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石似乎还是不解,只是碍于自己晨间的不当举动,误伤了温柔,这会儿心有愧疚,低头无言以对。
“石头,柔儿虽是赢了比试,便是代表了为师赢了比试。按道理说,你和柔儿,为师都是想要带去省城的。可是,为师思虑再三……”温守正顿了顿,举起杯盏,望着方大石,继续道。
“省城,的确是另一番新天地,不过石头,你跟着为师学厨,也很是有些时日了,按你的厨艺,早就能独立掌勺,独当一面了。若是一直跟在为师身边,为师恐怕会误了你的前程。要知道,年轻人要想成长,不仅需要长辈加以指点,更需要长辈让位给予机会才能得以施展呐!”温守正说罢,放下杯盏,眼神依旧在方大石的身上。
任越静静的坐在中间,狭长的眼眸中,流转出一种佩服和认可的光感,只那么淡淡的游移在温守正和方大石之间,让人无从察觉。
“师父,石头不明,还请师父明示!”方大石似乎听懂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听懂。
真是个愚笨的家伙,温大厨这话只能说得如此清楚明白了。你那脑子里装的都是面粉吗?任越微微挑起眉毛,轻轻瞥了方大石一眼,嘴角扯过一丝嗤笑。
“呵呵,石头,不是为师不要你,而是为师想让你留在咸阳,在醉仙楼打出自己的名号!”温守正语重心长,一只手沿着桌面,紧紧的握住了方大石那只未受伤的手。
“师父的意思是……”方大石迟疑了,嘴巴张得老大。
“你总是跟在我的身后。只要我在醉仙楼,你永远都是一个二厨,倘若我不在,凭你温守正大弟子的身份和厨艺,过不了多久,又会是醉仙楼一块崭新的招牌!”温守正轻轻的拍了拍方大石的手,眼睛里满满的全是希望。
“师父,醉仙楼那么多大厨,哪里能轮的到我啊!”方大石起初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转瞬。又没落出一丝晦暗。
“你这孩子。若是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束手束脚、畏首畏尾,任别人再给你机会,也是难将满身的才华施展!我家庭儿便是如此,三年才未考中童生。难道你甘愿一辈子都窝在后厨。做一个默默无名的二厨吗?”温守正说到温庭时,声音竟有些颤抖,但眼神中依旧充满着对方大石的期待和鼓励,虽然酒肆里光线昏暗,但温守正的眼睛里,却是闪闪的发出的明亮的光。
“这位小兄弟,既然温大厨有意让贤提拔,此等良机还是莫要错过才是。你瞧,这枯枝败叶、萧索无声的参天树木。谁又能想到十几年前,它曾是一颗柔弱无力的草籽,谁又能想到,来年盛夏,它会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呢?”任越缓声慢语的劝着方大石,抬起宽大飘逸的衣袖,轻轻扬起手臂,随意的指了指窗外。
街头的转角,一棵遒劲的柏树,正静静的伫立着,满树的枯枝,轻轻在春寒中微颤,似乎在昭示着曾经的岁月,更像在期许着盛夏的繁茂。
方大石空空的望着窗外,透过那依旧光秃的枝头,他看到了一抹新绿。
“师父,怪我,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请师父责罚!”良久,方大石的眼中滚落下大颗晶莹的泪珠,一想起晨间,自己的小人之心,一想起晨间,自己发疯似的举动,不仅负了师父,更伤及了小师妹的身体。
“不碍的,不碍的。你是无心,我和柔儿又岂会怪你。倒是这些日子,柔儿不在,你要多辛苦些了,权当提前练手。”温守正微胖的脸上,再次浮现出平日里的笑意。
“对了,你的手伤如何?”温守正继续问道。
“基本好了,师父无需担心。”方大石微微活动了下手指。
“那就好,今日怕是不便了,柔儿尚未苏醒,我脱不开身,明日待我向李掌柜说明,再另挑帮手,等柔儿康复就去省城。”看到方大石释怀,温守正心中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师父,石头小的时候曾在村里听说过,有种草药极其神奇,能迅速复原人的身体。那年大水,石头曾亲眼所见,村里一个重伤之人,服下草药,次日便恢复如初,着实神奇啊!”方大石听闻温柔还在昏迷,猛然想起了一事。
“哦?还有这等草药,是何形态,学名如何?我这就去药铺买!”温守正听闻,立时来了精神。
