许久不见,让本千岁好生惦念……”楚绯夜打着红伞,李苏瞧不见楚绯夜的眼神,但觉脊背上蔓过一丝阴寒的冷意。
红伞下,楚绯夜狭长斜飞的艳眸睨了一眼李苏方才握着楚翘肩膀的手,不动声色又收回,将伞面倾斜,眸中幽光,对上李苏。
李苏顿觉那丝冷意漫过了他的全身,眼底却暗暗的有抹不甘和不屑,这个楚家的孽子,不男不女,不人不妖,杀人如麻,淫秽不堪,简直是李苏这种自命不凡的皇家子弟最为唾弃的一类。
“怎么,昭贤世子见了本千岁,可是被本千岁迷得话都不会说了么?”楚绯夜妖媚一笑,煞是靡丽万千,似姹紫嫣红于无边夜色中开遍。
李苏心头虽一番恶心,却也在刹那间不免被楚绯夜精致美艳的容貌给慑住了魂,又恼怒于楚绯夜极其狂妄的态度,在他堂堂世子面前,竟直接自称千岁,完全不把人放于眼中,仿佛天下人皆是他脚下一只丑陋的蛆蚁。
“千岁爷如何有闲心来这南街,李苏参见千岁。”尽管如此,李苏还是不得不忍耐,他太清楚这妖人的手段,更清楚楚绯夜身边那一干神出鬼没,武功高强,杀伐冷血的随从。
李苏望了望楚绯夜身后,暗影中,显然还有不少的人站在那。
“只许昭贤世子来,莫非本王来不得?”楚绯夜看着李苏,轻轻的一笑。
李苏瞥了眼他身旁早已被唬得腿软的两名随从,低头敷衍笑着说:“怎么会,千岁您要去哪,天下谁人敢阻拦,整个扶摇大陆的山川,任千岁您踏上足迹,也不会有人敢说个不字。”
“整个天下?”楚绯夜幽幽地一笑,“世子殿下这意思,合着是说本王功高盖主,连天下诸王都要怕了本王么?别说是天下,就是这云溪,也有不少本王‘不敢’踏足之地,比如皇帝的寝卧,比如后宫三千妃嫔的厢闺,比如太后睡殿,这些本王可没胆子踏足……呵呵。”
李苏心中狠狠嗤笑了一声,不敢?他怎么从言下之意听出来,这妖人不止敢踏足还敢染指呢。
“李苏岂有此意,既然千岁来南街逛逛,趁此好时辰,倒不要错过了街头的好热闹才是……”李苏总觉得楚绯夜出现得太巧合,太诡异,并且从刚才到现在,李苏觉得楚绯夜的眸光似乎总会有意无意从他的右手上掠过,那种阴森寒冷的目光,让人如有刀割。
“那些个街头泼皮粗俗的玩物,也配让本千岁看?”楚绯夜嗤了一声,冷笑,“既然偶遇昭贤世子,本王倒是忽然间想起来,世子殿下大婚之日,本王那侄女瑶宁让本王看在两家的面子上,多栽培栽培你,眼下军中有个职位,本王瞧着昭贤世子或能担此任,不过,本王得先考考世子殿下。”
李苏先是充满疑惑,后又涌上一股不安,这妖人真有如此好心会肯栽培他?
“白霜,拿剑给世子。”楚绯夜往后踱了两步,黑暗中,飞出两人,白霜白风掷出一柄剑,扔在了李苏的脚底下。
“世子爷……”两名随从深深觉得不安,李苏看着脚底下的剑,“千岁,这是……?”
