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邵劲在上课的间隙里被欢喜引着走进内院,坐上了船,到了水中央的小小岛,又在岛上的花亭中见着了徐善然之后,他的脑海里立刻就蹦出上面那一行话,顿时复杂脸地想着也不知道是坐在对面的那小丫头太牛逼还是他自己太弱爆了。
——不过这也是情有可原的!
毕竟对方有地域优势而我可没有。邵劲安慰自己,而后在短短的几秒钟内就把那小小的挫折给抛到脑后去了。
徐善然见着邵劲来了,先站起来笑道:“邵二哥请坐。”
邵劲听着那个‘二’字就有点别扭,不过他也没有纠缠这个,反正坐下来说:“上次的事情——”
“你已经道过谢了。”徐善然眨眨眼说。
“——……你是怎么知道我要说的话的?”邵劲情不自禁问。
生活在国公府中,徐善然真的很少见到邵劲这样天真的人,哪怕是任成林也没有邵劲这样将什么都写在自己的脸上,她唇角扬了一下,说:“我只是猜的。另外,这个匣子里的东西……”
“唔,”看着自己早上托棠心送进来的东西,邵劲想了想说,“还喜欢吗?跳棋的规则我写的清楚不清楚?要不我再给你讲讲?”
“——太贵重了些。”徐善然将自己要说的话说完。
邵劲一下子收了声,心想原来玻璃里头搞颜色这个真是这里没有——或者没有推广起来——的工艺啊!古代的闭塞就是这点不好,哪像现代一样上个网就行。还在怀恩伯那里的时候就不用说了,等出来之后他找那些工匠问玻璃,工匠没有一个知道的,正要兴冲冲地去搞出来呢,结果某一天早上就见自家老师拿出个巴掌大的小镜子照了下脸上的胡须……当时他差点被惊掉眼珠子……不过总之最后东西还是搞出来了。
他颇为欣慰地想着,也是这时候的炉子热度已经够了的缘故。
“另外,”徐善然见邵劲不说话,略微斟酌之后,也就将自己的疑问直接问出口,在春日宴上她就明白对邵劲完全不用拐弯抹角,要拐弯抹角了,对方说不定反而听不懂,“我可以问问,这些东西邵二哥是从哪里弄来的吗?”
在这个高端知识与资源完全掌握在少数大贵族大世家手中的年代里,其实邵劲很想趁机问问徐善然现在的工业水平到达了什么程度——他有感觉,他要真问了,面前这个小女孩搞不好真能回答——但他同时又感觉到挺古怪的,不管怎么说,面前的小萝莉都像是自己妹妹的妹妹,这古怪的感觉,大概就来自于他觉得这种年纪的小女孩哪用想这么多,快快乐乐的玩花绳玩跳棋高兴了就笑不高兴一哭二闹也没什么啊……
所以最后他挠了下脸颊,心想只要能在这里慢慢读书,以后有的是机会将想要知道的事情一一弄明白,没必要和小丫头讨论这些话题,便直说了——反正这东西既然拿出来了,他也就没有想着要保密,权且当成给自己交个学费而已:“我自己搞的。”
徐善然瞪圆了眼睛!
邵劲一看就乐了:那小小的脸蛋还有点婴儿肥呢!再加上眼睛也不小,一眼看上去真的又呆又萌,而且今天小丫头穿的是深黄色的衣衫,虽然颜色暗了点,不过小丫头长得可爱倒不会显老气(这个想法要是被专替徐善然搭配衣服的丫头听见,肯定得被使劲唾上一口),就是……嗯,配上那个还有点绯红的脸颊,看上去特别像——松鼠?
