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烈的芳晓打晕了公爹,匆匆收拾些细软家当就顺着山路跑来了石莲村。她想在村子里落户,跪在村长家院门前求了又求,把自己仅有的一点儿家当都掏出来喂了贪婪的村长婆娘,却始终得不到落户的应承。也是合该有缘,胡氏正好带着刘娟儿去探望族叔刘源,路过孙家院门时救下了半昏半死的芳晓,自此以后,芳晓便签死契入了刘家,开始作为胡氏的左右手帮忙打理内院的诸多杂事。
比起芳晓的坎坷遭遇,另一个媳妇子桂落的背景就单纯多了。桂落是虎子雇农工的时候在人牙子手里买过来的,她说自己是打南方流落过来,男人在扬州那块的盐湖做工时遭了难,她没盘盏回娘家,只得卖身给了人牙子。虎子见她年轻利落。头脸干净,且性子也泼辣爽快。和他娘的老姐妹方婶儿还挺有几分相像的,就将她买回来给胡氏做了使唤人。芳晓温柔敦厚却有股子烈性,桂落的大方麻利中透露着几分精明,有这两个媳妇子辅佐,胡氏很是过了两年轻松自如的日子。
“到底小姐是个宝。( 平南学网)有小姐劝两句,比咱们劝上十句都管用呢!”芳晓十分亲热地将一只手虚拢在刘娟儿背后,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唉,也不怪夫人喜欢!咱小姐出落得如此好,说话也暖人的心,夫人又疼你,自然不忍心生闷气了!我若是有小姐这样的好女儿,那可不得当成个心尖尖肉来疼么?”
许是因为自己没有一儿半女。芳晓对刘娟儿的疼爱之心并不下于胡氏,但凡厨房里有什么新鲜的,她都会记得先给小姐留一份。刘娟儿也很怜惜她的遭遇,见她不停嘴地夸自己,忙抬着小脸娇笑道:“芳姨,我娘那还不得亏你和桂姨悉心照顾么?我也就是会说说话逗个趣儿,哪儿比得了你们?煮茶、针线、叶子牌样样拿得起放得下!有你们啊,我娘瞧我和哥还嫌烦呢!”
闻言。芳晓柔柔一笑,看着人比花娇的刘娟儿越发爱得心里发疼!却见桂落手里端着个茶盘疾步而来,迎面对芳晓笑道:“听说早间夫人没怎么吃。我怕她不到晌午又饿着了,端点子银耳红枣汤来伺候着!芳晓姐,你和小姐这是说啥呢?这么乐呵,也说给我听听?”说着,她将一对踏着绣花鞋的脚顿在芳晓身前两步远的地方,低头对刘娟儿呲牙一笑。水汪汪的柳叶眼中略带着几分狡黠的媚色。
芳晓许是看不惯桂落这幅妖妖佻佻模样,用方巾捂着自己的口鼻假咳了一声,错开身子几步绕过桂落,虚搂着刘娟儿的肩膀边走边说:“小姐也该准备去换身出门的衣裳了,少爷为着正午祭春牛扮芒神的事儿,早膳后就去孙家准备着了。桂落,你好歹劝夫人多吃一口,免得待会子出门后又顾不得吃。”
闻言,刘娟儿压住满心惊讶瞟了一眼芳晓的侧颜,只见一抹厉色从她眼中一晃而过,不等她看清,手中却被猛地一拉,只见穿着鹅黄色薄夹袄的豆芽儿来了个半路截杀,只来得及对芳晓丢下一个娇憨的笑容便拉着刘娟儿的胳膊跑远了。芳晓略有些尴尬地静立在原地,无意中一扭头,发现桂落竟还手端茶盘站在不远处,呲着白牙咯咯一笑,一脚踹在墙根处,对芳晓挑眉笑道:“难得姐姐肯管教我!昨儿夜里我不过是帮小石头去给少东家送宵夜,你就骂我痴心妄想,摆不正自个儿的位置!敢问姐姐,这会子你就摆正自个儿的位置了?在小姐眼里你连豆芽儿都不如,你便是对小姐和夫人再好,那也只是个下人,姐姐怎地就糊涂了?”
