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头发花白,脸上横着许多皱纹,看起来很老迈,可她的眉眼看起来极透着温婉大气,隐隐可看出年轻的时候也是多貌美灵秀的女孩。
女人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黑漆漆的房顶,脑中浮现出许多的记忆,那些鲜亮的记忆更衬出了她如今的落魄。
家没了,哥哥死了,母亲在哥哥去后受不住打击也去了,娘家一败,她的生活更加悲惨,她那个表面慈悲的婆婆暗地里不知道多少次的搓磨,她都一一忍受下来,可当她认为是依靠的那个人出走,直到被看到已经出家之后,她的天就塌了。
她辛苦的活着,没日没夜的做针线养着那一家子,为的就是她好容易留下来的儿子,可前年儿子也去了时,她就再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了。
看看窗外飘起的雪花,女人笑了。
依稀仿佛又回到年轻鲜活时,耳边充斥着母亲慈祥的声音:“妈的宝钗是最出sè的,放心,妈一定给你找一个疼爱你的夫君。”
还有哥哥虽然暴躁,却很疼爱她的叫喊:“宝钗,看哥给你带什么了,你最喜欢的吃食,铺子里最新的料子,宝钗该做两身新衣裳了。”
薛宝钗不知道她为什么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明明,她没有做错什么,她只不过是安分从时,按照旁人心中的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照着母亲安排好的路走。
她是有青云志又如何?她从来没有害过什么人,她只是想要上进,想要让薛家好起来,不想让自己的家败了,这难道也有错?
也是,薛宝钗笑了,她是有错,错在太安分从时,只会照着别人的要求来安排自己的生活,回想起来,她这一生过的真的tǐng无趣的。
到了如今这种地步,薛宝钗完全看开了。
富贵又如何?心中不痛快,有再多权势,也是不快乐的。
若是……
若是那时候她驳了母亲,不嫁给那个她从来看不上眼,孩子样天真的贾宝玉,她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明明她心里比谁都明白,贾宝玉心中只有林妹妹,可却还……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薛宝钗心中想着,如果再活一次的话,她一定不会羡慕旁人,只会紧抓住自己所有的,找一个一心一意对她的人,好好的,幸福的活下去,她一定要有自己的主意,不再任由旁的人安排她的生活,如果那样,她,薛氏宝钗是不是就会活的很快乐?
薛宝钗不知道,她在自问。
又一阵冷风吹来,她咳了两声,吐出一口血来,干瘦的手掌攥紧,脸上一片痛苦。
这风雪交加的冬日中,薛宝钗孤独的病逝破旧的屋内,没有人照看,更没有人帮她收尸,最终,她还是比不得那病逝潇湘馆的林妹妹啊。
薛宝钗只觉得浑身发热,头疼yù裂,她难受的哼了一声,听到耳边传来细细的叫声:“姑娘,姑娘,吃药了。”
这声音,听起来很熟悉。
薛宝钗费力的睁开眼睛,入目就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莺儿?
这是年少青稚的莺儿?
她如何在这里?难道死后没有步上奈何桥,进入六道轮回?
“姑娘,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再不好受,也不能糟踏自己的身体啊,你这样,让老爷怎么心安?让太太担心老爷的时候还要担心你吗?”莺儿满脸担忧,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劝着:“姑娘多少想想自己,别让人担忧了行吗?”
薛宝钗想要说话,可一张嘴,喉咙里一片干哑疼痛,她忍着疼,哑着嗓子道:“药,我喝。”
莺儿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把药放到一旁的案几上,托着宝钗起身,在她背后放了好几个枕头,之后转身端过药来,薛宝钗接过来尝了一口,不凉不烫刚刚好,在莺儿担忧的目光下,她一口饮尽碗中的药,把碗递给莺儿:“你且下去吧,我头疼的紧,想再躺一躺。”
“那我先出去了,姑娘有什么事一定要叫我。”莺儿端着碗出去,宝钗透过帘子看她拿了针线坐在廊下穿针引线,知道她不会走远,就安心的靠在枕上,细细打量屋内的摆设。
这一看,薛宝钗顿时明白过来。
她竟然在死后又回到了小时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老天也觉她悲苦,又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自古至今,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人死后能还hún的,而且,还是一还几十年,这样闻所未闻的奇闻,今儿竟然也落到她的身上,许是上天真怜悯于她,让她按照自己的心意再活一次吧。
慢慢打量着记忆深处的闺房,一些存留许久的事情被翻了出来。
她记得父亲当年重病时,她于病huáng前没日没夜的伺侯,劳累过度,再加上忧心和伤痛一下子病倒了,等她病好的时候,父亲正是弥留之际,只匆匆交待她几句话就彻底的闭了眼,她病后体弱,再加上悲伤父亲离去,一下子昏死过去,等她能起huáng的时候,便是族人吵闹,而哥哥一时忍不住打伤族中长老之时。
想到这些,薛宝钗不顾头疼体虚,猛的瞪大双眼,现在,莫不就是那个时候?
想想刚才莺儿的穿着打扮,她一思量便知,总归莺儿没穿素服,恐是父亲病重之时。
“莺儿,莺儿!”她费力的朝外喊了两声。
“哎。”莺儿放下针线一边答应一边掀帘子进来:“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宝钗看向莺儿,小声询问:“父亲如何了?现如今谁伺侯父亲?”
莺儿低头:“回姑娘,老爷还是那个样子,太太这几天一直伺侯老爷,少爷很担忧,在城里遍寻名医。”
薛宝钗点点头表示知晓了:“你去瞧瞧父亲如何了?另告诉母亲要注意身体,就说我没事了,再过两天就向父亲母亲问安。”
莺儿答应一声:“那我叫雀儿伺侯姑娘。”
“叫她在廊下伺侯着吧。”宝钗说了一声,又觉口干的紧:“你且倒杯水给我。”
莺儿从汤婆子里拿出温着的茶壶,倒了杯温水递给宝钗,宝钗喝了,才觉好受一些,又催着莺儿赶紧去前院瞧瞧。
许是病的太过沉重,莺儿走后,宝钗又昏昏沉沉的睡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半夜时分,宝钗睁眼,感觉有些冷,才拽了拽身上的被子,一旁伺侯的莺儿就惊醒了,她翻身坐起:“姑娘,可有什么事?”
宝钗轻笑:“无事,只是有些睡不着,你且和我说说话吧。”
“也是。”莺儿也笑了:“姑娘睡了好几天,现如今自然有些失了困意。”
“你今天过去,可见了父亲,他如何了?”宝钗最担心的还是父亲的身体,虽然还在病中,可忧虑一丝没有减少。
莺儿小声安抚宝钗:“老爷似是比前几天好了一些,太太说让姑娘且放心,老爷今儿进了一碗粥,还吃了一些小菜,说不得过几日就能下huáng了。”
宝钗听了大松一口气:“如此倒也罢了,便是我这病好不得,只要父亲好了,真正什么都值得的。”
“姑娘这话可说不得。”莺儿赶紧阻止宝钗:“让老爷夫人听了岂不戳心。”
宝钗默然不语,莺儿以为她忧心老爷,便小声讲了几件外边听闻的事情哄宝钗开心,轻声慢语中,两人不知不觉竟又睡了过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