邵劲差点因为自己的联想而被口水呛到,他心想要是自己的想法被看破了指不定这丫头要发火,连忙带过话题说:“其实真的挺简单的,就是在硅石融化——也就是玻璃液体还没有凝固的时候,导入狭长的半圆模子中,然后切断它们,再倾斜管道,滚着滚着掉入水中就是圆形的了。至于里头的颜色,这个比较复杂一点,不过也不太难,毕竟只是一抹色彩。真正比较不好搞的还是那些在玻璃球里头搞树啊花啊的图案……”
徐善然心中的惊骇已经不能用笔墨来形容了。
但她现在至少弄懂了两件事:这个内中有色彩的玻璃珠是邵劲搞出来的。以及他说不定还可以在这玻璃里头搞上别的更复杂的图案!
她的心都因为这种可能性而微微热了起来。
但她也在同时产生了一些迷惑:既然邵劲有这个本事,怀恩伯府为什么一点都不重视他?不可能是看不上这些东西的,那么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邵劲不愿意用这些东西换取更好的环境,他根本就没有在那里透露一丝自己会这些东西的。可是现在又这样直接的拿了出来……
她和邵劲说着话,观察着邵劲,想着对方的目的。
渐渐的她发现了,虽然邵劲和她面对面坐着,但邵劲的注意力其实并不一直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的头发被风吹起来了,他会去看岸边的芦苇,看着它们的摇摆也能笑上一下;他的脚边跳过了一只鹅,他也能跟着那扑腾的鹅乐上一会。
他很开心。
他好像很轻易就能开心起来。
徐善然觉得自己真正知道面前的人是什么样子了。
她不再待下去,很快结束了话题。在将要送邵劲离开的时候,邵劲突然叫住了她:“哎,等等……!”
徐善然问:“怎么了?”
“我送给棠心的东西就是香皂,就是那朵玫瑰花一样的,没有玻璃珠。”邵劲对徐善然补充说。
“哦,你是怕我为了保守这个秘密把棠心打死吗?”徐善然微笑着说出了这句话。
邵劲傻眼了。
徐善然脸上的笑容便更大了一些:“如你所说,不过几颗珠子而已,何至于此?”
结果等再坐船离开一直到走回了外院,邵劲还因为徐善然最后的笑容而晕晕乎乎的。直等到他又回到了书斋,坐到自己位置上,何默凑上来问他刚才去了哪儿,他才蓦地醒过身来,暗骂自己真是越过越回去了,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的笑容给闪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喂,喂,我说你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何默在邵劲旁边叫道。
“听见了听见了。”邵劲敷衍。
“那你去干什么了?”何默问。
“去解决我的人生大事了。”——交学费!邵劲没好气地说。
“什么人生大事?”何默摸不着头脑呢。
结果这回邵劲还没有回答,欢喜就从书斋的内室转出来,轻轻咳嗽一声,提醒说:“几位少爷,差不多该开始背诵诗书了。”
一个两个声音噤下去,正认认真真读书的何鸣总算松了一口气:终于安静了……!是谁说久在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的?他这身居闹市之中,日日都要被吵得不得安宁啊!
一堂背诵足足半个时辰,等到欢喜再一次转进来示意可以暂时休息的时候,读书读得想吐的何默和邵劲立刻将书本一丢,收拾桌面坐在位置上就等着吃马上就要送进来的点心。
今日的点心依旧是那胖胖的厨娘给送过来的,那厨娘带着笑容走进来的时候,何默和邵劲都眼巴巴地看着,等她先将徐佩东的吃食递给欢喜,又小声说过几句话后,再会过来打开食盒盖子,从中端出个雨过天青色的小碗,掀开碗上盖子,露出底下那清色汤中白色的豆腐与翠绿叶片的时候……
何鸣很乐意的接过了碗,邵劲反正看什么吃的都高兴,只剩下何默,在看见那豆腐的时候脸色就垮了下来。
他憋着气等那厨娘走远了,才用汤匙恨恨地去戳那豆腐:“昨天是甜食就算了,今日竟然给我上豆腐?豆腐下是不是还垫着什么叶片?真以为我是兔子可以生吃叶子啊……?”没想到汤匙才戳下去,当下就自那外表白白嫩嫩的豆腐中勺出了半勺的馅来。他“哎呀”了一声,颇为惊喜的将东西塞嘴里,嚼了两下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当下就说了声,“好吃,比过去的好吃多了!”
