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养近半个月的朱常洛伫立窗前,眼神空洞幽深望着窗外,墙角那里有几株腊梅迎风闹雪,开的如火如荼。
孙承宗顶风冒雪而来,推门进来发现乌雅不在这里,触鼻就是浓郁之极的药香。几天不见,朱常洛整个人似乎比之前清减了一圈还要多,看着他愈见单薄的身影,听着他时不时低咳嗽几声,孙承宗眼底担忧关切之色一闪即过,想要劝几句却又不知怎么开口,先在心里叹了口气,笑道:“几日不见,殿下气色好多了,果然吉人自有天佑。”
朱常洛笑着站起相迎,“老师来了,快请坐。”
躬身谢过朱常洛一杯暖茶,啜了一口真心赞道:“好茶,乌雅格格伺茶的功夫越发精进了。”朱常洛微微一笑,漆黑的眼眸黑沉沉的如同一口不见底的深潭,对于孙承宗今天的来意他的心里已猜了个大概,等孙承宗放下手中茶杯,朱常洛微笑开口道:“老师,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话可以直问无妨。”
孙承宗讶异的抬起了头,却发现这,怔了一瞬后道:“如今辽东战事已了,兵部已经几次发文来催,军士们这些天已经休整的差不多,咱们下一步行止?”
对于他这个问题,朱常洛似乎早有准备,“辽东事情虽然平息,可是还有一处还没有太平,咱们既然来了,就干脆一并解决了,也算了了门心事。”
孙承宗眉梢一扬,眼神一亮:“殿下指的难道是朝鲜战场?”
朱常洛先是点头后是摇头,眼底锋茫毕露,声音温和平静:“这次日狗来势汹汹野心勃勃,更何况还有小西行长、加藤清正等日本名将率队,举国而发的十五万的精兵到底是冲着谁来的,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丰臣秀吉这个老东西一生野心极大却又小心谨慎,这次估计是他这辈子玩的最大最刺激的一场人生豪赌了。”说到这里,朱常洛嗤得一声笑了出来,语气变得讥诮挪揄:“他既然设下了赌局,咱们怎么也得下场一把。”
其实朱常洛在抚顺迟迟不动身,孙承宗心思缜密,这些日子推演兵情时他不是没有往朝鲜那边想过,如今得到证实,瞬间有些莫名兴奋:“也好,咱们就率兵去朝鲜逛一圈也不错。”
没有让他兴奋多久,就见朱常洛摇头笑道:“老师,朝鲜地方虽然不大,却也不小,如今日军十五万遍布朝鲜境内八道,如果要咱们三大营进去和他们打游击战,那吃亏可就是咱们了。”
孙承宗瞬间就领悟过来,朱常洛说的不错,明军对朝鲜地势并不了解,若是盲目进去清剿,付必伤亡代价必然不小,三大营是明朝今后主要战力,别说朱常洛舍不得,孙承宗更舍不得。正在疑惑间,就听朱常洛清朗声音说道:“老师还不明白我的意思么?”
看着朱常洛带着无尽内涵的笑容,孙承宗心里突然一阵怦怦乱跳,一个瞬间飞起的念头让他有些不敢置信,以至嗓子都有些发干:“殿下的意思是……”这个想法委实大胆惊人,孙承宗说了半截没有说下去。因为孙承宗不是莽撞人,无论大小事情不先在心里想明想透绝不轻易开口。
含笑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随即侧过了头,纤长的手指在身旁几长上敲了几下,“我的意思是……朝鲜有李如松、吴惟忠对付小西行长已经足够。既然丰臣秀吉倾国之兵将手伸到朝鲜来,来而不往非礼也,咱们也该有样学样,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怎么样?”
此时窗外雪光反射进来,朱常洛面容瘦削苍白,但漆黑的眉睫下,一双眼睛却寒星秋水般清澈灿烂。
到了这个时候,孙承宗已经再也坐不住,站了起来在室中转了一圈,冷静自持已经顾不上了,声音中全是兴奋,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变调:“殿下……您莫不是想去攻打日本?”这话一出口,就连他自已都觉得荒唐到家了。
不怪孙承宗有这样的想法,因为在任何人看来,明军渡江摇朝和穿越茫茫大海这两条路,傻子都会知道去朝鲜还是比较靠谱,而去日本?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当他看到朱常洛一本正经的望着自已的眼神,并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所以醒悟过来后的孙承宗惊愕的瞪大了眼,被这位太子爷这神来想法震得已经完全不知所已。
朱常洛不再多解释,事实会证明一切:“请老师吩咐下去罢,三日之后大军开拔,渡过鸭绿江去朝鲜。”
孙承宗觉得自已好象被雷劈了,眼前金花四溅,耳边轰隆作响,瞬间觉得自已实在跟不上太子的趟了,刚刚不是明明说不去朝鲜要去打日本么?这一会怎么又说要去朝鲜?这到底是要闹那样?