“世子殿下若能接得下本王身边这名护卫军统领白风护卫三招,本王便封昭贤世子一个军衔,直接统率六万兵马,如何?”楚绯夜的嘴角,勾起一丝诡谲的笑容。
李苏怔怔望着楚绯夜,红衣红伞,红唇如血,那一抹笑妖邪入骨。
李苏着实气恼不已,三招、三招!竟然如此狂妄!李苏觉得这是种赤倮倮的侮辱,可六万兵马统率权实在诱惑太大,让李苏也不得不动心。心想,或许这妖人是念在楚瑶宁是他侄女份上,才有意这么做。
“好,既然得千岁抬爱,晚辈李苏又怎能不识抬举。”李苏终究是捡起了地上的剑。
“世子爷……啊!”身边随从刚开口想提醒什么,楚绯夜红袍宽袖中飞出一条红绫,击得其中一名随从脑袋瞬间爆开,血浆四溅,而那红绫却在眨眼之间收回,不曾染上一丝鲜血。
剩下的那名随从,直接昏死过去。
楚绯夜立于红伞下,夜光妖灼,唇角一丝嗜血的微笑慑人心魄。
“世子殿下,还等什么?”楚绯夜幽幽眸光睨着李苏,“也让本王好生瞧瞧,你们昭贤王府的本事。”
李苏握剑的手不由战了战,望了一眼脑袋迸裂的随从,一具无头尸体血淋淋躺在他的脚边,李苏握紧剑柄,咬牙挤出一丝的笑意,眼底霎时间迸出冷光,“逞让!”
白风嘴角抿着冷笑,全不将李苏放在眼里,白风身形一闪,立在那巷口,白霜则闪至一旁。李苏握剑,提招式奋尽全力杀过来,白风纹丝不动,李苏的剑迸出灼灼的剑光,自上而下,披斩而来,却根本连白风一丝毫毛都没碰到,反倒被一股强劲的内功震得整个人往后飞掠三丈,嘭然一声,脸面身体朝下摔趴在地上,只摔得骨头咔咔作响。
啧,若是寻常人听见这等声音,恐怕吓都吓死。
李苏直摔得趴在那青石砖的地面上好一阵子,若非这四周皆是瓦墙的死角,街上路人经过也难察觉,否则李苏这副狼狈的模样,恐就成了他人眼里的‘狗吃屎’。
“本王常说,你们这一辈子弟,越来越不像个样子,成日只知花天酒地,欺男霸女,‘调戏闺秀’,不加强自身修炼,仗着这点本事却好高骛远,不切实际,纵使本王有心栽培你们,你们也着实让本王好生失望……”楚绯夜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苏,慢慢地说着他的大道理,仿佛他是天生的造物者,是悲悯众生的大好人,言辞之间还破带了一丝寂寥失意的意味,直戳得李苏口吐鲜血。
李苏奋而撑起身子,提了剑,满眼腥红,“还有两招!”
“嗯,昭贤世子这份精神可嘉,不过世子还是量力而为的好,本王的白风护卫,向来是下手不留半分情面,哪怕您是世子殿下。”
“不必!”李苏被刺激得一跳,提了剑挑着花招便向白风刺来,白风双手背后,始终没出一招半式,不过是当那剑刺来之时,他侧身避开,当剑又刺来时,他后掠两步,当剑再刺来时,白风伸出两指,稳稳捏住了李苏的剑刃,只听叮地一声,灌注了内力的一个弹指,便顺着剑柄袭向李苏,将李苏整个人再次弹飞,又是轰然倒地,摔得狂吐鲜血。
楚绯夜兴致盎然地观赏着这一出好戏,静静的好一会,李苏才缓过气来,或许是身有一份皇家的傲气,李苏被打得浑身几乎骨头散架,还是咬着牙撑着剑,站了起来。
“还……还……有……一招……”李苏连剑都几乎快要拿不稳,剑柄在他手中颤抖着,缓缓地指向白风,楚绯夜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丝阴笑,“罢了,世子殿下勇气可嘉,还是放了这剑,回去再修持己身,等几时挨得过白风护卫三招,再来跟本王讨要权力。”
他纤纤如骨的玉指一掸,也不知掸出一颗什么玩意,恰恰掸在李苏右手虎口上,李苏只觉一丝剧痛钻心而来,剑坠于地,他惨叫一声滚于地上,握着右手,额上冷汗涔涔,竟只觉的右手几乎快要碎裂,疼得李苏昏死过去。
楚绯夜走过来,眸光睥睨,看死人般看了看李苏,一脚毫不客气踢翻李苏,五指成爪,抓起地上的一颗珍珠,那珍珠豆丸大小,珠圆玉润,乃是颗极品南海珠,方才他便是用此珠掸掉了李苏手中的剑。
“爷,世子他……”
楚绯夜哼了哼,“扔回去。”
随随便便的一声,那暗处里冒出来两名扈从,提着昏死的李苏,飞纵而去,像扔破布一般扔进了昭贤王府的马车里,再又将那名昏死的随从也扔到一块去。
“爷,他……”
白霜的目光又指着靠在墙角下,始终目瞪口呆,魂不附体的那名小男孩。
“叫何名字?”楚绯夜居高临下,手撑红伞,那一张惊艳绝世的媚容,今生此世,即便化骨成灰也无法让这男孩从心底抹去,彼时男孩只颤抖着身体,在那幽幽媚眸中惊醒回过神来,嗫嚅地回答:“星……星魂……”
楚绯夜对男孩盈盈一笑,潋滟风华,“嗯,可愿跟爷?”