这话说着他本来也没想人附和呢,没想到何鸣和邵劲都说:“是好吃啊!”
何默的眼神先落到邵劲身上,他鄙视说:“你的意见就算了……”
邵劲:靠!
何鸣笑起来:“我也觉得好吃,新来的厨子吧?”
不想正送完东西出来的欢喜听见了这句话,笑道:“可不是呢,今日少爷们的点心也是我们姑娘亲手做的。”
“表妹?”这是何鸣。
“什么!?”这是何默。
“……”邵劲,他差点把‘小丫头’这三个字给叫出来了。
然后还是何默脑筋转得最快,他问:“怎么说也,难道姑父的点心每日都是……”
“这是自然。”欢喜挺胸说。
邵劲嘀咕:“差别待遇。”
三个人这段时间里一直相处着,邵劲的许多不太符合现在的话他们也都明白意思,当下何默就义愤填膺说:“没错,差别待遇!太差别待遇了!姑父每日都有她亲手做的,怎么轮到我们就变成了那厨娘做的?难道我们就不是她的亲人吗!”
话才说道这里呢,何鸣突然看见窗户外走来一个人,忙咳嗽一下。
可是何默没有看见,他还特别气咻咻地说:“如果做得难吃就算了,可是做得好吃啊!”
刚想附和的邵劲也看见了这人,忙跟着咳嗽一下。
何默说得太高兴了,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对面两个人尴尬的表情,又说:“其实做一份是做,做四份也是做,不过加个料而已——”
“可是父亲都每日喝着汤,你们喝汤喝得饱吗?”带笑的声音自旁边传来。
何默呆住,顺着声音看过去,正好看见徐善然面带微笑,站在窗边。
饶是平日无法无天,这个时候,他也不禁结巴了一下,硬是没叫出那声‘表妹’:“……你怎么来了?”
“来见父亲的。”徐善然笑着说,也不多说其他,只向内室走去。
何鸣和邵劲都眼带同情地看着何默。
何默在座位上呆了半晌,突然站起来,快速朝徐善然走的方向跑去,好悬在徐善然去徐佩东屋子前拦住了对方,又把对方往那安静处带。
因着徐善然身旁一直跟着绿鹦,又都是亲戚,也没有人说什么。
两人很快便来到那小树林前。
何默开口:“我之前叫邵劲给了你信——”
“嗯,我收到了。”徐善然说。
何默呆住,也许是真没想到徐善然会这么干脆的说出来。他硬是没有言语了好一会,才微微别扭地说:“那为什么,你什么都没说呢……”
“三表哥现在还好吗?”徐善然问。
“他当然很好。”何默说,这事在春日宴回去后何大老爷就叮嘱过何默了,何默现在也不过没好气哼道,“拿猫丢你的是我,被关进祠堂罚跪了好几个晚上的也是我,他现在日日对着假山,都能爬上假山去玩了,有什么不好的啊。”
“那就好。”徐善然真心实意说。
何默不语。
徐善然又笑:“你们都是我的表哥,我希望你们都好好的。”——但那些心理上的问题,她便是管天管地,也管不到那上头去。
何默看了徐善然很久。
随后他不由也笑了起来,如释重负一般抓了下头发说:“好吧,好表妹,以后我能吃到你做的东西吗?”
徐善然噙着笑:“或许很快就有机会了。”
说罢,她不再停留,转进了徐佩东的屋子里,并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说了:“父亲,再过两日你就要带着表哥他们去游山,我和母亲能跟着你们一起去吗?”
徐佩东正看着徐善然最近读书后的那些观点,正打算卯足力气好好和自己女儿辩上一会,不想就听见这句话,一时惊讶得都“啊”了一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