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抄手游廊里,豆芽儿拉着刘娟儿一路小跑,越过长廊一侧,绕了半个圈,堪堪跑到内院东侧虎子居住的院落外面才停下脚步。刘娟儿这两年上山下田,跑马撒欢,吃食更讲究营养丰富搭配合理,是以身段抽高了不少,身材也是纤细矫健,体力比同龄的少女要强上许多!她被豆芽儿拉着跑了这么远,豆芽儿扶着墙壁直喘粗气,她还跟个没事人似得笑道:“你瞧你,就爱胡闹!着急忙慌地拉我过来看啥稀奇?虎子哥不是早就出门了么?”
“咳咳……小姐……我带你来看看……咳咳……”豆芽儿抚着自己的胸口顺了几道气,也顾不上多作解释,拖起刘娟儿的小手轻手轻脚地迈入一片毛竹之后。刘娟儿疑惑地一抬头,却见一片雪白印入眼帘,令她顿觉失神。
白奉先已经许久没有恢复过他一身雪白长袍的打扮了,因他身子弱,容易发病,便是度夏的时节都不敢穿单薄的衫子,更不要提这倒春寒的时节。刘娟儿本能地想开口嘱咐他添衣,但眼前的景色太美,只令她痴痴地看呆了过去。
竹影环绕中,颀长俊美的少年端坐在石棋桌前同自己对弈,雪白的单衣就如一场梦中的雪,飘飘浮浮,如梦如幻,少年的薄唇没有记忆中那般鲜红,苍白的唇色衬着漆黑如墨的双眸,只令他通身的飘然仙意中平添了几分冷色。刘娟儿不知不觉从毛竹丛后走了出来。连她自己也不曾发现,自己是如何一脸悲怆又痴迷地走进这个梦中的少年。等梦的距离被自己的唐突活生生打碎。刘娟儿清清楚楚看到白奉先颤抖的双肩,她才陡然转醒,咬着下唇低声道:“先生,请添衣吧。”
白奉先并不曾抬头,只是专注地盯着眼前厮杀已久的黑白二字。只对刘娟儿微微一抬手,轻声道:“小姐莫要顶着门口的风,快些坐下,待我了结这道残局后,便动身陪你去看祭春牛。”
“有何棋局比先生的身子更重要?”刘娟儿提起裙角端然而坐,目光萧然地盯着白奉先乌丝水滑的头顶,过了半响,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先生可是想起来什么了?先生可曾记得一个同你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他常穿黑衣,你常穿白……”
白奉先举起一掌微微外翻,堪堪打断刘娟儿的话,头也不抬地轻声道:“小姐莫要为我忧心,该来的自然要来,该走的自然要走!这一步,就须得这么走!”说着,他将手中的白子狠狠拍下。一连吃掉了好几枚黑子。刘娟儿强压下心中的怨愤,冷着脸沉声问:“先生许是不记得了,哪儿回你不是说走就走?便是明知道有人心里的苦。明明看到有人眼里的不舍,也是扭头就走,丝毫没有挂念。于先生来说,又有什么是要紧的呢?你爱来就来,爱走就走,总之咱家不欠你的。闲来无事穿着件白单衣在这儿风口上给自己招病。这又是何苦来?”