“怕是药铺也未有,石头只是记得此种草药又名四叶兰,是一种翠绿的矮小植物,叶片呈扁圆型,大概这么高。”方大石努力的回忆了一下,用手比划着。
“那种草不是到处都有吗?若是盛夏,随处可见。”任越闻言,缓缓道。
“任公子所言差矣,那种草的确和公子所想如出一辙,只是唯一不同之处便是,公子所见的那种寻常之草,悉数为三叶,这种草药之所以珍贵难觅,便是因为它有四叶,故称四叶兰。若是盛夏,说不定还能在园中寻得一二,可如今乃是早春,恐怕寻常三叶都不易寻得,更不用说四叶了。”方大石说罢,眼中闪过一丝失落的神色。
“呵呵。”任越也不接应,只是依旧浅浅的笑着,那笑干净明澈,像山尖的泉水,清清的缓泻着,抚过每一个人焦急的心。
“时候不早了,任越就此别过,温大厨保重,小兄弟,安心养伤,后会有期。”片刻,任越从容的起身,一袭质地尚好的洁白长袍,缓缓的从椅子上流下,没有任何痕迹,简单的告辞后,任越优雅的走出酒肆,似一朵白云伏在映雪之上,任越渐渐远去。
从早上到中午,任越其实什么都没有吃。只是在刚才,他喝了些清水。
“尧山,任越回来了没有?”这边松涛先生一行,已是食不知味的从醉仙楼里回到了住处。
“禀先生,还没有。”路上,恰巧遇到前来寻踪的盛尧山,盛尧山回应。
“哦。看来这孩子是要耽搁好久了,尧山,你去寻他一寻,说不定可以帮上忙。”松涛先生骑着那头青驴。微微捻须。缓缓道。
“先生何出此言?”盛尧山素闻松涛先生博学。怎耐得也懂占卜卦象?
“呵呵,这孩子中午去温家探访,至今未归,定是急事缠身。依着这孩子的性子,不达目的,誓不回头的。你去,给他带些食物和水,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松涛先生微微笑道,他虽是懂些玄学,可未卜先知之类的虚幻,他是推断不出的,只是按照常理和秉性推测。
“先生高明!”盛尧山于赤兔之上微微拜别。便又疾驰而去了。
其实,从早上到现在,盛尧山也是滴米未进,便是连水也是未喝一口。
不过,上哪去找任三这小子呢?
盛尧山有些迷茫。好在咸阳本不大,赤兔的脚力又快,不多时,整个咸阳城便跑了一圈。
虽然,任越的踪迹未能寻得,可一圈下来,盛尧山已是备得了些许的水和食物。
对了,去温家看看,说不定那小子还在。
盛尧山暗暗打定主意,回马直奔温家住处。
此时,温柔喝下了大夫开的药方,身体渐渐有了一些暖意。
在外人看来,温柔是一直处于昏迷当中的,可就是在这昏迷中,温柔自己的意识却是无比的清醒着。
方大石那一拳,击得不偏不正,恰巧打在了前世穿心的箭伤上。
只是温柔不明白,明明已经重生,身体发肤上无任何的伤痕,怎奈何打在旧伤的原位上,却牵动了前世的伤痛。
冰凉的箭,瞬间插入心口时的那种绝望,起初只是一阵冷,因为仇恨盖过了疼痛,继而鲜血浸透衣衫,眼看着两位绝世公子双双倒在面前,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温柔生生世世再不会忘记。
因为相思而诀别,又因为相思而清醒,原本做好了豁达的准备,怎奈何那清清楚楚的痛,却是无法欺骗自己的感觉。
就在这似是而非的昏迷与清醒中,温柔知道尧山来了,尧山一直陪在身边,尧山走了,任越又来了,接着任越也走了。
还有便是,任越柔软的手指轻轻按在她手腕上时,那种亲切感,瞬间抚平了前世的伤痛。
温柔的眼角无声无息的落下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悄悄的渗入枕头,便再也寻不见了。
有些事,冥冥之中已是注定,既然逃不掉,便只能坦然面对,毕竟这是重生。
不过,此生非彼生。
太多的突然和未知,温柔措手不及。
也许,生活的乐趣也便在于此,因为未知,未来才充满了魅力。
“温姑娘醒了吗?”盛尧山的声音。
尧山来了!
温柔躺在床上,清楚的分辨出熟悉的声音。
“盛将军,小女还在昏睡。”温守正开门应道。
“温大厨,任三可曾来过?”盛尧山并未进屋,只在门口轻声问道。
“任公子方才来探望过,后就走了。”温守正道。
“可曾说过去哪?”盛尧山问道。
“任公子没说。”温守正道。
“哦,打扰了,待温姑娘好一些,尧山再来探望。”盛尧山匆匆告辞。
尧山又走了啊……温柔听到脚步远去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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