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汉王,居然让他想到了赵王,赵王那个家伙却是不知现在如何了,这厮出了名的胡闹,在岭南,天知道又闹出了什么花样。
多半那儿的巡按御使最是头痛吧,隔三差五上书,偏偏又不敢骂得太重,反正任何弹劾奏书递上去都是石沉大海,以赵王的身份,只要不牵涉造反,没有搜出金刀、金印、黄袍之类的东西,是绝不可能加罪的。
对于赵王,天子只有愧疚,反而任他胡闹了。
或许……郝风楼突然想到,赵王的人生会比太子和汉王精彩得多,无欲则刚,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或许才最是快乐。
郝风楼抿了抿嘴,可是现在,太子殿下不动身,自己又不便擅离,只得干等着。
朱高炽遥望着江面,却不知是在思量什么,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便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侧目看了郝风楼一眼,道:“恭喜啊,郝同知……”
他直呼郝风楼的官名,带着疏离之意。不过这一声恭喜,却有那么点儿不知所以然。
郝风楼不禁道:“敢问殿下,喜从何来?”
朱高炽笑了,道:“据闻郝同知深得纪纲所喜,此番委托你重任,年纪轻轻便暂代北镇府司,历朝历代除了那拜相之甘罗,怕郝同知也是独一份吧。”
讽刺,绝对是讽刺。
而且挑拨离间的用意很明显。傻子都知道,纪纲这是摆了自己一道,若太子是个寻常百姓。愚昧无知,发出这一句感慨或许还算正常,可是以他的智慧,怎么参透不了这背后的隐情。
郝风楼举重若轻,自然不能教他看笑话,便迎着江边的风驻足而立,笑了。道:“是啊,不过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这世上的事。谁也说不出个好坏来,纪大人虽然抬举,可若是卑下做得不好,反而徒惹人笑话。如此一来。反倒糟蹋了纪大人的美意。”
这话得反着来听,口里说这纪纲的美意,言外之意是我也知道纪纲是摆了我一道,不过福祸难料,这既是机遇,也是挑战,说不准我这暂代指挥使做得好了,岂不是一件美事?
朱高炽笑了。其实朱高炽笑起来颇有几分人格魅力,他虽然肥胖。可是整个人显得很是敦厚,他抿抿嘴道:“那么就拭目以待吧,但愿郝同知能将这锦衣卫好生收拾一下,如今北镇府司确实是百病缠身。此时正需要一个少年俊杰来大刀阔斧。”
眯了眯眼,朱高炽不由叹口气,才继续道:“我这皇弟一走,倒是让本宫心里不甚自在,反正一时也不急着回去,郝同知,我们走一走?”
郝风楼知道他有后话,微微一笑道:“殿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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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护卫的范畴,那些人不敢过份靠近,只在数十丈外亦步亦趋。
而郝风楼和朱高炽二人则是沿着江畔修葺好的河堤,慢慢踱步。
朱高炽走路一瘸一拐,显得有些可笑,他尽量背着手,使得自己显露出如他父皇一般的威严,不过这显然并不成功。
走了百来步,他便气喘吁吁起来,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一个巾帕,擦拭自己额头上的汗渍。
郝风楼心里想:“天子不喜太子,只怕和太子的外形有重大的关系吧。”
不过他并没有耻笑朱高炽的意思,这个人虽然和自己不友善,可是郝风楼还是尊重这个人的,他只是因为生在帝王之家,为了自己应得的东西而去努力而已。即便在这个过程中有无数的阴谋诡计,有许多的尔虞尔诈,有的是杀人不见血,可是郝风楼深知这便是游戏的规则,每一个人身在局中,无论你是不是好人,无论是你天性纯良又或者是残忍无情,最终所有人都会有一个选择。
“郝风楼……”
朱高炽驻足了,这一次他没有称呼郝风楼的正式官名,显得亲昵了几分。
郝风楼微笑道:“殿下有何吩咐?”
朱高炽讪笑道:“外间多有传闻,说是本宫和你多有不睦。哈……说实话,本宫和你确实有些不睦,其实说起来,你我反目成仇,理由实在可笑,只是本宫若是知道今日,当时断然不会如此。只是可惜……你和本宫永远都不会站在一起了,是么?”