这辈子从来没这样迷糊过的孙承宗的脑子如同开了滚的一锅乱粥,可是无论怎么想,就是想不通这位太子殿下到底在打什么玄虚。见他拧着眉头一脸苦恼,朱常洛笑声响亮:“老师先别为这个事费神,一切听我安排就是。等下到了朝鲜,你就知道我的计划是什么了,眼下且听我的命令行事就成。”
果然一日不学习就得落后,一脸惭愧孙承宗几乎是用逃的心态出的门。
冷风一吹,想起太子殿下自从见到自已那天起,就一直以老师称呼自已。可是谁知道自已心里的苦啊,而之前学生说的每一句话,自已这个老师都得费老半天神才能猜出个七八,可是到了现在,自已竟然连一二分都已猜出不来了,这到底谁该是老师,谁该是弟子啊……
经历了辽东平叛这一场大战后,京师三大营真的如同朱常洛预见的那样,经过血与火的洗礼如今的京师三营,已经彻底换了面貌,就象一柄淬过火的绝世神兵,焕发出的是无比的锐锋和不可抵挡的杀气。
整兵入朝鲜的消息一经传出,军心顿时一阵欢腾,谁不想多立战功?一时间群情踊跃,热血澎湃。经历了辽东平叛这一场大战后,京师三大营真的如同朱常洛预见的那样,经过血与火的洗礼如今的京师三营,已经彻底换了面貌,就象一柄淬过火的绝世神兵,焕发出的是无比的锐锋和不可抵挡的杀气。
三日后已经身在车上的朱常洛用布轻轻的擦拭伏犀,虽然是断的,但并不妨碍它的剑锋如秋泓般雪亮,叹了口气,疲倦的阖上的眼睛,嘴角带着微笑……带着这一样一支队伍踏上异国的土地,想必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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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朝鲜肃川城内,辽东提督李如松正在大发雷霆。
说起来这个事情起因正是祖承训,这位入朝第一战因为狂妄而大败亏输的家伙,自从战败后如同换了个人一样一反常态,四处传说日军“多以兽皮鸡尾为衣饰,以金银作傀儡,以表人面及马面,极为骇异”,类似的话还有很多,那意思大致就是说日本人外形奇特,行为诡异,很可能不正常,属于妖怪一类,没准还吃人肉。
其实这就是祖承训少见多怪了,其实战国时期的日本武将们都喜欢穿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比如每次有些人打仗都戴着一顶锅铲帽,还有喜欢戴两只长牛角帽的,当然类似的奇装异服还有很多,反正是自己设计,没有更怪只有最怪。
其实明军只知道日本人穿衣服乱,其实姓名更乱,比哪生在河边就叫渡边,生在井边就是井下,生在田里就叫野田,总之一堆烂货乱的很,这些在明军眼里就显得有些惊世骇俗,不亲眼看到,实在不敢想这世上还有这样古怪人种。
眼下让李如松暴跳如雷就和这个乱字有关。自他率兵入辽以来和日本军兵干了几仗,双方互有胜败。小西行长派人求和,李如松明面上概然答应,暗地中却派兄弟李如柏和手下副将李宁携大军突袭平壤。
可是之后奇怪的事情发生得让人瞠目结舌,原因为李家军在看到一群穿着花花绿绿的妖人从城里奔出来的时候,这突如其来的西洋景使明军瞬间如同中了邪,大失常态之下被小西行长趁机率兵掩杀,虽然没有吃多大的亏,却是已经失去拿下平壤的最好良机。
李如松暴跳如雷,干脆利落的将李宁拿出去处斩以正军纪,对兄弟李如柏只说了一句话:“今天看在手足情份上,我饶了你,下次如果再违军令,我必杀你!”不知是吓得还是愧的,李如柏身子抖的如同风中落叶,可是没有人看到的是他隐在袖中的手已经紧紧的捏在了一块。
夜色深沉,书房内灯火通明,李如手一手支颌,目光炯炯的对着一幅朝鲜地图细心揣磨。
屋外北风劲吹,有如野狼长嚎。李如松莫名有些心烦,大风过后必有暴雪,这次没有拿下平壤,今年已经到了不适合再动兵的时候,再次想到这次错失取得平壤的大好良机,不由又是一阵牙痒!郁闷中的李如松心头有灵光一闪,兄弟李如柏虽然常常不靠谱,但大小也是几百次战阵中滚出来的,这次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低级失误……眼睛忽然眯了起来,正准备往深处细想的时候,外头不合时宜响起了脚步声。
“回将军,宋大人来访。”在宁静的寒夜中这个声音显得有些突兀,被打断了思路的李如松瞬间心头火起。
“宋应昌?他来干什么?”这是李如松的下意识的第一反应。
自入朝鲜以来,他和宋应昌军政二人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就算平时因为公事难免有交集,但都是能省则省,能不见面就不见面,象今天这深夜求见,真是破天荒第一次。虽然有些不耐烦,但心里难免有些好奇,故意拖了一刻后,这才发话:“请他进来。”
吞了一肚子寒风在外头等了半天,无限接近半僵的宋应昌顶着一头雪进来时,见到的却是李如松大喇喇的坐在座位上,见到他连身都不起,勉强的就是吡下牙算是打了招呼,皮笑肉不笑客气道:“宋大人好,宋大人请坐。”
好你妹,好你全家!见李如松丝毫没有上属来了,身为下属该早早起身让坐的自觉,宋应昌心中大怒,脸皮也不知是冻得还是气得,红的近乎于黑,强行压下心中怒气,轻车熟路的自已找了把椅子坐下。
二人彼此相看两厌,自然也没什么客套话好讲,坐下后宋应昌直奔主题:“本抚是来通知将军,太子殿下率大军已渡过鸭绿江,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朝鲜义州城。”
本来李如松正在装模做样看着桌上地图,听到这句话后瞬间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瞬间直跳了起来,讶声道:“殿下来朝了?当真?”
不知道李如松为何这般惊讶,宋应昌心里瞬间犯起了嘀咕,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信,拍到李如松案上:“这是殿下派人加急送来的信件,请将军自览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