星魂怔愣了好一会,不假思索,四肢伏拜于地:“求……求收留星魂!”
楚绯夜拂袖:“星魂,记着,从这一刻起,你只能拜天拜地,不必拜这世间任何一人,包括,我。”
星魂怔怔望着楚绯夜,渐渐灼热了眼眶,一抹眼泪:“是!”
“嗯,等等……”楚绯夜忽又浅浅一笑,脑海中掠过楚翘的身影,“或许将来,你还会拜一个人。”
“嗯?”星魂睁着黑亮又固执的眸子。
楚绯夜却没回答星魂,只对白霜说,“拎他回府,收入你旗下护卫军。”
……
彼时璟幽去当铺,将那枚玉珏当了不少的银两,当璟幽走出当铺,却不料迎面被一个小贼给抢走了手中的钱袋,璟幽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的看了一眼小贼溜跑的方向,那小贼陡然一个趔趄摔倒,忽然间惊骇的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身子底下,似有妖邪的藤蔓从地面上钻出来,张着狰狞的獠牙缠上了他的脖子,璟幽慢慢走过来,垂头看着小贼,“拿回来。”
“别,别……别杀我……”小贼看着璟幽,露出恐怖的眼神,吓得魂飞魄散。
巫魔,巫魔!
其实这不过是毒蛊产生的幻觉。
璟幽蹲下去,捡起钱袋,不紧不慢贴身收好,漆黑无边的眸光微微一梭,对那小贼道:“你走吧。”
小贼吓得屁滚尿流,双膝发软,连滚带爬的想要逃命,璟幽看也不看,径自慢慢转了身,忽然间却听见身后喀嚓一声脖子拧断的声响,璟幽的心陡然一沉,回眸一看,一名暗鹰使者出现在他面前,并将那小贼杀死。
“欺殿下者,皆得死。”暗鹰侍者道,“殿下,该走了。”
璟幽漆黑的眸光,只扫了扫小贼的尸体,便又收回来,“给我一炷香,我去见个人。”
那名暗鹰使者亦不再说什么,黑色的斗篷展开,竟化做一只通体乌黑的鹰形飞入暗夜之中。
南疆巫术,诡谲万千,似这种化形之术极少有人能亲眼见证,能学成者更是少之又少。
璟幽默然不语,回到酒家。
“当了多少银子,我可是点了一桌子好酒好菜,别一会没钱付账,就拿你押在这。”楚翘自甩了李苏后,也回到了酒家,扫兴中打开酒坛子先喝了半碗,谁知这杜若酒竟是越喝越香,越喝越顺畅,仿佛带着一种可以驱散人心头愁闷火气的魔法,让人不知不觉舒展眉梢,原来,这就是这间酒家的魅力所在,怪不得这儿的顾客自有一种纯朴安逸的快乐感。
璟幽心知瞒不过楚翘这等精明的人,也没尴尬,只笑了笑,将钱袋搁于桌面:“即使喝下整间酒家的藏酒,也足够了。”
楚翘替二人各倒满两碗杜若酒,璟幽一边优雅的喝酒,一边安静的看着翘。
她摘下了一边面纱,面纱垂在耳边,许是喝了不少酒的缘故,一张尖俏的小脸染上一层熏得像化不开的霞蔚,雪肤凝肌,潋滟如有桃粉绽开,一双妙眸娇嗔软侬,媚色千千,吸引得璟幽心跳急促。
“璟……?”