说着说着,刘娟儿的一颗心沉甸甸地往下坠,眼眶里也逐渐染上了湿意,吓得她身后的豆芽儿膛目结舌,她还从未见过刘娟儿对白奉先如此无理!只等刘娟儿控制不住脾气一掌拍在石桌尚,白奉先这才拈着个棋子抬起头,展着一脸淡淡的笑容轻声道:“我不过是说对弈之法,小姐想到哪里去了?自打两年前入住大虎兄的宅院里,我身边唯一的贴身之物便是这件单袍,可笑如今弱不胜衣,便是在内里套了一件薄袄,这外袍也只能轻飘飘挂带着,倒让小姐误会我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骨了!抱歉抱歉!”说着,他略微掀起外袍的衣袖,露出里面一层滚着银边的薄袄袖来。
刘娟儿一时又是羞愧又是恼火,原本气得发白的两颊上陡然荡起绯红的色晕,她为了掩饰失态,忙用手帕捂着口鼻对豆芽儿沉声道:“跑了那么远的路,渴死我了,你去给我端一杯热梨汁来!我在这儿陪白先生杀一盘,待会儿咱们就动身。”
“啊?……哦!”豆芽儿愣了半响才回神,揣着满腹小心思走远了,她本是以为刘娟儿对白先生情窦初开,恰好白先生今儿又穿得好看,这才拉着刘娟儿过来一览美色,却没想到闹得如此尴尬。早知道小姐不喜欢看先生穿得这么好看,我还不如拉着小姐去喂马呢!唉,其实我是不想提前回去见爹娘……豆芽儿如是想。
等豆芽儿走没了影,刘娟儿这才半垂着眼皮对白奉先低声道:“刚才是我失礼了……一想到白先生难忆往事,我不免心中焦急!我只望先生快好,重拾你的路途,重建你的……”话音未落,她的双唇一抖,再也难以出声。刘娟儿一脸茫然地看着那只匍匐在自己手背上的修长手掌,震惊得几乎就要厥倒过去,她殷红的朱唇半启,露出丁点雪白的齿光,然而那只手掌又缩了回去,仿佛从来不曾在刘娟儿娇嫩白皙的手背上留下半点暖意。
“你究竟……”刘娟儿咬着下唇抬起头,一脸愤愤地看着白奉先平静的俊秀脸庞,却见他淡淡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嘴角突然一翘,温柔地轻声道:“若我说重生之路始于眼前之佳丽,小姐可会当我是个登徒子,使人打我出门去?”
正午前三刻,刘家人已经整装待发地来到村长孙厚仁家,毕竟祭春牛是全村庄户人家的大事,刘树强和胡氏便是有多不满虎子不肯说亲,此刻也只得丢开心里的那点子芥蒂,满脸喜色地同孙家人拱手让礼。
刘娟儿为着豆芽儿着想,特意没有让她跟来找不自在,只带了立春和雨水两个丫鬟跟从伺候。立春稳妥,雨水伶俐,有她们陪着一路说笑倒也不寂寞,只是这个孙家瞧着比往年愈加吝啬了!明明是请刘娟儿的大哥来扮芒神,刘家人也算他们家的贵客了,那孙宋氏端出来待客的竟只有一壶粗茶,连一片瓜子也没有!
刘娟儿一向嘴馋,虽说如今看中养生美颜,但还是很爱吃两口小零食。此时,她正坐在孙家院中的小圆墩子上,一边看孙厚仁同自己爹娘不停嘴地拉话吹牛,一边皱着眉头抿了口茶水,舌尖上险些就被满口的茶叶沫子给染了个透苦!
“不成,我得去找虎子哥,他那香袋里总有几枚糖果……”刘娟儿一边起身一边对立春和雨水摆摆手,示意她们呆在原地,自己则是假装要入厕,一灰溜儿跑没了影。
孙家的房屋就这么几间,适才孙叔说虎子哥换衣裳去了,莫非是在驴棚那头?思及此,她也不管是否会踩到驴屎蛋蛋,堪堪走到驴棚附近便抬着小脸轻声嚷嚷道:“哥,虎子哥,你在那儿换衣裳么?快把你的香袋扔给我!”
嚷了半响也没听到个回音,刘娟儿顿敢奇怪,只得又提着裙子走近了几步,刚刚瞧见一匹耷拉着耳朵的灰色毛驴,便听到一阵细微轻弱的呻吟声。刘娟儿头皮一炸,急忙掀开驴棚外罩着的黑油布朝内探去,却见一个黑影出溜儿一声从驴棚背面一闪而过,虎子身穿里衣躺在草甸子上,嘴里塞满了黑乎乎的东西,眼瞅着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不清醒!
“虎子哥!”刘娟儿吓得汗毛竖起,一掀裙子跳进了驴棚,扑倒虎子身边就去挖他的嘴!她发狠地挖出一大团放在自己鼻下嗅了嗅,只觉得一股土腥味扑鼻而来,心里竟然松了口气。
好在不是塞的驴屎……刘娟儿蹙着眉头想,这是谁存了如此歹毒的心思,竟然敢让“芒神”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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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临时被借调到一个偏远的工业园区,每天上班后只能坐车一个多小时到“城里”上一会儿网,回去晚了还进不了门,条件所限,这个月只能保持一更了,抱歉。58xs8.com