朱高炽抿抿嘴,又笑了,继续道:“其实异日本宫若是登基,亦是会如父皇那般待你,这点气度,本宫还是会有的,你确实是栋梁之材,父皇是天子,要用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才,可是本宫呢,难道会没有这样的容人之量?”
朱高炽这话有些犯忌讳,什么异日他登基,这太子登基岂不是说期盼天子驾崩?
朱高炽似乎看出了郝风楼脸色的不同,不由莞尔笑了,道:“怎么,在这里,你知我知,即便本宫说出一些犯忌讳的话,你若去状告,无凭无据,又能如何?本宫今日就是想和你说说心里话,你愿意听便听,不愿意听,那也无妨,权且当作是本宫的呓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便是。”
郝风楼此时不得不有些表态了:“殿下请继续说下去。”
朱高炽微微一笑道:“其实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此番汉王去大同,父皇是不是命你监视汉王?”
郝风楼心里一惊,面对朱高炽咄咄逼人的目光,他心里不由想,这是他的猜测还是他的试探?
见郝风楼惊疑不定,朱高炽撇撇嘴道:“你以为本宫会不知?你以为这宫里就没有本宫的人?你错了,本宫没有你想象中谨慎,若是连这种手段都没有,还怎么立足?本宫也是身不由己啊!你可知道此番父皇让汉王去大同,到底是什么目的么?”
郝风楼知道自己要越来越接近真相了,不由道:“还请殿下告知。”
朱高炽又笑了,道:“其实这一次,边镇的问题不在于外患,而在于内忧,这几年来,那些个从龙的兵将仗着靖难之功,为非作歹的大有人在,京师还好一些,可是在边镇呢,山高皇帝远的,自然免不了傲慢无礼,甚至有人胆大妄为,这些人的身份没有一个好招惹。父皇此番让汉王去,就是要试一试汉王,或者说,父皇是要告诉汉王,让他有自知之明。”
说到这里,朱高炽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本宫问你,汉王的资本是从哪里来的?他的资本就是这些靖难的将士,正因为得到了这些人的支持,所以汉王才有与本宫一争高下的本钱。父皇让他去收拾这些丘八,便是让他自残,一旦他若是按着父皇的心意对这些丘八喊打喊杀,那么至此之后,他便自断了根基,再没有任何资本,除了安然去做他的汉王,他还有其他路可走么?”
“可是假若他不肯动手,那么即说明这个差事,他就办不成,父皇就难免对他大失所望,他自知自己不能成事,自然而然就会知难而退。”
朱高炽此时带着胜利的笑容道:“所以……你明白了吗?这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父皇现如今已经失去了耐心,可是又不希望对汉王太过苛刻,父皇要的就是让他知难而退,以全这父子之情。至于……让你监视汉王……”朱高炽哂然一笑道:“这不过是最后的一个手段而已,若是汉王不知进退,甚至是和一些犯事边镇将军蛇鼠一窝,以至于胆大包天,敢做出大逆不道之事,那么……”
朱高炽没有继续说下去,那么之后显然就是痛下杀手。即便是嫡亲父子也绝不会留情。
朱高炽叹了口气,接着道:“明白了吗,郝风楼,本宫、汉王,纪纲、甚至是你,我们都是棋子,而今日送汉王启程就是开局,郝风楼,何去何从,你要自己思量了,汉王已经绝无可能翻身了。这天下只有一个天子,也必定只有一个储君,国家礼法、祖宗制度就在这里,谁也不容更改,任何人不识抬举都是死路一条,汉王如此,便是你也是如此。”
“本宫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做好自己应分的事,好生看住汉王以防不测,至于你这暂代的指挥使,倒也算是一次磨砺,好生办差吧,你办得越好,本宫越是欣赏,那纪纲分明就是想给你使个绊子,你做好了,这纪纲的老脸只怕就搁不住了。”
朱高炽依然带着笑,只是此时笑得更加动人,他一瘸一拐地上前,拍了拍郝风楼的肩膀,旋身沿着河堤,原路返回,口里继续道:“记住,尽忠职守方才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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