楚翘看着璟幽,媚色迷蒙。
璟幽意随心动,袖间轻轻拂动,悄然之间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楚翘的酒碗中。
“喝酒。”璟幽举着酒碗,对楚翘淡淡的笑。
楚翘只觉得此刻的璟幽有种让人心碎的悲戚感。
两口酒下腹,璟幽的眸光渐渐的暗沉下去,漆黑无边,似夜色明珠,温柔的光芒笼在楚翘的肩头,他走过来,楚翘的眼神呈现出一种呆滞诡异的状态,璟幽的耳根略红了红,将她脸上的面纱原又戴好。
一个吻,隔着面纱,轻轻落在翘的红唇上……
“不管你的答案是什么,此生,我已不能不爱你……翘儿。”
璟幽将楚翘紧紧的搂入怀中,回忆着最初的回忆,也许那时候开始,就注定了他和她今生的相遇。
十年前,小鸾初到贱民村,才仅仅是个七岁的女孩,小鸾并不特别,甚至还有些木讷愚笨。那年他也才十三岁。小鸾的身边有丫鬟、奶娘和仆人,所幸这几人都曾沐小鸾生母恩情,对小鸾忠心照顾,然而贱民村到处充满危险,似他们那种人,几乎没有自保的能力,且新来的人,总会是旧人虎视眈眈的对象。
不到三个月,一名丫鬟入山采菇的时候被村中流放的罪犯凌辱致死,仆人为抢夺食物而被砍断一条手臂。村中有一伙燕回人,专干拐卖人口的龌龊事而被官府流放到此,这些人本性难改,见小鸾生得婉约可爱,欲将小鸾抓来,卖给贱民村头霸,那头霸是贱民村土生土长的地主,收拢不少罪犯充当属下,在贱民村横行霸道。
那日,小鸾的仆从被那伙人乱刀砍死,并将仆人的肉煮了吃掉,丫鬟彩安和奶娘护小鸾拼命奔逃,试图逃出贱民村,然而贱民村建在穷山恶水之地,山林毒瘴数不胜数,根本没人能够从官家眼皮下逃走。
巧的是,他进山蹲守了半月为捕熊皮,那日终让他等到熊,却反被熊重伤并遭毒蛇咬中,他奄奄一息倒在小屋中。奶娘只当他住的小屋无人,带着小鸾逃进他家门想偷拿一些食物,他们无一例外都被他脸上狰狞的伤疤,和身上血淋淋的伤口吓到。
奶娘惶恐中也顾不得拿吃食,转身便要带着小鸾逃走,小鸾心地善良,恳求奶娘暂时留下来为他处理伤口,奶娘担忧恶霸的人追来,又禁不住小鸾恳求,遂答应小鸾,因为她们他才捡回一命。
三日后,他伤势颇见好转,带着小鸾主仆几人逃进深林暂避,一个月后,他领着小鸾去见恶霸,以将小鸾卖给恶霸为由,顺利见到恶霸本人,一刀斩下恶霸头颅,贱民村,再无人敢轻易招惹他。为还救命之恩,他允诺奶娘,护小鸾一生。
对小鸾十年的守护,才换来他和翘儿的相遇。
璟幽觉得,这就是天意。
“翘儿……翘儿,翘儿……”璟幽紧紧拥抱着楚翘,仿佛要将她身上的体温牢牢的刻进他的骨血里,仿佛要深深的将她发上的气息记在他的心底里,仿佛想拥着她一生一世再也不放开。仿佛这一松手,她便要长上一双翅膀飞入别人的怀中,永生与他无缘无分。
缠绵痴缠的吻,隔着薄薄的一层白纱,璟幽在楚翘的红唇上流连忘返。
最后将她放开,璟幽一个飞纵,隐入夜色之中。
那角落里,一双邪魅阴眸,将刚才一幕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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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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